陆拾

    【金光瑶头一次上金麟台是如何光景,魏无羡虽没亲眼见过,但光听传言,已是十分详尽。

    金光瑶的母亲孟氏女是云梦一所勾栏的名人,当年素有烟花才女的美名,据说弹得一手好琴,写得一手好字,知书达理。不是大家闺秀,胜似大家闺秀。当然,再胜似,说出去到了人家嘴里,娼妓还是娼妓。

    金光善偶经云梦,自然不能错过这位当时正青春娇美的烟花才女。他与孟女流连缱绻数日,留下信物一枚,心满意足,飘然离去。回去之后,当然也和以前无数次一样,把这个许诺无数的女子抛之脑后了。

    对比起来,莫玄羽和他的母亲已经是颇得垂青,至少金光善有段时间还想起来有这么个儿子,曾把他接进金家一段时间。孟瑶便没这么幸运了。娼妓之子,比不得良家之子。

    孟女为金光善产下一子之后,如莫二娘子一般,前等后等,心心念念盼着这位仙首回来接走自己和孩子,悉心教导孟瑶,为他将来进阶仙门做准备。然而儿子长到十几岁,父亲仍旧没有消息传来,孟女却已病危。临终之前,给了儿子金光善当年留下来的那枚信物,让他上金麟台去,求个出路。

    孟瑶打点行囊,跋山涉水,从云梦出发,到达兰陵。

    到了金麟台下,被挡在了门外。他便取出信物,请求通报。

    金光善给的信物是一枚珍珠扣子。这并不是什么稀罕物件,金麟台上随手一抓一大把。最常做的用途,就是在他外出拈花惹草打野食的时候赠以佳人。拿着这个不值钱的小零碎物件充作稀世珍宝,搭配山盟海誓,许诺来世今生。随手就送,送完就忘。

    孟瑶来得实在是很不巧,当天正好是金子轩的生辰。金光善与金夫人、家族亲眷正在为他设宴庆生。三个时辰过后,天色已晚,他们出去放灯,一齐起身,准备出门,家仆这才瞅了个空,前来通报。金夫人见了那枚珍珠扣子,想起金光善以往的种种劣迹,当场脸就黑了。金光善连忙把珍珠碾成一堆碎末,大声斥责家仆,再悄声吩咐他想办法把外面的人先赶走,别让他们出门放灯的时候撞上了。

    于是,孟瑶便被人从金麟台上踹了下来。从最上面一级,一直滚到了最下面一级。

    据说他爬起来之后,什么也没说,抹掉了额头上的鲜血,拍拍身上的灰尘,背着行囊就走了。】

    其实就凭金光瑶自身的能力,抹去自己的身世,在这世上立足,丝毫不成问题。世人皆道金光瑶为求上位先入聂氏再入金氏,却没有人知道,金光瑶所做这一切,一开始不过是为了母亲的一个心愿。

    金子轩看着金光瑶被踢下的那一幕,眼神中充满了不可置信。这是他的生辰宴,但是外面所发生的事他却一无所知。若是知道……

    若是知道,他会做什么吗?他不知道,不知道他给金光瑶的,是同情、是好奇,还是同他人一样的厌恶与嘲讽。

    金光瑶转头看到了金子轩目光中的复杂。其实自他进入兰陵金氏,旁人对他都是不屑一顾,除了秦愫,唯有这位兄长,虽然高傲,却是内心善良,从不对他冷眼相待,反而事事信任。

    如果不是因为性命与自私,也许他真的会把金子轩当作唯一的亲人。

    【然后射日之征开战,孟瑶便投入了清河聂氏门下。

    聂明玦道:“男子汉大丈夫,行得正站得直,不必在意这些流言蜚语。”

    孟瑶点点头,道:“是。”

    聂明玦道:“我看过你出阵。每次都在阵前,最后留下来善后的也是你,做得很好。继续坚持。行得正立得稳,何须忧谗畏讥,要让这些敢在背后指点你的人都无话可说。你剑法很轻灵,但是不扎实。还要再练。”

    孟瑶道:“多谢聂宗主提点。”

    魏无羡心道:“再练也扎实不了。”

    金光瑶不比寻常世家子弟,有童子功,根基稳。他底子太差,永远不能更上一层楼,所以于修炼之道,他只能求博求广,不能求精求深。这就是为什么他要综百家之长,涉猎各家绝技了。也是他为什么会被人诟病为“偷技之徒”的原因。】

    魏无羡此刻看看,倒是觉得“偷技之徒”用词不太当。

    金光瑶所闻名的绝不是他的剑法,而是他左右逢源又聪明绝顶的脑子。

    有了这些,便是再武功高强又如何,还不是只能身首异处。

    【由于孟瑶每次上阵都十分奋力,聂明玦对他印象似乎不错,而且越来越好,不久便将他调到自己身边。

    河间是聂明玦的主战场,也是射日之征中的一处要地。常其他世家的几名修士到河间来,与他会合。某次来的修士之中,有蓝曦臣。

    虽说蓝曦臣的相貌和蓝忘机几乎一模一样,但魏无羡一眼就能辨认出他们谁是谁。可是,看到这张脸时,他心中还是忍不住莫名一动,暗想:“不知我的身体现在怎么样了,被强制共情,会不会出些岔子?蓝湛还守着吗?被人发现了该怎么说?”

    那几名修士见了侍立在聂明玦身后的孟瑶,神色各异。

    金光善的“风流趣闻”一直是各大世家中为人津津乐道的闲话谈资,虽说魏无羡不觉得趣,只觉得丑,但流传的极快极广,孟瑶做过一段时间著名笑柄,很有一些人认得他。大抵是觉得娼妓之子身上说不定也带着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几名修士接过他双手奉上来的茶盏后,并不饮下,而是放到一边,还取出雪白的手巾,很难受似的,有意无意反复擦拭刚才碰过茶盏的手指。

    只有蓝曦臣,接过茶盏之后微笑道谢,立刻低头饮了一口,神色如常道:“明玦兄,恭喜。你在河间当真所向披靡。只要守住这一方地,让温氏不能东移,我们那边就好办多了。”

    聂明玦是一个不苟言笑的严厉之人,对着蓝曦臣,竟也颜色和缓,与他交谈起来。其他几名修士有心一道,插了几次却插不进话,聂明玦视他们如无物,讪讪的都很是没意思,不过一会儿,便起身告辞。

    旁人一走,蓝曦臣对孟瑶道:“可巧,你竟然到了明玦兄旗下。”

    聂明玦道:“怎么,你们见过吗?”

    孟瑶笑道:“泽芜君,我是见过的。”

    聂明玦道:“在哪里?”

    蓝曦臣笑着摇头道:“说出来我就丢脸了。还是不要说了。明玦兄你也不要再问了,毕生之耻,难以启齿。”

    聂明玦道:“在我面前还怕什么丢脸。”

    孟瑶道:“泽芜君不愿说,那就不说吧。”】

    此时此刻,也终是明白了,为何金光瑶对其他所有人都能痛下杀手,唯独对蓝曦臣格外恭敬与爱护。

    因为自一开始,也只有蓝曦臣愿意不带任何偏见地接近他,了解他,关心他,信任他。

    这份真心,是金光瑶这辈子都要珍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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