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还是那片山坡，但走着走着，尹未央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劲，她抬眸四顾，才惊觉除了几人脚下所处的位置还像是在柳林坡外，其余往深处延展的地方早已变换了景象——人工栽植的柳树、茵茵草地全都不见了，换作成一大片的密野山林，到处是怪树虬枝，山石嶙峋。
正当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幻觉了，走在后面的迟则峰这时突然开了口，“我记得上次只走了一刻钟就能上到坡顶，今夜奇了怪了，都走了这么久，还望不到顶。”
尹未央闻此言眉心轻蹙，原来迟队他们眼中这周围依旧是一片柳树林，那她所见到的……难道已经不在阳间了？
“鬼市鬼市，哪能在凡间？”谢辞仿佛能看穿她心中所疑，轻笑道：“凡间与冥界并不相通，但总有一些微妙地方，似乎重叠了两界，能让人鬼都活动其中，鬼市便是如此。”
其意不言而喻，他们正走在阴阳交叠处，所以尹未央才能看到这样奇异的两界混合之象。
继续往前走，白雾渐起，像是进入迷雾深林一般，谢辞在走至一块刻了字的巨石前倏地停了脚步，“这里就是鬼市入口，有雾障，有阵法，接下来还需各位凭本事进。”
“入口在哪儿？”迟则峰望着面前几棵寻常的柳树，再往前还是几棵柳树，他有些不确定地问：“是有什么我看不到的异次元空间？”
“我也没看到入口，只觉这里阴森森的，还好冷。”夏至不自觉地搓起手臂，搓了一会，尤嫌不够，干脆挪了一步，挨紧迟则峰，搂起他的胳膊取暖。
迟则峰见此会心一笑，某个小女人总算学会了遇事第一反应是找他，而不是……因此，他得意洋洋地望向尹未央。
尹未央这边，浑然不知某人自得的心情，视线落在了那块巨石之上刻着的两竖排潦草大字“百鬼出没，活人勿入”。
她偏头看向谢辞，心生疑惑，“你不带我们进去？”
“我倒是想啊，可玄门法术，我是真的一点都不会，只能管自己进去，带不了你们。”谢辞说罢摊开双手，一脸的无能为力。
“那你是什么进的？”尹未央、迟则峰和夏至几乎是异口同声。
谢辞摸了摸鼻子，神色略显不自然道：“我……体质比较特殊，走过这块石头，直接能到鬼市，至于你们，贸然闯入就不好说了。”
“都到这里了，只有试试看。”尹未央走到巨石旁侧，从包里小心取出白玉簪，心想无论如何得先去除掉眼前这些雾障才行。
她手持玉簪，悬空画符，只见流光点点凝聚成纹，顷刻间一道引风符便顺势而起，直直飞向前方，霎时引得八风阵阵，不消一会，浓雾俱散去，巨石后面变得清朗一片——
月华之下，树木之间，穿插着数条由大大小小的青石板块交错铺陈的小道，那些石板有的凸出，有的凹进，应是暗藏了某种阵法。
此地位北，柳树属阴……很快尹未央心中便有了计较，只是还需做一件事。
她眸里闪动着狡黠笑意，朝谢辞道：“澄大那回，‘视之不见、听之不闻’再来一次呗！”
谢辞一瞬愣住，然后秒懂她的意思，正想心疼自己的宝贝物什，忽而瞥见她手上的那根玉簪……“得，长渊君连伴生之物都舍得送予你，我这区区一点香料又算得了什么。”
说完，他于袖中掏出一土黄色的三角锥样颗粒，嘴里开始念叨：“视之不见，听之不闻，今燃黄泉香，勘破阴与阳。”
那颗粒无火自燃，一点幽光骤起，随即香气弥漫开来。
“这是……”眼见周围方才还分明是一片整齐的柳树林，几乎转瞬就变成了秃枝朽木、山石林立，迟则峰一时适应不良，“所以，其实我们一直身处的都是……这种环境？”
“有亿点点……吓人。”夏至眨了眨眼，还真有点像是到了幽冥界，她不动声色地松开了迟则峰的胳膊，转而靠向尹未央，扯住她的衣角，还是这样比较有安全感。
“……”迟则峰嘴角微抽，又来了。
尹未央拍了拍夏至的手，以示安抚，又看了迟队一眼，“待会跟紧点，沿着我的步子走，务必一步都不要踏错。”
她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遂迈开步伐，按照脑海里默记下的路数，移形走位，在青石板块上灵活跃起又踩下，还要兼顾夏至他们是否跟上了。
“竟是‘天罡七星步’，尹丫头你不简单啊！”谢辞惊讶道，继而目露欣赏，虽早知她是尹淳风之后，但尹家百年前就不事玄道了，没想到……后生可畏，当真刮目相看。
“嘿，等等我，我年纪大了，记不清这么复杂的步子。”
“您老不是有VIP特殊通道吗？还跟我们在这儿挤？”迟则峰嘴欠道。
谢辞差点没被这话一口气噎住，他在心里默念不能跟小屁孩计较，嗯嗯，调整好呼吸后，他一边踩踏着步子，一边朝尹未央的背影喊道：“话说四年一度的玄门大会就要在天清山上举办了，到时我领你去玩玩，怎么样？”
实际上，近几届的玄门大会他都没有参加了，因为他实在懒得瞧见王鹤龄端的那副做派，好像他才是玄道至尊的存在，而他天元派才是玄门正统第一门派，殊不知其背后的那些……
呵，也就是尹淳风作古了，后来也没出个厉害的人物能压他一头，导致玄门各派各家或明或暗都遭了他的成算，才有了如今天元派一家独大的局面。
可眼下不是有了尹丫头嘛，观她架势，隐隐能出师了，谢辞觉得玄门境遇或能迎来改变。
“玄门大会？”尹未央狐疑地看过来，“你……不会是除了玄门尹家之外的那个……玄门谢家？”
谢辞干咳了两声，“承让承让，我的确出自玄门谢家一脉，但我对玄之一道实在不甚兴致，当年离家也是一心志在科举入仕……咳咳，反正就是……现在空挂了一个名头，前些天刚收到的帖子，要不我带你去长长见识？”
最好是能露上一手，好叫那一派掌门也变变脸色。
“太爷爷并不想我们……”尹未央皱起了眉，“我擅自修习已是违背了他老人家的遗愿，不好再大张旗鼓地……还有老家的叔伯们……”
谢辞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一行四人小心谨慎地穿过了石板路，面前景象又突生起变化，赫然一座牌坊式门楼立于正前方，牌匾之上“鬼市”二字狰狞醒目。
“这就到了。”谢辞轻车熟路地走在前面，夏至挽着尹未央的手走在中间，迟则峰跟着后面，表情恹恹，一脸的无奈。
门楼后的街市，除了气氛有些诡异的寂静肃清外，一眼望去，倒也和很多旅游景点的古朴市集差不离。街道的两旁，摆有一个接一个的地摊，地摊之后是一间间的铺面，呃……只是每间铺子都泛着幽暗的红光，门口还倒悬着一把红纸伞或是挂了一盏红灯笼。
这看着……着实让人后颈发凉。
“悬纸伞的铺子是给鬼入的，挂着灯笼的才是我们能进的，至于面前这些摊位，倒没什么忌讳，可随意看看。”谢辞出言提醒道。
因为他是回头说给他们听的，黑色面罩下的那张脸……相貌虽未改变，还是三十出头的样子，可隐约能看到那两条眉毛……是白色的，最主要的是，露在面罩下端那撮陡生出的白色胡须……这使得尹未央三人立时怔愣在原地，瞬间变老吗？
他们三人又互相看了看，还好还好，他们没起这种变化，于是齐齐再看向谢辞。
显然谢辞也意识到了什么，尴尬一笑之后，自然地捋起了他那撮山羊胡须，唏嘘道：“以后记得都要尊老哈，别再没大没小了一个个的。”
迟则峰首先讪笑起来，“还真是老人家啊！失敬失敬！”心里却在打鼓，这……还能是正常人吗？但也不敢多问什么。
夏至感觉还好，幼时在尹家老宅里度过，什么奇闻异事她没听过，遂将目光好奇地投向地摊，忽瞥见一位老婆婆，顿时吓了一跳，忙抓紧尹未央的手，压低声音道：“未央，你看那边，那个婆婆……”
尹未央本来还在思索谢辞的这种变化会是什么缘由引起的，注意力一下就被打断了，她顺着夏至的视线看了去，是位盘腿而坐的老婆婆，在看清婆婆的脸时，也心里兀地咯噔一声，那位婆婆的右眼……没有瞳孔，只有眼白。
“那是神算子婆婆，别看她眼睛这样，断过往测未来可是一等一的准。”谢辞朝老婆婆的方向点了一下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他又侧身对着三人低声续道：“传言婆婆前世魂归冥府，在过孽镜台时，不小心摔了一跤，磕伤了右眼，却因此得了那镜子的一丝灵光，因此投胎转世后，竟能看到寻常人的过往今生，煞是神奇，感兴趣的，可以去算算。”
“算了，我看着有些瘆得慌。”夏至缩了缩脖子。
尹未央却抿紧唇，心间涌出几许期待，又似在害怕，最终还是走了过去，蹲低下身体，“婆婆，我……不断过往，只想测未来。”
“嗯，”老婆婆嗓音沙哑粗砺，像喉间堵了什么异物一般，缓慢吐道：“测未来什么？”
“我、我和他，就是我夫君，未来……是聚？还是……散？”尹未央问这话时，声音都在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