捌拾捌

    【她提着两人冲上码头。莲花坞的码头前总是停泊着七八艘小船,是江家的少年子弟们游湖采莲所用。虞夫人把他们扔上船,自己也跳了上去,抓起江澄的手助他平息。江澄只吐了一口血,伤得并不算太严重,问道:“阿娘,这可该怎么办?”

    虞夫人道:“什么怎么办!你还看不出来吗,他们是有备而来,今日之战不可避免。不久之后就要来一大批温狗了,先走!”

    魏无羡道:“那师姐呢,师姐前天就去了眉山,要是她回来……”

    虞夫人恶狠狠地道:“你给我闭嘴!都是你这个小……害的!”

    魏无羡只得闭嘴。虞夫人取下了右手手指上的紫电银环,套上了江澄的右手食指。江澄愕然道:“……阿娘,你把紫电给我干什么?”

    虞夫人道:“给了你的,今后就是你的!紫电已经对你认过主了。”

    江澄茫然道:“阿娘,你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虞夫人凝视着他的脸,忽然一把搂了过来,在他头发上亲了两下,抱在怀里,喃喃地道:“好孩子。”】

    听着这话语的前奏,众人大概明白当初为何江家覆灭,却还剩江家三姐弟尚存于世,想必定是虞夫人先将两个少年送出了云梦。

    只是这般生离,与死别何异。

    【这一下抱得十分用力,仿佛恨不得把江澄变成个小婴儿塞回到她肚子里去,叫谁也伤不到他、谁也不能让他们俩分开。江澄从来没有这样被母亲抱过,更别提这样亲过了。他的头埋在她胸前,双眼睁得大大的,懵懵然不知所措。

    虞夫人一手抱着他,一手猛地抓起魏无羡的衣领,似乎想把他活活掐死,咬牙切齿道:“……你这个死小子!可恨!可恨至极!看看为了你,咱们家遭了什么祸!”

    魏无羡胸口剧烈起伏,无言以对。这次不是强行忍耐或者暗中腹诽了,而是真的无话可说。

    江澄急着追问道:“阿娘,你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虞夫人一下子撒开手,把他推到了魏无羡身上。

    她跃上了码头,小船在湖水中微微左右摇晃。江澄终于明白了,金珠银珠,所有的门生,还有云梦江氏历代所有的法宝和传物,都在莲花坞里,一时半会儿无法撤走,之后必然有一场大战,虞夫人身为主母,既不能只身退走,又怕亲儿出事,只得私心让他们先逃。】

    众人无言,内心却十分敬佩虞夫人身为女子却与江家共存亡之决心。

    谁料身后突然传来一个轻嘲的声音:“真是一群蠢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非要硬着头皮上去和人对战作甚,飞蛾扑火,双双殒命,还家破人亡,这不是自找的吗。”

    众人转头一看,是薛洋。

    不等他人说话,聂怀桑倒是摇了摇手中的折扇,开口道:“你一孤家寡人自然不懂何为宗门风骨,何为家门荣辱。大敌当前,抛弃自家土地夹尾而逃,就算苟活又如何,心中的信仰都没了,又有谁会尊重你?且不说身为一家之主的江宗主、虞夫人,便是我这个天生修为不济之人,即使不能为家族增添光彩,也绝不会使我聂氏一族受辱蒙羞!”

    众人皆为此话震撼,心中亦是赞同。人皆怕死,薛洋之语并没有错,然身为家族修士,既然身怀风骨,心怀信仰,就不能贪生怕死。

    聂明玦在一旁也是微微点头,按下了自己手中的霸下,心道自家弟弟虽然练刀不积极,却是心性上佳,不愧为世家子弟。

    这会儿蓝景仪倒是又凑到蓝思追耳边:“聂宗主不给家族蒙羞吗?那之前的“一问三不知”是什么情况?”

    蓝思追:……

    有本事你就大声说出来。

    【心知此去别后,凶险无比,江澄惊惶万分。他站起身来也想跟着下船,紫电却忽然化出电流,一圈电索将他们二人牢牢捆在了船上,彻底动弹不得。江澄道:“阿娘,你这是干什么?!”

    虞夫人道:“别大惊小怪的。到了安全的地方它自然会松开,路上遇到有人来犯,紫电也会自动护住你的。别回来了,直接去眉山,找你姐姐!”

    说完,她转身指向魏无羡,厉声道:“魏婴!你给我听好!好好护着江澄,死也要护着他,知道不知道?!”

    魏无羡道:“虞夫人!”

    虞夫人怒道:“听见没有!别跟我讲其他的废话,我只问你听见没有!”

    魏无羡挣不开紫电,只得重重点头。江澄喊道:“阿娘,父亲还没回来。有什么事咱们先一起担着不行吗?!”

    听他提起江枫眠,虞夫人眼睛似乎有一瞬间红了。

    然而,旋即她便高声骂道:“不回来就不回来。我离了他难道还不行了吗?!”

    骂完挥剑斩断拴住小船的绳子,在船舷上重重踢了一脚。江流水急,风大,再加上这一踢,小船立刻飘出了数丈。打了几个转,平稳而迅速地顺水朝江心驶去。江澄惨叫道:“娘啊!”

    他一连叫了几十声,然而,虞夫人和莲花坞越来越远,越来越小。在小船飘远之后,虞夫人便持着长剑,紫衣一闪,退回莲花坞大门里去了。】

    看着虞夫人决绝的背影,众人皆是深深一叹。

    虞紫鸢出身名门,生性骄矜入骨,手段雷厉风行,即便嫁入江家,也与江枫眠处处不和,似乎与江家家风不和。

    世人看来,她不是一位好夫人,也不是一位好母亲,可是在江家存亡之际,却能义无反顾的转身迎上强敌,誓死护卫江家,更是为亲子养子争取逃脱时间。

    这一提剑转身的背影,足以告诉世人,何为母亲,何为一门女主,女子尚能如此无畏,身为家族顶梁柱的他们又怎么能龟缩不前?

    【两人奋力狂挣,紫电几乎深陷进骨肉之中,依旧纹丝不动。

    江澄喉咙里发出疯子一般的怒号,边挣边道:“还不断!还不断!断啊!断啊!”

    魏无羡刚刚被紫电抽了十几鞭子,现在还浑身发疼,心知这样是无法挣脱的,徒劳而已,想到江澄身上还有伤,忍痛道:“江澄,你先冷静。虞夫人对上那个化丹手,不一定输。刚才她不是还牵制住那个温逐流了吗……”

    江澄咆哮道:“你让我怎么冷静?!怎么冷静?!就算杀了温逐流,王灵娇那个贱人已经发了信号,万一温狗看到了大举派人来围堵我们家呢?!”

    魏无羡也知道,根本不可能冷静得下来,可两个人中必须得有一个人清醒。正要继续说话,他忽然眼前一亮,喊道:“江叔叔!是江叔叔回来了!”

    果然,江面上驶来了另一艘大船。】

    看到这一幕,蓝启仁不由得长叹一声。

    魏婴虽生性顽劣,却不得不承认,此乃堪当大任者。

    云深不知处被烧之时,蓝曦臣携书逃离,蓝忘机被送上岐山,相比江家,蓝家之事更加猝不及防,痛心之处更是不少分毫。蓝家两兄弟皆知家中父亲身亡,叔父重伤,家园被毁,却要压下心中愤慨与怒火,去完成好属于自己的这一部分,不给家族再添麻烦。

    他们当初所拥有的冷静,不仅仅来自于自身性格,更重要的是他们明白,一时的冲动根本解决不了问题。

    而如今到了江家这里,魏无羡也明白这个道理,相较之下,江澄……还是差了一丝心性。

    【江枫眠站在船头,船上还侍立着十几名门生。他正望着莲花坞的方向,衣袍随江风猎猎。江澄叫道:“父亲!父亲!”

    江枫眠也看见了他们,微现讶异之色,一名门生微拨水桨,他的船只便靠了过来。江枫眠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奇道:“阿澄?阿婴?你们两个怎么回事?”

    莲花坞这群少年经常玩一些稀奇古怪的游戏,满面血污地趴在水里扮浮尸都是常事,因此,江枫眠并不能立即确定他们是不是在进行什么新的游戏,并未觉察事态严重。江澄却高兴得眼泪都落下来了,又急又慌地道:“父亲,父亲快放开我们!”

    江枫眠道:“这是你娘的紫电。紫电认主,怕是不肯让我……”

    他说着用手去碰了碰紫电,岂知,刚刚碰到,紫电便很是温顺地收了起来,瞬间化为一枚指环,套上了他的一只手指。

    江枫眠立即怔住了。

    紫电是虞紫鸢的一品灵器,以虞紫鸢的意愿为第一指令。紫电可以认多位主,但是是有次序的。虞夫人为无可争议的第一级主人,她发出的指令是捆住江澄,直到安全为止,因此江澄虽然也是主人,却无法挣脱它的束缚。

    不知在什么时候,江枫眠被认定成了顺位第二的主人。在他面前,紫电认为是安全的,因此松了绑。

    可虞夫人从未说过,她让紫电也认江枫眠为主了。

    江澄和魏无羡总算分了开来,扑向两边。江枫眠道:“到底怎么回事?你们两个怎么会被紫电绑着坐在船里?”

    像是看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江澄抓着他道:“今天温家的人打到我们家来了,阿娘跟他们起了争执,跟那个化丹手斗起来了!我怕阿娘要吃亏,有人放了信号,待会儿说不定还有更多敌人。父亲,我们快一起回去帮她!快走吧!”

    闻言,所有门生都为之动容。江枫眠道:“化丹手?!”

    江澄道:“是啊父亲!我们……”

    话音未落,紫光一闪,江澄和魏无羡再次被缠住了。两人又以之前的姿势,跌坐回船上。江澄愣了愣,道:“……父亲?!”

    江枫眠道:“我回去,你们两个离开。不要调转方向,不要回莲花坞。上岸之后立刻想办法去眉山找你姐姐和祖母。”

    魏无羡道:“江叔叔!!!”

    震惊过后,江澄发疯般地踹着船舷,踹得船身摇晃不止:“父亲放开我!放开我!”

    江枫眠道:“我回去找三娘子。”

    江澄瞪着他道:“我们一起回去找她,不行吗?!”

    江枫眠定定看着他,忽然伸手,在半空中凝滞了一下,这才缓缓摸了摸他的头,道:“阿澄,你要好好的。”

    魏无羡道:“江叔叔,如果你们出了什么事,他不会好的。”

    江枫眠把目光转到他身上,道:“阿婴,阿澄……你要多看顾。”

    他又回到了那艘大船上。两船擦肩而过,渐行渐远,江澄绝望地大叫道:“爹!!!”】

    蓝曦臣看着这一幕,不忍心地闭上了眼。

    身侧的聂怀桑也是颤抖着收起了扇子。

    是谁说江老宗主不喜亲子、不爱夫人的?

    明明两人之间互相挂怀,就连对孩子们的嘱托都一模一样,为何命运如此捉弄人,偏偏一个人有话不会说,另一人嘴硬不肯说,偏要临死之际才互通心意呢?

    一旁的魏无羡只觉得心口抽痛,他靠在蓝忘机怀中,手指不由得捂着心口,却忽觉脸颊有冰凉的液体划过。

    他无意识抬手摸了摸划过的泪水,突然笑了。

    他答应过江叔叔和虞夫人要看顾好江澄,他做到了。

    真的……做到了。

    见魏无羡这般模样,身后的温情忽然有些恨铁不成钢,她突然看着江澄出声:

    “江宗主,有些话本不该我来说,但若是我不说,怕是你这辈子都想不明白。江澄,你耳根子软,世人谣言你多半听进了七八分。你总觉得自己修为比不过魏无羡,哪怕是身为少宗主,也觉得魏无羡更受江老宗主喜爱。可是你有没有看到,临别之际,你的父亲、母亲对魏无羡的嘱托都以你为重,他们从来放心不下的只有你,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吗?如今的你,应当已经知晓全部真相了吧。当年两位长辈要魏无羡多加看顾、以命相护,恕我直言,他做到了,而且做的,比任何人都好。”

    江厌离眼眶中的泪水终是盛不住,顺着脸颊滑了下来。

    她终是切身体会了两个弟弟亲眼目睹父母决然而去的心情。

    也明白了,为何从那之后,她再没见过阿羡脸上开心的笑颜。

    他背负的东西,太多了。

    金子轩伸手揽江厌离在怀中,轻抚她的后背,任她泪湿襟衫,却只恨自己无法以身代之,挡去一切痛苦之事。

    听完温情如此直接甚至尖锐的话语,江澄没有出言反击,因为他甚至连口都开不了,通红的双眸,泛白的骨节,让人不得不相信,若是松开他紧咬的牙关,会听到如何的嚎哭。

    江枫眠长叹一声,温情的话,让他仔细思索,当初下意识的话语,是不是给了魏无羡太多的压力,一个将将及冠的少年,真的应该背负这些吗?

    可如今再想这些,早已是于事无补。

    半晌,江枫眠伸手拍了拍魏无羡的肩膀。

    “阿羡,这些年,辛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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