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小就是家里唯一的孩子，这个家不仅指父母和自己，还有包括父母的兄弟姐妹家，也就是说，她没有表兄弟姐妹、也没有堂兄弟姐妹，甚至关系稍微再远一点，父母的表亲们到了这一辈也都还没有孩子，所以理论上，她应该是幸福又快乐地被众多的爱包围着长大的。

    但并不是这样。

    “你不能独自出门。”

    这是她听到的最多的话。

    其次就是“你应该更外向一些。”“你得努力学习，不要和不三不四的人做朋友。”之类的充满了期待和压力的话。

    一直到初中之前，她从来没有和同学出去玩过，就算是学校组织的郊游，其他孩子都没有家长在，她的身后也会跟着一个。

    更别说放学回家，她的家离学校非常近，还有很多同班同学可以同行。一开始，她的人缘不差，虽然不多，但总有朋友，可这些朋友总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被家长要求分开。

    如果她是个神经大条的人，这些事情也不会给她带来太大的伤害，很可惜，她的另一个特点就是，比很多人都喜欢用脑子想事情，而且是反复咀嚼，咀嚼到自己崩溃，家长也永远不理解她的烦恼和痛苦，只会说着“你这个岁数有什么烦恼啊，等你长大就懂了”之类不痛不痒的话，她没有可以说话的朋友，就算是和同学打电话打久一点，也会被家长认为耽误学习时间，然后告诉给班主任，班主任就去教育和她打电话聊天的同学，再然后，这些事情就会传遍全班。

    于是到了最后，她转身才发现，自己的身后除了永远赶不走的家里大人，一无所有。

    “爸爸妈妈还有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还有姑姑姑父、姨姨姨夫、舅舅舅妈，叔叔阿姨，大家全都很爱你哦。”

    这样的话像是孙悟空头上的紧箍咒一样，似乎永远无法解脱。

    你是唯一的孩子，所以你不可以犯错，你不可以冒险，你不可以单独和同龄人出去玩，要是遇到坏人怎么办。

    更痛苦的事情是她从小长得就快，小学高年级时，已经和高中生一样高——当然，升入初中之后她也再也没有长高、也就渐渐得不再特别。拥有高中生身高的小孩子，出行却总有个大人，没有人会把她当小学生看待，只会觉得她奇怪，怎么都这么大了还不能一个人出门买零食。

    但同时，她又会被要求“我们像你这么大，早就可以帮家里做事情了。”

    她不明白，连自己出门去家门口买零食都必须有家长看着，进厨房会被说“太危险了别进来”，又为什么要求她无师自通呢？

    当然，也不全是坏事，至少，作为家里唯一的孩子，她确实也得到了很多，不论是喜欢的书还是食物，除了和她年龄不符的东西，她基本都可以得到，也或许是因为这样，她有一种强烈的矛盾感。

    我得到了足够多了，所以我如果不达到期待，我就没有意义了。

    而这种在心里无限重复的压力，随着年龄的增长逐渐增加，虽然在初中之后第一个亲戚家的弟弟妹妹诞生，让这种来自全家人的期待和压力得到了缓解，但也很难挽回，那习惯性的自我质问已经根深蒂固。

    不达到他们的期待，我就没有存在的意义，回应那些家人的爱和期待，是我必须做的事情。

    她的压力来自于自己、来自于家长们，而她却没有能够满足这些期待的良好的头脑和良好的心理素质，高考的失利，让她仿佛一下子坠入谷底，虽然后来勉强振作起来去了大学，却依然有着无数的声音在推着她。

    “上大学了应该自己打工赚钱了吧。”

    “你看看你周围同学有没有像你一样，学习这么差还不在大学期间努力的。”

    “……”

    出现在她的眼前，治愈她的人，是第一次喜欢上的同班的男孩子，其实他什么也没做，就只是站在阳光里等着自动贩卖机把饮料吐出来，但就算这样，她还是在自己黑暗的世界里找到了一丝对于未来的期待。

    只要见到他，新的一天就有盼头，只要能和他说上话，就算是睡觉也能笑起来，只要——

    “你好喜欢他啊。”

    “我觉得你可以试试，说不定呢！”

    舍友们的鼓励，推着她做了很多傻事去引起对方注意，也第一次主动地想要接触另一个人，同班同学都知道她喜欢他，他也一样，但他没有表态，也没有拒绝，只是偶尔出于礼貌给出回应。没有怎么接触过外人的人，很容易把这些礼貌当成对方对自己的回应，于是，她给出了人生中第一次告白。

    “对不起。”她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应该说了很多，对方却在最后摇摇头，“我有喜欢的人了。”

    她撑着自己的身体回到宿舍，舍友们察觉了什么，却也不好说，找了些借口就集体出去了，将她一个人留在宿舍里痛快地哭泣。

    如果暗恋也算初恋，那她的初恋应该是以悲剧收尾了。

    时间来到她20岁那年，越来越多的事情、越来越处理不完的情绪，加上听了父母的话和一个学霸一起搬到外面合租、结果学霸却对她进行长达半年的冷暴力，无法诉说出去的痛苦让她最终无法承受，二十年来所有的负面情绪瞬间爆发，在一个傍晚，走上了回家路上会经过的高楼，想要结束这一切。

    也就是这一天，她与椋树相遇了。

    “椋树，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从那个世界回来之后，她问出了自己很在意的事情，“你在和之前的我相处的时候，到底有没有动心过？还是单纯把过去的我当成代替品了？”

    “这、这很复杂，你还问我，我还想问你，你在那个世界的时候，到底有没有把朱诺当成椋树的代替品。”

    “这、这其中也有很复杂的原因。”

    这是两个人第一次发生的对话，他们凝视着对方的眼睛，几秒之后，同时忍不住嘴角的笑意，椋树先投降了。

    “一开始是有点，她总有一天会成为你，但她不是你，但你们还是一个人。一开始很纠结，不知道怎么处理这种关系，但是后来我发现，我不需要去区分也可以，你们本来就是一个人。”他说道，“过去的你成就了今天的你，没有过去的你，也就没有我爱上的人，所以我不会刻意区分。”

    他搂住了她的腰。

    “我也是。最开始总在想，朱诺到底是怎么成为椋树的，但是后来我发现，不论我怎么区分，你们都是一个人，所以我选择同时爱上过去的你和现在的你。”

    “那，朱诺和椋树，你更喜欢谁？”

    “这个问题很重要吗？”

    “很重要，”他环在她腰上的手紧了紧，“天之音那个时候不是问过你这个问题，他很坏心眼地让我也听到了，但你没有回答。”

    “那个时候？啊，虽然对我来说就是一周前的事情，但你这这是记了五年吗？真是小心眼的男人。”

    “所以，到底更喜欢哪个？”

    “我更喜欢现在这个在我面前、搂着我还在吃着醋的男人，请问，你是朱诺还是椋树呢？”

    “……你什么时候这么狡猾了？”

    “你教得好。”

    他不再继续追问，而是低下头，深深地亲吻了自己怀里的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