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8日水曜日」

    姐姐死了。在学校里，就死在平日上课的教学楼中。

    校方说她是下楼梯时自己踩空摔下去的，因为脑袋撞到了墙壁而当场死亡。尸体的第一发现人是杉山老师。

    我们刚认领了尸体，从殡仪馆回来，妈妈快要崩溃了，爸爸也一言不发。我很想去安慰他们，但我不敢出现在他们面前，我和姐姐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看见我妈妈只会哭得更厉害，而且她哭的声音让我心烦。

    或许他们心里其实是有些怪我的，为什么我放学之后没有去找姐姐，为什么……死的不是我呢？

    每个人都在说着“太可惜了”，我也觉得如此。明明是长相一模一样的两个人，姐姐阳光开朗，成绩优异，人缘也好，还有个交往了大半年的男友（山本同学一定很难过吧），而我却阴郁孤僻，从来不爱和人交流，我唯一的朋友就是钢琴。

    真可惜，要是死的是我就好了。

    不，姐姐和我什么都没做错，该死的应该是那个杀害了姐姐的人。我知道姐姐不是自杀的，也不是什么意外，而是有人将她推下了楼梯，伪装成了自杀……当时我就在那一层的琴房中，我听到了那个男人的声音和姐姐的惊叫声，然后……

    杉山老师，他说自己是现场的第一发现人。

    骗子，他说谎，明明就是他把姐姐推下去的！

    我是怎么知道的……他为什么……「此处字体歪曲错乱」但我就是知道，他杀了姐姐。

    多完美的犯罪手法啊，就连警察也找不出一丝证据，当然，也可能是他们串通好了呢？毕竟有谁会怀疑一个模范老师杀害自己的学生，哈哈哈。

    就算我告诉了父母，他们也不会相信，他们只是看起来伤心，其实根本不在意我和姐姐吧。毕竟是连自己的双胞胎女儿也分不清的父母，我又能对他们抱有多大期待呢。

    法律，这个国家的法律烂透了，只要杉山一口咬定是意外或者是姐姐先纠缠他，他根本不会受到多重的惩罚。

    所以，所以我要亲手杀了这个凶手，替姐姐报仇，就算搭上自己也要杀了他。其他人全都不可信！只有自己才能相信……

    01

    日向葵有些不对劲。

    狱寺隼人并不是个对他人情绪有多敏感的人，但也觉察到了那一丝微妙的不正常。

    起初他以为是因为日向阳的死——并盛中学虽说长年累月地遭受到黑//手//党之流的袭击，但像这样有学生在学校去世其实是少数，算得上是一件大事了。

    最近天气不太好，天是沉闷的灰，空中飘着潇潇的冷雨，像是连成了一片迷雾，将整座学校包裹在内。

    天潮地湿。

    日向阳的死为并盛高中蒙上一层阴影。她平日人缘很好，成绩也不错，性格和名字一样，是个阳光爽朗的女孩，应该有不少人是真的为她的的死感到难过。

    狱寺隼人和日向阳并不熟悉，甚至没怎么说过话，对于这起突发事件，他其实更担心另外两个人。

    一个是山本武，他是日向阳的男友。两个开朗阳光的笨蛋总是容易凑到一起去的。每次看见他和日向阳走在一起，狱寺都会相当不屑——真腻歪。

    他对两人也不是有什么意见，只是出于多年习惯要和山本武针锋相对罢了。

    而现在，感情向来很好的女朋友突然因为意外而离世，山本武也没来上课。

    这家伙……应该不至于想不开吧？他可还没忘记国中时期某人想要跳楼的事。狱寺觉得自己难得好心想要去他家看看，却在进行一番内心斗争后又放弃了。

    “这种时候他应该更想一个人呆着吧。”

    “要是因为这种事就意志消沉了，还当什么十代目的左右手啊。”

    比起山本武，他其实更担心日向葵。日向阳的双胞胎妹妹。这姐妹两人长相几乎一模一样，如果光是在那一动不动，很容易把两人认错。可一旦说起话来又是完全不同的神态了。

    比起姐姐，日向葵性格孤僻，不爱说话，也不喜欢把自己置于众人的目光之中，如果不是姐姐的死亡，很多人可能都记不起还有个妹妹。

    所以说，群众还真是一群只喜欢看表面的人。没人知道日向葵是怎么和狱寺隼人熟悉起来的，或许是出于同样对钢琴的热爱？不爱说话的女孩总是在放学后独自留在琴房练琴，起初狱寺只是偶尔路过琴房，远远地听着，后来这里会多一个人。

    日向葵不怎么主动说话，却很喜欢提起自己的姐姐，想必两人关系确实很好。

    狱寺隼人盯着教室里空出来的三个座位，眉头紧锁，沉默不语。

    按照日本的礼节，日向阳去世了，同班的同学和老师要去她家里吊唁。狱寺见到了几天不见的山本武，他看上去不太好，虽然尽可能将自己收拾得清爽来送别女友，可眼底是遮不住的阴霾和悲痛。

    让狱寺感到欣慰的是他好歹没因为这件事而一蹶不振，倒不如说，女朋友去世了，这家伙身上反而多出了些别的气势，紧紧凝视着遗像的目光像是想要拼命抓住些什么似的。

    好在没失去冷静啊。

    突然，山本武的眼神变得尖锐起来。狱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和遗像中笑容开心的女孩长得一模一样的脸，只是神色无比憔悴，看起来有好几天不曾好好休息了。她呆呆地跪坐着，头发梳在脑后，露出额头上的浅伤和面容，身上还带着象征死者家属的黑色装饰，眼神毫无焦点，只盯着空的地方。

    是日向葵。

    日向葵仿佛一具行尸走肉，在父母的提醒下不断对来客鞠躬致谢。

    “葵……能麻烦你去再烧一壶水吗？”

    日向葵点点头，一语不发走出大堂。

    却被一个人拦住了。

    “山本……同学？”日向葵微微睁大眼，目视着前来的黑发男生。

    他身上的悲伤几乎要压的她喘不过气来。

    ——这么看来他和姐姐的感情真的很好啊。

    “打扰一下，日向，能聊聊吗？”应当是经过深思熟虑才说出的话，山本武声音有些沙哑，目光沉沉，平日清澈带着笑意的琥珀色眸子此刻却让人不敢直视，似乎一旦对上就会被吸进去一样。

    是「日向」。

    以前姐姐总觉得称呼双胞胎姐妹一个叫名字一个叫姓太奇怪了，要求她的好友叫自己「葵」。

    可那毕竟是姐姐的友人，不是她的。

    不知为何，看见这样的山本武，日向葵下意识想要逃。

    “抱歉，我还要拿水去招待客人……”

    日向葵躲开山本武的眼睛，绕过了他。山本武没有拦住日向葵，只是在原地注视着她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等葵从厨房出来时，黑发少男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人——葵和他不熟悉，但也知道这位狱寺隼人同学的大名，不管是容貌还是成绩都在女生里备受欢迎。

    “喂……你还好吧？”

    日向葵杵在原地，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是在和自己打招呼。

    直到银发的男生又问了一句，她才呆呆地回应了一句。看起来像是丢了魂似的。但好在这种时候也没人会怀疑她，她只看见对方眼中担忧的神色。

    狱寺隼人……什么时候是个这么关心同学的人了吗……

    「10月13日月曜日」

    我回学校了……果然好奇怪，所有人都用同情的眼光看着我，仿佛一夜之间我变成了什么校园明星一样。可我一点都不想受到关注，让我安安静静的一个人呆着不行吗！！！

    我变得很奇怪，当我见到杉山道貌岸然的模样站在讲台上让同学们一起为姐姐默哀时，我心中居然出奇的平静。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杀了人心中有鬼，这个混蛋可不敢对上我的眼睛。

    啊……我该怎么杀了他呢？要是能弄到什么迷药就好了，我会让他死在姐姐去世的地方，以告慰姐姐的在天之灵。

    该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字体潦草」

    山本同学也好奇怪，明明和我并不熟悉，却总是盯着我。连上课的时候都感觉背后有道目光在看我，真让人窒息。

    他在午休时刻又拦了我一次，表情有些吓人，这真的是那个性格爽朗的山本吗？他想和我说些什么，但是被狱寺同学打断了。

    狱寺好像以为他是在找我的麻烦，可能因为我那个时候脸上的表情看上去很害怕吧。他挡在了我和山本同学之间，我听见他有些凶地让山本适可而止。

    山本最后也没把话说完，只是对我说“抱歉啊，吓到你了，葵。”

    为什么又开始叫我葵了？明明完全不熟悉。狱寺同学也是，在山本走后还拍了拍我的肩膀让我别太难过，说山本也是因为太伤心了才有些失控。他也叫我“葵”，话里话外都透着一股熟稔的感觉……我什么时候和他这么熟了……

    没办法假装，我只能匆匆点头，然后跑进了教室。

    他会不会觉得我的反应很怪，对帮了自己的人这么冷淡？不，奇怪的明明是他们才对。

    我现在脑子里全是狱寺同学说的那句话，他说，山本似乎也不相信姐姐是意外死亡，一直想要查清楚一些事。

    这样吗……

    我打算明天去姐姐的死亡现场看看，听说那里暂时被封起来了，希望能找到些什么吧，祝我好运。

    「10月14日火曜日」

    我没去成。

    我今天很生气，山本武的脑子是受了太大刺激出了问题吗？居然跟踪我，在我想一个人呆着的时候找上门来，还叫我“阳”，问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怎么知道他哪根神经不对，他应该问他自己才是。那副焦急的表情看起来好像我真是他女朋友一样。

    真让人火大，他这是想干什么？悲伤过度导致精神错乱？那我是不是应该给他喊个精神科的医生。我希望是这样，如果不是……姐姐才刚去世，就把妹妹当成姐姐，简直让人恶心。

    我推开了他，他却抓住了我的手，男生的力气很大，我的手被抓红了。

    但之后他又像找回了神智一样放开了我，用非常黯然的目光看着我，向我道歉。

    我本来想要给他一个耳光，但看到那幅表情又没办法动手了。他看起来像一只被雨淋湿又被抛弃的狗。

    唉，但我还是很生气。再有下次的话我一定会发脾气的。别看我这样，我可不是逆来顺受的人。

    02

    日向阳死亡的地方警戒线已经被撤掉了，用校方和警方的话来说，只是一起意外。

    话虽这样说，毕竟是死过人的楼梯间，现在也没人敢去那里了，如果有人想要上楼下楼，宁愿绕远一点路。

    但云雀恭弥从来不在意这些。那个女生死亡的那天他因病住院了，倒是正好避开了意外，等他返校才知道这起闹的沸沸扬扬的死亡事件。

    死亡也好意外也罢，只要没有扰乱学校的正常风纪，他都不是太在意。

    其他人不愿意走死过人的楼梯间，云雀恭弥可没有半点避讳。只不过——

    他站在楼梯口静静地看着傻坐在死过人的地方的女生，对方已经在这呆了十几分钟，傻傻地看着墙壁，失魂落魄。

    这些地方早被警察检查过一遍，又被请扫了乾净，就算想找什么之前遗失的东西，估计也是找不到了。

    云雀凤眼微眯，突然开口道：“你在这里，是想干什么？”

    冷淡的男声在空旷楼道里响起，吓得日向葵一个激灵。

    她下意识向楼梯上看去，才发现是谁。

    “委，委员长……”

    日向葵不是什么喜欢闯祸违背校规的人，和云雀恭弥这位风纪委员长只是远远的打过照面，或是在他巡校时见过他，但即便如此，还是被他的威名吓得心头一悸。

    擅自闯入案发现场寻找刺激的学生吗？

    云雀恭弥本想冷言威胁几句，却在看到那张脸的一瞬间愣了一下。他稍加思索后便把这张脸和那个死去的女学生联系了起来。

    ……这么看来两人应该是姐妹？

    “现在是上课时间，你违反风纪了。”或许是出于对失去亲人的女孩仅剩的几分善意，云雀并没有把话说得很凶。

    女孩小心翼翼地解释道：“是体育课……我身体不舒服，找医务科开过假条。”

    看起来学校的医务人员是该整改整改。

    云雀并没有过多关注日向葵，只是提醒她下不为例，便打着哈欠走掉了。

    在他看来不过是一个可怜兮兮的草食动物在缅怀自己的姐姐罢了，除此之外她还能做什么呢？

    原本的社团时间被学校缩短了，这个时间校园里已经没什么人。

    日向葵独自来到五楼走廊。她的手指轻划过琴房的门，那天，她就是在这里听见的……

    不知是因为心里的抵触情绪还是实在没有精力，此刻她半点也不想练琴，甚至连钢琴都不想看到。日向葵打算离开，却和从内部打开琴房门的狱寺打了个照面。

    葵的目光闪了闪，一言不发低下头就要溜走，这也很符合她的性格。她的手被人拉住了。

    “你到底怎么了？”

    每次和女生近距离接触都会觉得不自在的狱寺紧紧攥着葵的手，仔细打量着她的面孔——女孩苍白的脸上几乎能看见青色的血管，呼吸在发颤，身体也冷冰冰的，眼神闪躲不敢直视自己。

    “生病了吗……啧，这两天我一直想问，你是在生我的气？我应该没做过什么不对的事吧？”

    不是这样的，日向葵不该是这样的。

    狱寺隼人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焦躁，哪怕葵再怎么不愿和人交流，可她一次也没有躲开过他的目光。他本以为葵现在的样子是因为姐姐的死打击过大，可现在看来是他想得简单了……还是说就像那个棒球白痴说得那样，日向阳的死另有隐情？

    这么一想又有点生气，日向葵不告诉他也就算了，为什么把他当恶人一样防着？他以为他们勉强也算是朋友。

    容貌姣好的银发少男原本就不太擅长安慰人，此刻也是废了好大力气才没把疑问说得像责怪。

    他烦闷地抓了抓银色头发，手腕上的装饰碰得叮当响。“是不是山本那家伙又去找你说些什么了……”

    “离校时间，在校园群聚，咬杀——”

    狱寺的话没说完，便被走廊另一端传来的脚步声打断了。

    云雀恭弥闲庭信步般缓缓走来，戏谑的目光打量着僵持着的两人，最后拿出了自己教训人时用的武器，那对浮萍拐。

    “……对不起！”日向葵猛的从狱寺的掌中抽回自己的手，头也不回地向另一头奔去：“我马上就离开。”

    狱寺不爽的冲云雀咂咂嘴：“啧，关你什么事啊。”

    “哦呀，胆子很大嘛。”并没有发火，云雀只是在离去前丢给狱寺一句：“那个草食动物可比你要敏锐多了。”

    有病。狱寺本不想再理会云雀，却在转身关上琴房门的时候瞬间觉得有电流划过全身，脑中的迷雾散去，怀疑越来越清晰。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张开手掌，又捏成拳头。如此往复。

    ——那应该是双天生就适合弹钢琴的手，纤长有力，厚茧与伤痕是它的勋章。

    「10月15日水曜日」

    居然已经过了一个星期了吗……

    姐姐死后，学校里并没有什么变化，大家依旧打打闹闹，有说有笑。只有我，我永远活在失去姐妹的痛苦和自责里。

    或许还有山本，他可能是唯二因为这件事无法原谅自己的人吧。姐姐那天在学校逗留似乎是为了等待加训的山本同学。

    ……但这归根结底不是他的错，是凶手的错。

    今天山本没来找我了，我松了一口气。我去了姐姐摔下去的地方。

    那里已经被清扫了好几遍，估计真有什么证据也早就被破坏了吧，不过好在我清楚到知道凶手是谁。他可以毫无包袱的杀害姐姐，我找他复仇自然也是理所应当的。

    这两天我试着在杉山面前走动，有时还会装出姐姐明媚的微笑，学着用稍微活泼一些的语气和他打招呼。虽然我心里很想吐，可看他脸色发白冒冷汗的样子还真有趣。

    得快点……再快点，我等不及要送他下去见姐姐了，我不在意自己会不会被发现，只要能杀了杉山就好。

    啊，如果我杀了他，应该也不会被判很重吧，毕竟我才十六岁。但就算如此，替姐姐报了仇后，我也没有活下去的欲望了。

    「10月16日木曜日」

    今天遇到了云雀前辈。他可真吓人。

    我还以为擅自到楼梯间里肯定会被他责罚呢，不过他居然也没说什么。他发现我哭过了，还提醒我注意仪表。不愧是风纪委员啊。

    我还去了琴房，但没有进去，最近我对钢琴好像产生了些厌烦情绪……不想弹琴，家里的钢琴也一次都没有碰过。

    或许还是压力有点大，等报仇成功就好了。

    我还遇到了狱寺同学，我现在觉得他和山本一样脑子坏掉了，为什么要摆出一副和我很熟的样子？幸好云雀同学来得及时，不然我可不擅长应付这种倒霉的人际关系。

    「10月17日金曜日」

    我应该对云雀前辈道歉……他人其实还不错。我又去了五楼走廊，碰上了从天台下来的他，吓得我差点从楼梯上摔下去，就要步姐姐的后尘了。

    还好他拉住我了。虽然依旧是冷淡的脸色和口气，但好歹没放任我摔骨折。云雀前辈果然是个爱护学校和同学的好学生啊。

    再见到我一个人偷偷摸摸的来这里他也没有教训我，虽然他看我的目光让我有点难受——好像是在水族馆里看什么有意思的鱼一样，但总比一言不合就开打要好。

    不过他为什么会问我“是不是在调查姐姐的死因”。他怎么知道我在怀疑姐姐不是正常死亡的，正常人看到我难道不应该以为我是悲伤过度在缅怀姐妹吗？

    有点可怕……还是说他也知道什么？

    我觉得这件事最好别让太多人知道，以免节外生枝，于是我含糊过去了，看他扬起眉毛的表情似乎并没有相信我。

    算了，还是减少去五楼的次数吧，反正也没什么好查的，不过是提醒自己不要忘记罢了。

    「10月20日月曜日」

    又是星期一。一想到让那个混蛋又多活了一个星期我就很不爽。

    我买的迷药和喷雾已经到了。但我还没想好什么时候动手。

    好消息是狱寺同学好像终于意识到了我的抵触，没有再来找我了，坏消息是山本又在放学后拦住了我。

    这次他看上去倒是很清醒。

    他说他怀疑姐姐不是自然死亡的，想和我一起查出真相。果然他也觉得不对劲吗？

    他的眼神很平静，却又带有不容拒绝的坚定和哀恸，望向我的目光清澈到让我不敢直视，就好像他已经知道了一切一样。

    我发现我不敢看他眼瞳中倒映的自己。

    最后我还是拒绝了他，我告诉他想查就自己查，不要把我扯进来。他应该是对我失望了吧，女友死了，女友的妹妹却如此不近人情。

    可我不能把他扯进来，姐姐也一定不希望自己的男友变成杀人凶手，况且我是唯一有资格做这种事——做替姐姐报仇的人。这是我本来就该承担的罪孽……

    「10月22日水曜日」

    我做到了，做到了！！！

    我终于杀了那个混蛋。要不了多久他的尸体就会被发现吧，警察应该也会上门，虽然我很想立刻死掉，但我又懒得自杀。

    这些天我一直在杉山面前晃悠，果然他还是按耐不住了。他让我放学后去他办公室，明面上看起来像是在关心家人去世的女学生，实际上他想干什么……哈哈，我怎么知道，已经没人知道了。

    我故意磨蹭到所有人都走光了才去找他，可能是因为杀了一个女高中生后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吧，他居然半点警惕之心也没。

    迷药很好用，杉山最后那难以置信的表情确实愉悦到我了。

    啊，可不能这么说，如果这本日记被警察看到他们会不会觉得我是个心理变态？不过也不重要了。

    我想过无数次该怎么杀了他，原本想让他和姐姐一样，从高处坠落，可我实在搬不动成年男性的身体，这家伙看上去就一副欠缺运动的模样，搞不好学校拨款都被他吃到肚子里了。

    最后我选择了用重物砸向了他的后脑勺，还无师自通地学会了用防水布遮挡血迹，不让血溅到我自己身上。

    一次又一次抬起和落下……

    直到确认杉山已经没有了呼吸，我才气喘吁吁地停下。

    ……我真不敢相信，这个轻而易举夺去了一个人性命的人真的是我吗……「字迹扭曲」

    内心一瞬间被大仇得报的喜悦填满，又渐渐归于空虚。既然要做的事情已经做完，我现在觉得任何事都没有了意义。

    要不要死要不要死要不要死……

    还是先等警察找上门吧，我想嘲笑他们的无能。

    03

    没有警察找上门。

    没有任何人找上门。

    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日向葵几乎一宿没睡，可第二天还是得去学校，她也没接到封校和停课的通知。

    她以为会在学校看到被拦起的警戒线和出入往来的警察——毕竟她的杀人手法可称不上干净，整个现场看起来相当恐怖。

    然而一切就和往常一样，同学们也没有发现有任何异常。当她在教室自己的座位坐下时，恍然间居然有一种自己其实是在做梦的不真实感。

    所以说她杀了杉山其实是个梦吧，现实中的杉山根本没死？

    “杉山老师出了些事情暂时没办法来学校，所以我来暂替他的课程……”

    讲台上的女老师嘴巴一开一合，发出的声音在日向葵耳边回响着，最后竟然变成了嗡嗡的轰鸣声。

    看来不是梦啊。

    那为什么没有人发现杉山的死呢？

    巨大的疑问和不安笼罩着日向葵，她拼命的控制着自己，才不至于在众目睽睽之下直奔杉山的办公室一探究竟。

    教学楼的影子被夕阳拉的很长，像个吞噬生命的怪物。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拍打着，一下，两下。

    日向葵再度回到了自己的杀人现场。

    “唔……”她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尸体已经不见了，可血迹还在，为什么其他老师能像什么都看不见一样在这里照常工作呢？

    “只是这种程度就吓破胆了？”突然出现的话语让日向葵瞳孔骤缩，难以置信地看向倚着门槛打哈欠的黑发男人。

    什么时候出现的人？为什么她半点也没有察觉？

    云雀轻步走到她身边，背着光蹲下，饶有兴趣地抬起她的下巴。

    日向葵此刻的脸色十分苍白，云雀却像看见了某种有意思的东西一样，开口道：“昨天杀人的时候胆子不是很大吗？”

    “在学校杀害老师……影响正常教学，违反风纪，真让我惊喜啊……”

    明明是反讽的话，从云雀的嘴巴里出来真像是褒奖一样。

    “我该怎么罚你呢，日向阳？”

    “！”

    再多的责骂和恐吓都不如那三个字的力量。日向葵猛的抬起头，眼中却是一片迷惘：“什么……”

    “对别人的女朋友动手动脚可不是好习惯啊，云雀。”清爽的嗓音在身后响起，伴随着轻柔却不容置喙的动作，日向葵被拉起，随后裹进了一个有着薄荷清凉气味的怀抱。

    是洗发水的气息……可为什么她会知道？别人的女朋友又是什么意思？

    日向葵觉得自己的大脑已经过载，无法处理更多事情，还有谁吗？还有谁知道她杀了人这件事？

    啊啊……透过山本武的肩膀，她看见了狱寺同学，神色晦暗不明，正用复杂的眼光看着自己。

    她想要挣开山本的怀抱，却被禁锢住，巨大的力量差异迫使她不得不直面山本接下来的话语——

    山本武眼中闪烁着的光，大概算得上是爱怜，他撩开女孩的头发，那里有一道不太明显的伤疤，看起来已经快要痊愈了，可还是留下了轻微的痕迹。

    那是前不久他的女友日向阳缠着他要学棒球时，不小心弄伤的。

    “不是你的错……杀害你妹妹的凶手你已经亲手处置了，看——”

    山本武的呢喃消失在空气里，他怀中的女孩突然捂住脑袋，表情痛苦，腿一颤又要跪倒在地，另一只手还紧紧抓着山本武的校服外套。

    山本武轻轻拍打着她的背，话语却温柔的近乎冷酷：“该醒过来了，阳。”

    一言不发的丢下他……这种事，他怎么可能答应。

    终于，怀中的人停止了颤抖，大口喘着粗气，她抬起眼——

    04

    我叫日向阳。

    是我害死了我的妹妹，日向葵。

    如果那天我没有在学校逗留太久，自然也不会听到杉山那些秘密，他也不会急匆匆的想要杀我灭口。

    我拼命地逃跑，最后躲进了五楼的一间空教室——我知道这是徒劳，再过不久他就会找到我。

    可我没想到，有人当了我的替死鬼，而那个人是我的亲妹妹。

    命运真是和我开了一个好大的玩笑。

    葵应该是在琴房练琴吧，听到了走廊的动静便出门查看，却不想被红了眼的杉山当成了我，于是——

    我和葵的长相几乎一模一样，打扮也所差无几，所有饰品都是我一份她一份。我一直把它当成姐妹感情好的象征，可没想到这竟然成了我妹妹的催命符。

    我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可让如果让杉山知道他杀错了人，丧心病狂如他，估计会再对我下手。

    要是那时我的脑子足够清醒，当时就应该报警，或是把事情完整告诉另一个人——比如山本武，保留证据。可在巨大的懊悔和恐惧之下，我的精神状态出现了错乱。

    我以为自己是「葵」，死的人其实是我。这样想会让我好受一点。

    所有合理的不合理的事情都被我的大脑自动加工过，为其寻找了一个合适的理由——

    我不再同山本武熟识，面对他的亲近会下意识躲避，或许是我潜意识不想把他牵扯进危险。

    我不会练琴，于是大脑告诉我这是因为姐姐的死，我过于悲伤，不想弹钢琴，可手上的茧子还是无法伪装，狱寺同学应该就是这样知道了我的身份。……我竟然不知道葵和狱寺同学是好友，这是我身为姐姐的失职。

    而瞒过父母比瞒过山本武更容易，他们平日里并不在意我和妹妹，尤其是葵。对我，更像是一个可以拿出去炫耀的名牌包。

    我以为自己是「葵」，余生剩下的唯一意义就是亲手杀了杉山，替姐妹报仇。只有我有资格，我也必须这么做。为了赎清我自己的罪——虽然杀了葵的人是杉山，可如果不是我，葵也不会死。换句话说，我和杉山某种意义上是共犯，不是吗。

    被迫回到现实世界，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我几欲崩溃。

    我的男友将我抱在怀里，而我则贪恋地汲取着他身上薄荷草的味道。因为我喜欢薄荷味，所以他一直用这个牌子的洗发水。

    或许我应该怪他，为什么非要叫醒一个自我催眠的人？明明这样只会让我更加痛苦。

    我听见狱寺同学冷声哼了一声，最后只是深深看了我一眼，点燃了一根烟，就此离去。

    云雀前辈问我：“杉山和教导主任私吞学校公款的事，你知道多少？”

    可扫到我青白的脸色和满是汗的额头，他没有再继续问下去。

    “收拾好自己，明天来风纪委员的办公室。”

    ……我貌似被什么了不得的怪物盯上了。

    这里还剩下我的男友——山本武。

    我不知道他是从什么时候发现的不对劲，但该说是情侣间的心电感应吗，他连我作为「葵」时的心理都摸的一干二净。

    我不知道该不该高兴。

    “杉山的尸体……到底是怎么处理的，为什么其他人都没有发现？”

    “那个——”山本武看着我，这些天他似乎也没有好好休息过，下巴上冒出了些许胡茬。但这双琥珀色的眼睛永远是平静而包容的。

    他能包容一切，包括我的罪孽。

    我伸手抚平他微皱的眉头，又被他的手紧紧抓住。

    “尸体是我处理的，放心，不会有人知道是你杀了杉山老师。”

    他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就像往常一样：“所以，我们以后就是共犯了。要好好保守秘密啊，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