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点半左右，列车到达柏城站。出站之后，殳觅馨远远地看到刘叔站在人群的第一排朝他们挥手，她看见他的瞬间，鼻尖微微发酸，她快速眨了几下眼睛，让眼眶里面的热泪消散掉。才短短半个月时间，再回到柏城，看到曾经熟悉的风景和人，她心上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高架桥上面，刘叔跟身边的赫连热烈地聊着天。殳觅馨侧着脸望着窗外一闪而过的一排排路灯和参差不齐的高楼大厦，一滴雨珠滴落在窗玻璃上炸开，随之而来的是千千万万颗雨珠，最后终于全部交织在一起。车子里的空调温度升高了，四根雨刷在玻璃上有规律地左右挥舞着，窗外的一切都被大雨笼罩了。

    殳觅馨望着外面朦胧一片的雨景，眼皮越来越沉重，终于一闭眼，沉沉睡去。

    赫连注意到身边的人脑袋耷拉过去了，他下意识挪过去，轻轻地把她脑袋转到自己这边。殳觅馨微微皱了下眉头之后，迷迷糊糊中像靠着枕头似得，整个人放松下来。

    刘叔抬眼从后视镜看到这一幕，笑起来，张嘴想调侃两句，却看见赫连抬手做了个“嘘”的手势，刘叔了解地点点头，随即把车上的音乐也关掉了。

    次日一早，殳觅馨简单收拾一下之后出门，她转了几趟公交之后，买了束白菊走到殡仪馆里面，她找到姜映的骨灰盒，竟在旁边意外地看到一束□□，花看起来很新鲜，像是刚刚放上去的样子。

    从殡仪馆出来之后，殳觅馨走到最近的公交站台去等车。天上乌云攒动，天色灰蒙蒙的，风刮在身上还有点冷。等了一会儿，她感到身上有湿漉漉的雨丝落下来，抬头看，竟下起了毛毛细雨。

    她抬起手遮住头，头顶却意外出现一把透明雨伞。转过头看去，是赫连。

    赫连今天穿了件黑色渐变卫衣，头发略显凌乱，脸上有几分睡意朦胧的神色，看样子是刚醒不久。

    殳觅馨忽地就想起姜映骨灰盒上面的那束新鲜□□。

    “殳觅馨，时间还早，我带你去个地方吧。”

    “……去哪？”

    赫连带殳觅馨去的不是什么特别的地方，只是附近一家商场里面的电玩城。

    他在前台取了满满一篮子游戏币，游走在各个游戏设备前面。殳觅馨听着耳边刺耳的音乐，又看了下周围的陌生环境，心里产生抵触的情绪，她想出去。

    赫连看出她脸上的局促不安，伸手把她拉到自己身边，凑近她耳边，鼓励着让她也试着玩玩看。说着，已经往机器里面投入两枚游戏币，他自然而然地抓了殳觅馨的手，放到手柄上面，靠近她教学起来，“就这样子移过来，然后对准它，确定之后再按下面的按钮。”

    手上的肌肉微微跳动了一下，殳觅馨不自觉地抬头看一眼身边的人，想把手抽出来，却被他攥的更紧。若不是头顶巨响的音乐以及周围来来往往的人作为掩护，她一定会难堪地立马跑出这个地方。

    橱窗里面，那只被夹起来的白色兔子玩偶从洞口掉出来，赫连开心得像个孩子一样，弯腰揪起兔子的两只长耳朵，起身递到殳觅馨面前，“可以啊殳觅馨，一抓就中啊。老实交代，你平时一定经常玩吧。”

    殳觅馨慢吞吞接过那只比她脑袋还大一点的兔子玩偶，捏一捏，摇头，很平静地说道，“我第一次来。”

    “第一次来就中，说明你很有天赋。”

    赫连又拉着她去玩音游机，刺耳的音乐响彻在耳际，殳觅馨被迫戴上手套站在机器面前，看着花花绿绿跳动的页面，她迟钝的样子显得有些呆傻。

    赫连在旁边指导着她，音乐响起来，他指挥她该怎么玩儿，眼看着周边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殳觅馨觉得有些丢脸，她知道自己的动作一定生疏而笨拙，她天生就与一切玩乐的东西绝缘，越是在意，手里的事情越是做不好，她想下来，马上逃离众人的目光。双手刚刚放下来，就被身后两只有力的手抓住了，赫连站在她身后，引导着她的肢体动作，很快页面上丢失的比分就被追回来了。

    殳觅馨看到周围人暧昧的笑脸，倏然间，脑海里浮现出白予仙的脸，耳畔飘荡着她那铜铃一样的笑声，“你可知道，你深深喜欢的赫连可是很喜欢跟我**呢……”“你不喜欢这个词吗？那我换一个，嗯……叫什么呢？**？**？……”

    赫连就这样稳稳当当地站在她身后，这让她感觉更加局促不安，两人身体之间几乎只隔了两层衣服的距离，殳觅馨的心脏狂跳不止，她感到呼吸不畅，但却可以清晰地闻到来自他身上淡淡的香味，以及男生身上特有的体味。

    想到那些话，她忽然觉得一阵恶心……

    虽然身后的赫连似乎觉得这一切没什么，一举一动都透露着自然，但是殳觅馨无法做到若无其事，她没有他那么开放的思想，于是乎，不等一首歌曲唱完，下意识就挣脱开赫连的围圈，头也不回地跑出嘈杂的人群。

    商场楼顶可以眺望到远处的风景，铅色的天空显得很低，天上的毛毛雨没有停，殳觅馨看着面前曾经看惯了的风景，此时站在高处看别有一番意味，她在一个遮阳伞下停留了很久，坐下又站起来，站起来复又坐下，好奇地看着以前习以为常的风景如今在高视角上是如何呈现的。

    身后传来脚步声，殳觅馨没有回头，她猜想应该是赫连。

    “下雨呢，你怎么上这来了？”赫连手里端了两杯热气腾腾的咖啡，他走到殳觅馨旁边的位置，坐下，将其中一杯放到她面前。

    殳觅馨将放到远处群山的视线收回，低头看一眼桌上冒着香气的咖啡，思索了一会儿，像是没话找话似地问他，“你休学了，接下来打算去哪？”

    赫连泯了口醇香浓郁的咖啡，理所当然道，“我在光计大学附近买了套房子，可能会在那边待一年时间。”

    听到自己学校的名字，殳觅馨有些讶异。

    “你待那边干嘛？”

    “不知道，就想离你近一点。”

    如果放到以前，殳觅馨一定会因为赫连这句话而脸红，但是现在，她满心满脑都是大大的问号，“这就是有钱人的世界吗？我行我素地休学，随心所欲地买一套房，说待一年就待一年，没有目标，没有目的。”

    “……我就想离你近一点。”

    “为什么？”

    “因为……”赫连眸光暗淡下来，“因为我有愧于你。”

    “那我告诉你，你做的这些都是毫无意义的事情。”

    “并非毫无意义，我想离你近一点，尽可能为你做更多的事情。”

    “你所谓的弥补？”

    “对。”

    殳觅馨突然笑了，她把注意力放到远处高速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沉默半晌说道，“赫连每，回香港去吧。”她看向他，目光变得柔和了一些，“这段时间我也仔细想了一下，我妈妈的事情不全怪你，相反，我应该感谢你，感谢你在我最无助的时候，出手帮助了我，你尽力了。一直以来，我被母亲去世这件事情所困扰，由于陷得太深，没有及时的看清楚很多东西，这是我这么久以来日夜痛苦的原因。总之，我不希望，因为你对于这件事情心中有愧而耽误了自己的人生。这个国庆节结束之后，就回去吧。”

    远处的乌云还在集聚着，山的轮廓逐渐模糊起来。楼下偶尔传来车子喇叭的声音。一阵风吹过，雨丝斜飘进来，落在脸上凉丝丝的。赫连把热咖啡放到桌上，用手握住，犹豫了很久才说出来，“你恨我吗？”

    “恨，非常恨。恨你长期以来对我们的压制，恨你永远把看不起我们写在脸上，恨你永远对我们没有过好言语。虽然恨你，但也是你在最最紧急的时刻，在我急需帮助的时候，你及时伸出了援手。虽然事情的结果，并不尽人意，但是你，以及你父母的帮助，我都应该铭记在心。但是我，实在无法面对你。”

    “殳觅馨……”

    “赫连每，我们都放彼此一马吧。虽然曾经我们互相讨厌，恶语相向，一直都看对方不顺眼。但过去的事情，一直抓着不过去的话，又怎么能好好地去到未来呢？”

    坦白说，殳觅馨很惧怕。刚刚赫连靠近她的一瞬间，她突然惊觉原来自己这么多年一直都被圈在原地，没有做出任何的改变，她曾经无数次的说要改变，却还是毫无进展，她一直以为自己已经努力了，然而并没有，她一直都在进行自我欺骗，自我麻痹。时间一分一秒消逝，日子一月一年过去，所有人都变得不一样了，却只有她还在原地踏步，不管是她整个人也好，还是她的心也罢，一直都跟以前一样，从来没变过，她突然害怕起来，害怕她这一辈子只能是这样了。

    这样卑微，这样怯弱。

    赫连不明白为什么她态度突然转变得这样快，她说的话他听得也是云里雾里的，但大致意思他听明白了，他对她造成的伤害实在太大了，大到以至于他们两个只有不再相见才可以抵消掉她心中的恨意。

    “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殳觅馨起身离开的瞬间，赫连突然站起来，“殳觅馨，我们可以成为朋友吗？”

    “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