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拾叁

    【魏无羡道:“没有没有。你也很厉害。我惊奇的是,你姐姐是温情,是寮主,你竟然敢把我们……”

    这时,榻上的江澄动弹了一下,轻微地皱了皱眉。魏无羡立刻翻身察看:“江澄?!”

    温宁忙道:“他醒了,要喝药,我去弄药。”

    他走出去,反手带上了门。昏睡了许久之后,江澄终于悠悠转醒。魏无羡一开始还大喜过望,然而,很快发现,不对劲。

    江澄的表情很奇怪,很平静。太过平静了。

    他望着天花板,似乎对此刻自己的处境毫不感兴趣,对身在何处也漠不关心。

    魏无羡没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悲喜怒惊,一样都没有,心往上一悬,道:“江澄,你看得见吗?听得见吗?认得我是谁吗?”

    江澄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魏无羡又追问了几句,他终于用手臂撑着木榻,坐起身来。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口的戒鞭痕,冷笑一声。

    戒鞭痕一旦上身,就永远也别想把这耻辱的痕迹抹去。魏无羡却违心地道:“别看了,总有办法给弄掉的。”

    江澄拍了他一掌。这一掌虚软无力,魏无羡连晃都没晃一下,道:“打吧。只要你痛快。”

    江澄道:“感觉出来了吗?”

    魏无羡一怔,道:“什么?什么感觉?”

    江澄道:“感觉到我的灵力了吗?”

    魏无羡道:“什么灵力?你根本就没用灵力。”

    江澄道:“我用了。”

    魏无羡道:“你到底……你说什么?”

    江澄一字一句重复道:“我说,我用了。刚才那一掌,我用了十成十的灵力。我问你,你感觉到了吗?”

    魏无羡看着他。沉默了一阵,他道:“你再打我一掌试试。”

    江澄道:“不用打了。再打多少掌,也是这个结果。魏无羡,你知道,化丹手为什么被叫做化丹手吗?”

    一颗心彻底的沉了下去。

    江澄自顾自接下去道:“因为他那双手,可以化去金丹,使人永不能再结丹,灵力溃散,沦为一个普通的人。

    “而一个普通的仙门后人,也就是一个废人。一辈子只能庸庸碌碌,从此再也无法妄想登顶了。

    “阿娘和父亲,就是被温逐流先化去金丹,没了反抗之力,再被他杀死的。”】

    “阿,阿澄,你……”

    江枫眠、虞紫鸢等人看到这里,当即紧张而焦急地看向江澄。

    江厌离更是直接抓住了江澄的双手。

    “阿澄,你,你的金丹……”

    “阿姐、阿爹、阿娘,我…已经没事了。”

    江澄安抚地拍了拍江厌离的手,却下意识地看了眼不知道垂眸在想些什么的魏无羡,不知道应该怎样解释如今他完好无损的金丹是由魏无羡剖给他的。

    “可……”

    江厌离看了看两个弟弟,还想问点什么,突然听见温情的声音响起:

    “江小姐,不必担心江宗主的身体,而其他你想知道的,后面都会有。”

    【魏无羡思绪一片混乱,茫然无措,喃喃道:“……化丹手……化丹手……”

    江澄冷笑道:“温逐流、温逐流。我要报仇,我要报仇,可是,我要怎么报仇?我连金丹都没了,从此都没法结丹了,我拿什么报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魏无羡跌坐在地上,看着榻上状似疯癫的江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没有谁比他更清楚,江澄是一个多好强、多看重自己修为和灵力的人。而如今,化丹手一击,将他的修为、自尊,复仇的希望,通通击成了粉碎!

    江澄疯子一样地大笑了一阵,躺回榻上,摊开双手,自暴自弃般地道:“魏无羡,你救我干什么?你救了我有什么用?让我活在世上,看温狗嚣张,看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吗?”

    恰在此时,温宁进门来了。他带着一脸几乎是有点讨好的笑容,端着一碗药汁走到榻边,还没说话,那身炎阳烈焰袍率先映入了江澄的眼帘,他瞳孔刹那骤缩。

    江澄一脚踹到温宁身上,踹翻了药碗,黑色的药汁泼了温宁一身。魏无羡本想去接那碗药,顺手拉了一把吓呆了的温宁。江澄冲他咆哮道:“你怎么回事啊?!”

    温宁吓得连连后退,江澄抓住魏无羡的衣领,吼道:“看到温狗你还不杀?!还去拉他?你想死吗?!”

    他虽然拼劲了全力,可双手依旧软弱无力,魏无羡一下就挣脱了。江澄仿佛这才注意到置身之地,四下扫视,警惕地道:“这是哪里?”

    温宁远远地道:“夷陵的监察寮。但是很安……”

    江澄倏地转向魏无羡:“监察寮?!你自投罗网?”

    魏无羡道:“不是!”

    江澄厉声道:“不是?那你在监察寮里干什么?你怎么到这里来的?你别告诉我,你求助于温狗?!”

    魏无羡抓住他,道:“江澄你先别慌,这里很安全!你清醒点,化丹手未必不能解……”

    江澄已经根本听不进去人话了,他已是半疯癫的状态,掐着魏无羡的脖子狂笑道:“魏无羡,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魏无羡!你!你……”

    突然,一道红影踹开门闪了进来,一掌拍下,划过一道银光,江澄脑袋被扎了一针,立刻又躺了回去。】

    看到自己状若疯癫般的冲着魏无羡咆哮,对着温宁打骂,江澄别开了目光。

    看着江澄癫狂的模样,江枫眠、虞紫鸢只觉得心脏揪疼。

    在他们离开之后,孩子们究竟受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

    听刚刚温情的话,再加上阿澄阿羡一直对某些事讳莫如深,恐怕阿澄失去金丹还不是最难的事。

    【温情旋身关上门,怒声低喝道:“温宁,你是有多傻?就让他又喊又笑闹得这么大声?!生怕不被人发现?”

    仿佛见到了救星,温宁叫道:“姐姐!”

    温情道:“叫什么姐姐!我还没问你,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胆大包天?竟然还敢藏人!我刚才已经旁敲侧击问过了,难怪你忽然要去云梦那边!你吃了雄心豹子胆,这次谁给你的底气?温晁要是知道你干了什么还不得撕了你?他要是真的下决心要除掉谁,你以为我能拦得住?”

    她语速极快,口齿清晰,语气铿锵有力不容反驳,魏无羡完全找不到插口的机会。温宁的脸一片雪白,道:“姐姐,可是魏公子……”温情严厉地道:“我念在你出于感激情有可原不多说什么。但是这两个人绝不能在这里久留!你忽然去又忽然走,温晁那边马上就丢了人,你以为温晁蠢到那个地步?他们迟早要搜到这里来的。这儿是我管辖的监察寮,而这儿是你的屋子,被人发现你藏了谁会是什么罪名?你好好想想!”

    她把利害关系说得这么清楚,就差指着魏无羡的鼻子说你们赶紧滚不要留在这里拖累我们了。若受伤的是魏无羡,或者救他们的是别的人,他此刻一定硬气地道一声后会有期,立即走人。可现在受伤的是江澄,非但受伤,还失丹了,精神极不稳定,无论如何他都硬气不起来。而且原本就是温家害得他们落到如此境地,难免心有不甘。魏无羡只能咬牙沉默不语。

    温宁道:“可是,可是是温家的人……”温情打断他道:“温家做的事不代表我们做的事,温家造的孽不代表要我们来扛。魏婴你不用这样看着我。冤有头债有主,我是夷陵这边的寮主,可我是受命上任,我是医师药师根本没杀过什么人,你们江家人的血我更是没沾过手!”

    确实,从没听说过温情手下出过什么人命或惨案,只有各地都盼着她去接手的。因为温情是温家人中难得行事作风正常的人,有时还能在温若寒面前说几句好话,口碑一向不错。

    房间里一片静默。】

    听到这里,方才骂过温情温宁姐弟的人都讪讪地闭了嘴。

    不少老人都在细细地回忆当年的情景——

    温情虽然品阶与温晁一致,但也不过是温若寒偶然念及的情分和温情那独有的医学天赋。

    正因为温情一脉有着医者仁心,所以他们从来没有参与过温家做的所有恶事。

    所有人不论当初的迁怒还是如今的厌恶,不过是因为他们姓温罢了。

    【半晌,温情道:“那根针不要拔,这小子醒来就会发疯,大喊大叫外边都能听到了。等他伤养好了再拔,之后赶紧的走。我可不想和温晁打交道,尤其是他身边那个女人,我看了恶心!”

    她说完果断出了门。魏无羡道:“她……这是让我们不能久留,但是可以留个几天的意思……吗?”

    温宁忙点了点头,道:“谢谢姐姐!”

    门外抛进来一包药材,温情远远地道:“真谢谢我就争气点!刚才你那弄的是碗什么鬼药,重煎!”

    温宁被这药包砸了个正着,却很高兴地道:“我姐配的药,肯定好。比我好几百倍,绝对好。”

    魏无羡终于彻底放下心来,道:“谢谢。”

    他知道,这对姐弟一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个主动伸出援手,都是冒了极大风险的。正如温情所言,温晁若是下定决心要除掉什么人,温情未必能拦得住,说不定自己还要受牵连。毕竟别人生的,总归比不上自己亲生的。

    江澄头上插着那根针,昏睡了三日。身上的骨头和皮外伤都养好了,只剩下那一道永远消不掉的戒鞭痕,还有永远拿不回来的金丹,是注定没法痊愈了。

    魏无羡也想了三天。】

    不用看天影,大家也都知道温情的难处。

    江枫眠再次起身,向温情也躬身一礼:“江某多谢温姑娘。”

    温情也起身回礼,思索几秒,还是开口道:“也许江老宗主最该谢的人,不是我。”

    江枫眠目光一顿,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深深叹了一口气。

    旁人不懂温情的话,不过接下来在看到魏无羡这三天究竟想了什么,他们就都懂了。

    〖“这是江澄今天的药,再喝三天,除了背上的戒鞭痕迹去不掉,他的外伤就差不多好全了。”温情边和魏无羡说着话,边把手里的药递给帮着魏无羡一起照顾江澄的的温宁,“待他好了,你们就离开吧。”

    “温情。”

    温情刚刚想转身离开,却被魏无羡拉住。

    “温情,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温情疑惑地看着他,只听他疲惫的声音响起:

    “能不能把你的医书借给我看看?”

    温情当即便明白了魏无羡想做什么,他想找到修复江澄金丹的办法。

    可这明明是不可能的事。

    但是看到魏无羡一双满是血丝,充斥着哀求与疲惫的眼睛,她的拒绝说不出口。

    那就让他试一试吧。〗

    看到这里,温情真的后悔当年的自己没有再狠心一些。

    还让魏无羡看什么书,就应该这样将他们赶走。

    也不会让魏无羡变成后来的模样。

    〖魏无羡就这样坐在桌前,一页一页地翻过温情书架上所有的医书、古籍,不敢漏过一个字、一句话。桌上的蜡烛燃尽了一支又一支,温宁温情送来的饭菜也几乎没怎么动过。

    温情第无数次路过书房的时候,实在看不下去,推门走了进去。

    只见魏无羡一手撑着脑袋打着瞌睡,另一只手还捏着一本翻开的医书,眉头还紧紧地皱着,连睡着都不安稳。

    温情愣在了原地,眸光逐渐变得复杂。

    半晌,她叹了一口气,蹲下身子,无声地收拾起他周身还散落着其他杂乱的古籍竹简来。

    第二天,温情在屋子里摆弄着药材,屋外突然传来敲门声。

    “请进。”

    魏无羨推开门走进房间,因为长时间水米不进而有些身形踉跄,眼睛却突然变得格外明亮。

    温情正要开口询问,眼前突然递过来一本古籍,上面赫然记录着换丹的方法。

    她三两下浏览过书页上的内容,猛地站起身,眼中腾然升起怒意:

    “魏无羡,你疯了吗?!”

    “温情,我没疯,这是唯一能救江澄的办法……”

    “你现在满脑子只有江澄了是吗?!”温情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的话,“你有没有认真看,换丹之后,你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不论是否成功,你将再无修习灵力的可能。”〗

    再无,修习灵力的,可能?

    蓝忘机整个人如同一座冰雕。

    当年魏无羡根本不是因为想走邪道而选择了歧路,而是他只能走这条路。

    所以那时候,他每一次想引魏无羡回正途,都是在他的伤口上撒了一次盐。

    说到底,当初终归是他没有相信他的心。

    “换、换丹?”

    江枫眠不可置信地喃喃出声,虞紫鸢、江厌离以及身后无数修士皆是僵在了原地。

    江厌离手指一颤,目光掠过一旁呆滞在原地的江澄,转过身抓住魏无羡的手,语无伦次道:“阿、阿羡,你,换丹,你…”

    “师姐,我没事。”魏无羡笑笑,却也说不出别的安慰的话。

    众人俱是沉默了下来,甚至不少人还在心中期盼着温情不要答应魏无羡。

    不然让他们如何面对心中无恶不作的夷陵老祖其实是个舍己救人的英雄这个事实。

    可惜,这就是事实。

    〖魏无羡拿着古籍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苦笑一声:

    “我知道,我都知道。可再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对吗?”

    “你了解江澄的,他太好强、太注重得失,修为就是他的性命,如果他只能做一个不上不下的普通人,那他这辈子就完了…”

    “不行!”温情听着他的话,甚至想要动手打醒面前这个人,他究竟有没有想过自己会怎么样,“我做不到!”

    “温情,你就帮我这个忙吧!”

    “不行!出去!”温情侧过身,不愿意再理魏无羡这荒唐的要求。

    “温情!”

    “出去!待江澄醒了,你们就走吧。”

    温情将魏无羡推出房间,转身合上了房门,靠在上面平静着自己的愤怒。

    “温情!求求你!帮帮我!我答应过江叔叔虞夫人要照顾好江澄的,师姐还有江家都需要他。温情!温情!”魏无羡不断拍着紧闭的房门,此刻的他除了哀求,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眼见温情没有开门的意思,魏无羡退开两步,咬了咬牙,一撩衣摆跪了下去。

    什么世家公子的骄傲,什么桀骜不驯的性格,通通被他抛之脑后,脑子里只剩求温情帮忙这一件事。〗

    “大师兄从来不会这样卑微地求人。”江家师兄弟不由得哽咽出声。

    以往的魏无羡就算被罚跪,也没个正形,非得把身体扭个七弯八拐才算舒服。

    而这时的魏无羡却跪的格外端正,哪怕他已经疲惫到了极点,也要用最诚挚最低下的方式,祈求面前能救江澄性命的温情。

    江澄两眼通红地看着天影中在寒风中忍着疼痛跪着的魏无羡。

    嘴里不住地低声道:“我不用你去跪别人,我不用你换金丹给我,我……”

    可是他不得不承认,魏无羡说得是对的。

    有时候,他羡慕魏无羡的一个点是,魏无羡总能在绝境里,找到一条生的路。

    若换成他,只能在绝境里自生自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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