殳觅馨发出一声懊恼的叹息，她瞬间丢下手里的东西，在众人的目光之下，扑到地上捡拾起已经碎屏的手机。

    “碎了……我之前刚刚换的啊。”之前军训的时候，手机也不小心摔了几次，光贴一次膜就要25块钱啊。她信息闭塞，当时并不知道可以拿到专卖店去免费贴膜。

    “殳觅馨。”

    殳觅馨在周围一片叽叽喳喳声中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一个已经很久没有出现的声音。她仰起头的瞬间，头顶一片落叶悠悠从眼前落下，待她看清楚对方的脸时，立时惊得脸上愁云消散，五官顿时舒展开来。

    “老师……”殳觅馨抱着破碎的手机站起身来。

    施饰轩莞尔一笑，他一身灰蓝色夹克西装，身姿笔挺，站在这群参差不齐的人群中，显得鹤立鸡群，又因为他身上超脱凡人的气质，很快吸引来更多充满好奇心的大学生们。殳觅馨蹲在地上的时候，他手背在身后，微微弯下腰叫了她一声，待她一脸疑惑地站起来之后，他又慢悠悠地随着她直起腰来，脸上笑容如沐春风，褐色的瞳孔也笑意洋洋的。

    “好巧啊，殳觅馨，在这里看到你。”

    殳觅馨终于从愣怔中回过神来，她轻摇下头，快速眨巴眼睛，惊喜的声音都变调了：“老师，你怎么会在这里啊？”

    施饰轩看了下周围越聚越多的人群，挽唇：“想不想去江边走走？”

    把行李放到施饰轩车里面之后，两人信步来到了钱塘江边，殳觅馨从他风轻云淡的谈话中得知他原来是他们学校的校董。这次来校，一是监督学校经营管理，二是制定学校发展规划，三则是处理一些有关他私人的事情。

    都说是私人原因了，殳觅馨也不好过问。

    秋风瑟瑟，江边一排排山榉树的叶子开始簌簌地飘落下来。殳觅馨穿了件白色的横条纹长袖，下身穿条黑色的薄款针织阔腿裤，早上出发前扎的丸子头经历了长途之后，现在也有些微的凌乱。但正是这一丝凌乱，让她整个人看上去比平时松弛鲜活了一些。

    距离他们上次最后一次见面已经过去一年时间了，她主动跟施饰轩提及了这一年多的经历，也谈到了自己母亲过世的消息。

    实话实说，她见到施饰轩总有一种特别亲切的感觉，就好像他是自己的亲人一样，像自己的哥哥一样。虽然他们相处的时间非常短，但他确实帮了她好多，若不是他当年鼓励她并指导她参加英语竞赛，自己也不会一点点建立起信心。她一直都很感激他当年没有放弃她。同时也很感激，曾经每次迷惘时，他及时出现在她身边，给予她谆谆不诲的教导。

    最后一次见面时，他说的每一句话她都一直记在心里，惭愧的是，她到现在，一件都没有做到。她没有做到主动跟人打招呼，没有做到对陌生人展露笑容，亦没有做到学会接受别人的好意，同时也没有做到坚定地表达自己的选择，做不到处理事情时一点都不顾及别人。直到现在也时常在纠结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想到这些，她原本还因为在这陌生的城市见到施饰轩而欣喜的高涨情绪瞬间低落下来，她开始后悔如果他们俩没见面就好了，她又开始进行自我精神内耗了：老师教导了我那么多，再见面时，我却还是这般“死不悔改”的样子，他一定对我很失望吧？我一定是他遇到过的最差劲的人。

    不远处的钱塘江大桥与对面的六和塔遥遥相望，被周围的绿树高高拱起的六和塔像位参透人间一切烦恼事的智者，静静地观望着这世间的一切。施饰轩把视线从六和塔上面收回，望着秋阳下波光粼粼的江面，心情很好，见旁边滔滔不绝的人突然安静了，问：“怎么不说了？”

    “老师，你是不是对我很失望啊？”

    “怎么说？”

    “你那么细心地教我，我呈现出来的却是这样一副样子……”

    施饰轩转过头，笑望着旁边垂头丧气的女孩儿，温言细语说出的却是有棱有角的话，“我对你本就没有多大的期望，失望一词又从何而讲呢？”

    听他这么说，殳觅馨心里有些难受，她瞄他一眼，撇撇嘴，“也是，我这样的小虾米怎么能入得了您的眼呢？”

    路过自助柜时，施饰轩停下来买了两瓶矿泉水，递一瓶给殳觅馨，“你现在跟我说话的样子不是挺伶牙俐齿的吗？怎么跟别人交际就困难了呢？”

    “那不一样。我觉得你是不一样的。”

    “我有什么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啊……”

    施饰轩在她眼里一直是个不可思议的存在，他们两个圈子不同，但是施饰轩却没有那种太过强烈的分界感，他给她的感觉就是他不会看不起任何圈子的人，也许是她太过浅薄，她曾经看到施饰轩也喝八块钱一杯的奶茶时，心里想的是他真的好接地气，不会让人觉得他虽居高位，却高高在上的感觉。如今见他也喝两块钱一瓶的矿泉水时，顿时觉得他整个人都在闪闪发光。

    她实在是太没见识了。

    “对了，”施饰轩喝了点水之后，骨节分明的手把盖子拧上，“突然想起来，你之前是不是问过我一个问题，你问我是不是考上大学之后，一切都会变好？还有印象吗？”

    殳觅馨脸上现出几分羞愧，随即点点头，“我当然记得，我现在也时常在想这个问题。”

    “那看来目前的答案并不令你满意。”

    “……老师，你这次要在这边待多久啊？”殳觅馨鼓起勇气问他。

    “下半年基本上都在这边，当然，柏城那边有事情，也时常需要过去的。”

    殳觅馨望着他，脑袋里突然冒出个想法来，她停下来，站在他面前，语气坚定地说道，“老师，我向您保证，我一定会做出蜕变的。下次等你再看到我的时候，我一定会变得跟现在不一样。”

    施饰轩笑望着她，稍稍歪了下脑袋，作思考状，语声轻柔，“为什么要跟我保证？”

    “因为……因为我觉得你就是我想要变成的样子。还有就是，我喜欢你对所有事情都淡定从容的姿态，我……真的很喜欢你这份从容不迫的模样，我也想成为这样的人。”

    施饰轩默默地听着她说的话，尚未有太多人生经历的她不会意识到，淡定从容这四个字是需要很多外力加持的，比如从小的生长环境，家庭教育和文化背景，以及所受教育程度的高低……但是他不想说得这样直白。

    “你知道你有一个最大的毛病，是什么吗？”

    殳觅馨知道自己毛病很多，但是最大的毛病，是什么呢？

    “你太想跟别人证明自己了，然而你目前的能力并不能驾驭住你的野心。你听过一句话吗？不要拿别人的地图，找自己的路。殳觅馨，你一直都把别人身上的条条框框架在你身上，当别人做到时，你没有做到，你就会懊丧，懊丧之后再寻找下一个崇拜的目标，如此陷入死循环，归根结底，就是你没有彻底做到，把眼睛完完全全放到自己身上来。”

    殳觅馨赞同施饰轩的话，他说出的每一句话，都能跟她以往的经历一一对上。她的所有问题被这样清晰地解剖来，摊开摆放在她面前，让她觉得有些灰心丧气。

    施饰轩在一棵叶子红绿相间的榉树下停住，扭身到旁边的栏杆站着，两只手附在上面，江面上欢快跳跃的阳光折射到雕刻着花纹的石壁上面，又反射着照耀在他平静的脸上。

    殳觅馨见他一直盯着一个地方看，问怎么了，他目光仍然盯着江面，侧过脸轻声说道，“你看那只鱼。”

    “鱼？”殳觅馨走近一步，在水面上找了半天才找到江面上的确有一只半大不小的鱼。它时而浮于水面吐个泡泡，时而又钻到幽深的水底，再也看不见。

    “你知道吗？鱼儿每次飞离水面时，需要在水里积蓄足够多的力量。只有积蓄了足够的力量之后，这股力才能将它托举到水面之上，它才得以与这蓝天白云，一草一木相见。”

    殳觅馨听得似懂非懂。

    “你现在就像这鱼儿一样，需要沉潜。”

    下午天气冷下来很快，两人漫步回学校，施饰轩这才想起来他把殳觅馨的手机屏幕弄坏了。

    “当时只看到手机掉落下来，本能地想要伸手去接住，没成想一不小心伸成了脚，我可不是故意要把你手机踢开的。”

    他将殳觅馨带到学校附近的手机店里贴膜，等膜贴好了才跟她解释。虽然理由听起来很离谱，但是殳觅馨相信他绝对不是故意的。

    施饰轩见她带了那么多的行李，询问她寝室楼号，想顺手帮她拎上去，殳觅馨下意识拒绝了。施饰轩笑了，也不再勉强。见他笑了，殳觅馨这才意识到自己又下意识地拒绝别人的好意了，也不好意思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