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拾捌

    【蓝忘机这种人,一辈子可能就流那么几次泪,偏偏这几次之一却被他撞上了。他这个人最看不得别人流眼泪。女人的眼泪看不得,看到了就想上去哄一哄、逗一逗,逗到人家破泣而笑。男人的眼泪更是看不得。他一直觉得,撞到一个平素强势的男人的眼泪,比不小心看到一个洁身自好的女孩子在洗澡还可怕,偏偏他还不能上去安慰。

    在家府被焚毁、全族遭受欺压、父亲临危、兄长失踪、身有伤痛的多重打击下,任何安慰都是苍白无力的。

    魏无羡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把头别了过去,半晌,才道:“那个,蓝湛。”

    蓝忘机冷冷地道:“闭嘴。”

    魏无羡闭嘴了。

    柴火烧得炸了一声。

    蓝忘机静静地道:“魏婴,你这个人,真的很讨厌。”

    魏无羡道:“哦……”

    他想:“发生了这么多事,蓝湛心头正烦得要命,却还有个我在他面前晃来晃去,怪不得这么生气,腿受伤了没力气不能打我,只好咬我了……我看我还是给他留个清净地儿好了。”

    憋了一阵,他还是道:“其实我不是想烦你……我就是想说,你冷不冷。衣服烤干了,中衣给你,外衣我留着。”

    中衣是他贴身的衣物,原本并不合适给蓝忘机穿,但他的外衣已是脏兮兮的不能看。姑苏蓝氏的人都生性好洁,把这样一件衣服给蓝忘机,似乎有点冒犯。蓝忘机没说话,也没看他,魏无羡便把烤干的白色中衣扔到他身边,自己披了外袍,默默滚出去了。】

    魏无羡有心想调节一下这沉闷的空间气氛,调戏身边的蓝湛绝对是最好的选择。

    他又偷摸蹭到蓝忘机耳边,用很轻但其实在寂静的空间所有人都能用好耳力听到的声音:“蓝二哥哥,那时候就学会口是心非了啊,看我走了也不知道挽留挽留我,知道我呆你还不主动一点……”

    蓝忘机的耳朵开始泛红。

    众人:……

    啧,这些个闺房话就没有必要说出来给我们听了,这盆狗粮我不吃!!

    【两人一等就是三天。

    洞中无日月,之所以知道是三天,全靠蓝家人那令人发指的作息规律,到了时辰自动睡去,到了时辰又自动醒来,因此,看看蓝忘机睡了几觉就能算清时间。

    有了这三天养精蓄锐,蓝忘机腿上的伤没有恶化,缓慢痊愈中,不久便又开始打坐静修。

    这几日魏无羡都没有在他眼前晃,等蓝忘机恢复了平静,调整好了情绪,又变成那个无波无澜无表情的蓝湛,他这才若无其事地回去,厚着脸皮假装那晚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也很有分寸地不再撩他好玩儿了。两人相处之时不冷不热,倒也平和。

    期间,两人到黑潭附近窥探了许多次。屠戮玄武已经把所有的尸体都叼进了龟壳之中,漆黑的庞大龟壳浮在水面上,像一艘无坚不摧的巨型战船。前几次都听到从里面传来沉重的咀嚼之声,后几次就听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类似睡着后打呼噜的声音,犹如闷雷阵阵。

    两人本想能不能趁这只妖兽睡眠之时,偷偷潜入水底,寻找逃生洞口,可最多在水底游荡一炷香,便会被那妖兽觉察动静。而他们找了好几次,始终没找到江澄说的那个洞,魏无羡怀疑是不是被那妖兽身体的某一部分给挡住了,想再把它引出水面,可那妖兽却像是大闹一场之后倦了,不怎么爱动了。

    他们把岸上散落的羽箭、长弓、铁烙都捡了起来,抱回去一数,羽箭过百支,长弓三十余把,铁烙十几只。

    这时,已是第四天。

    蓝忘机左手拿起一支长弓,凝神察看它的材质,右手在弓弦上一拨,竟弹出了铿锵的金属之音。

    这是仙门世家用于夜猎妖魔鬼怪的弓箭,制造弓和箭的材料皆非凡品。蓝忘机将所有的弓弦都从弓上拆了下来,一根一根首尾连结,结成了一根长弦。他两手将此弦绷紧,随即一甩,弓弦闪电般地飞出,一道白光炫过,前方三丈之处的一块岩石被击得粉碎。

    蓝忘机撤手收弦,弓弦在空气中破出尖锐的嘶鸣。】

    “哇哦!”

    “这……这是弦杀术?!”

    看到这,蓝家人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叹。

    别说现在的小辈们,就是年长者中会弦杀术的人也是寥寥无几。

    蓝二公子得此盛名也不是无缘无故,不说脸,就凭人家年少有为也担得这第二公子的名头。

    旁人感叹完也就过去了,苦逼的是这群小辈,又躲不过家长们的耳提面命了。

    让他们不禁怀疑:自己到底是来这儿看天影的,还是来这儿找虐的。

    【魏无羡道:“弦杀术?”

    弦杀术是姑苏蓝氏的秘技之一,为立家先祖蓝安的孙女、三代家主蓝翼所创所传。蓝翼也是姑苏蓝氏唯一一任女家主,修琴,琴有七弦,可即拆即合,七根由粗逐渐到细的琴弦,上一刻在她雪白柔软的指底弹奏高洁的曲调,下一刻便能切骨削肉如泥,成为她手中致命的凶器。

    蓝翼创弦杀术是为了暗杀异己,因此颇受诟病,姑苏蓝氏自己也对这位宗主评价微妙,但不可否认,弦杀术亦是姑苏蓝氏秘技中杀伤力最强、远近皆宜的一种搏战术法。

    蓝忘机道:“从内部攻破。”

    龟甲固如堡垒,表皮坚硬无比,看似不可突破。但越是如此,它藏在龟壳之内的躯体部分,就可能越是脆弱。这一点,魏无羡这几日也想过,心中清楚。

    他更清楚的,则是眼下的局面。经过三日的休养,他们现在的状态刚刚达到巅峰。而再多等下去耗下去,就要逐渐下滑了。而第四天已过,救援的人,还是没有来。

    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全力一搏。若是两人能合力斩杀了这只屠戮玄武,就可以从黑潭底下的水洞逃出去了。】

    也就这两货敢在这个时候商量着怎么杀一只四百岁的妖兽,要是换了旁人,必是找一个最远的地方,乖乖躲着等家里人来救了。

    不过,这也是魏无羡蓝忘机与旁人最大的不同,他们凡事都喜欢靠自己,不是因为不信任家人,而是,当某一刻,你在失去所有人的帮助的时候,只有你自己,才能救你。

    【魏无羡道:“我也同意,内部攻破。但是你们家的弦杀术我有所耳闻,龟壳内部束手束脚,不利发挥,再加上你腿伤未愈,施展起来怕是要打折扣吧?”

    这是实话,蓝忘机明白。他们都明白,逞强上阵,硬要做自己没能力做到的事,除了拖后腿并没有其他作用。

    魏无羡道:“听我的吧。”

    屠戮玄武的一小半龟壳还浮在黑潭水面上。

    它的四只兽爪和头尾都缩了进去,前方一个大洞口,左右和后侧分别排列着五个小洞口。像是一座孤岛、一座小山,山体漆黑,凹凸不平,青苔遍布,还挂着绿油油、黑乎乎的长水藻。

    悄无声息地,魏无羡背着一捆羽箭和铁烙,一尾细细的银鱼一般,潜到了屠戮玄武的头洞前方。

    这个洞有一小半浸在黑潭水中,魏无羡便顺水游了进去。通过了头洞之后,便翻入了龟壳内部。魏无羡双足落“地”,像是踩到了厚厚的一层烂泥里,“泥”里还泡着水,铺天盖地的一阵恶臭,逼得他险些骂出声来。

    这恶臭似腐烂似甜腥,让魏无羡想起了他以前在云梦一个湖边见到过一只肥硕的死老鼠,他捏住鼻子,心道:“这鬼地方……幸好没让蓝湛进来。就他那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劲儿,闻到这个味道还不得立刻吐。不吐也要被熏晕过去。”】

    “咦~这什么鬼味道?!”

    “呸呸…呕……靠,臭死了!”

    ……

    众人开始干呕起来,这味道丝毫不亚于当初吃进去的尸毒粉,甚至更上头。

    蓝忘机、江澄一群人虽然保持着应有的表情管理,却也是一个个憋得满脸通红。

    魏无羡无奈地长叹一声:念归姑娘啊,我当年好不容易说服蓝湛没让他进去,你怎么一招给我打回解放前啊!

    【屠戮玄武发出平缓的呼噜声。魏无羡屏息悄声走动,足底越陷越深。三步之后,那摊烂泥样的东西便没过了他的膝盖。烂泥、潭水之中,似乎还有些硬块。魏无羡微微矮身,摸索几把,蓦地摸到了一个毛茸茸的东西。

    像是人的头发。

    魏无羡收回了手,心知这是被屠戮玄武拖进来的人。再摸,又摸到了一只靴子,靴子里的半截腿已经烂得半是肉半是骨。

    看来这只妖兽很不爱干净。它没吃完的残渣,或是还来不及吃的部分,就从牙缝里漏了出来,往壳里这么一吐,越吐越多,百年下来,堆成了厚厚的一层。而此时此刻,魏无羡就站在这些由残肢断体积成的尸泥里。】

    “啊草!”

    “恶心死了!!”

    “这什么玩意儿啊!!!”

    一空间的人开始集体甩手甩脚,可就是甩不掉烂尸烂泥烂头发滑腻又恶心的触感,那场面,滑稽可笑的很。

    魏无羡转头看到了全场说齐不齐、说乱不乱的动作,不由得笑出声。

    旁边听到他笑声的江澄只想一巴掌呼过去,奈何这味道不到魏无羡出去它不消,现在江澄根本不敢动,怕一动就会吐出来。

    【这几日爬摸滚打,身上已是脏得不能看,魏无羡根本不在乎再腌臜一些,手随意在裤子上抹了抹,继续往前走。】

    众人:……呕

    继续吐去了……

    不得不说,夷陵老祖这随遇而安的本事真是让人敬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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