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长指松开,珠链掉落,砸在我的锁骨,滚入衣襟。三皇子微怔,棕眸浅转,伸指,“这般……娇气么,不过轻碰了下,就生了红印。”

    冰凉的手指,顺锁骨而上,似蛇在我颈处蜿蜒盘行。我战栗,却连发声,都软弱无力,“三、三皇子。”

    三皇子俯身,鼻尖几乎触上我的发缕。茶酒之气,吐纳在我脸侧,将鬓丝缭乱。他轻笑,低喃,“看来,是还没碰。”

    我瞳孔骤缩,用尽力气,想要去够枕下的小刀,碰倒了榻上的半壶清酒,“你饮酒了?你醉了!”

    酒液流淌,三皇子抱我翻身,压住我,“醉?不至于。”

    他伸指,擦上我轻肿的唇瓣,眸色愈深,“小一,我后悔了。”

    暗影欺压而下,我侧脸,拼尽全力将藏在枕下的刀抽出,却不过螳臂当车,被他轻而易举制在榻上。刀子“哐当”滑落于地,三皇子愣了愣,难以置信的看向我,眉目生霜,眸染黑雾,“为什么,连他都可以,我却不行!”

    我竭力唤道,“步杀,步杀——”

    却声如蚊哼,长指抚入衣襟,我睁大眼睛,三皇子蛊惑般低道,“北瑶光,你当知道,皇室弃子,下场如何。北辰狼环虎饲,朝堂风云诡谲,你唯有以血脉,才够争一个掌权执政的资格。而这个血脉,只有我能给你。”

    “如果我说不呢,”我恐惧到了极点,与他撕破脸,“你是要,再把我扔去喂狼,还是囚进血狱?”

    三皇子脸色瞬白,猛地放开我,向后撤身,“公主,在说什么?”

    “东临死士,听令于主。能命令步杀的,除了你,还有谁?”

    三皇子讽笑,“见令如主,东临死士,并非只听令于一人。”

    我道,“那么,你手背的齿痕呢?我曾狠狠咬过掳我之人,所咬之处,与你手上的分毫不差。我不知,你为何会留下如此明显的破绽,但还不至于,认错自己的牙印!”

    三皇子沉默,眸色明灭流转,忽而笑了,低道,“公主可知,如何才能让齿痕留下?每当快要长好之时,以蚀腐散,涂在印处,新生的血肉一遍又一遍的被腐蚀,日复一日,再浅的印记,也会永久留下来。”

    他再次欺身上榻,钳住我的下巴,语气却异常温柔,“公主认为,澈为何,甘受蚀肌之痛,也想留下你的齿痕?公主难道真的不知,澈对你已是——”

    我咬牙,“你忘记,曾对我做的一切了么,尹云澈,你让我恶心。”

    “恶心?那卫子所做的一切,就不让你恶心么?”他蓦然收紧手指,“你瞧,他明明有本事,有无数次机会,带你逃到天涯海角,然只要我一声令下,他就会毫不犹豫,亲手把你交给我。你道他,对你有几分真心。”

    我红了眼眶,闭眼,“他是死士,身不由己,是你在逼迫他。”

    “死士?我逼迫他?”他冷眼,唇勾讽笑,“他本不是死士,也不该是死士。推他入獒坑嗜血搏杀的人,不是我,更不是东临皇室,是八岁时的你啊,北瑶光。”

    我睁眼,“你说……什、么?”

    “是为什么呢,可能不为什。又可能八岁的你,太过无聊,恰好瞧他碍眼,想见血,图个乐罢。还记得,你与他初见时说的第一句话么?你说,哪儿来的脏东西,简直是污泥地的臭虫痈蛆,扔坑里,自生自灭罢。”

    “……”

    “那个坑,正是东临死士的獒坑。”

    “……”

    “他那时几岁呢,哦,不过十二岁,未受训练,连剑都拿不利索。你说,当他在獒坑底,在无尽的黑暗中,瑟瑟发抖,拼死躲避致命的撕杀,却听到你在外拍手欢笑时,在想什么?”

    我的眼睛越睁越大,震惊到无以加复,心脏如坠深渊。

    “全军戒严!”

    释鲲的怒吼自外传来,纷乱的步伐四起。

    三皇子忽然抱我翻滚,“嗖——”的破空之声,羽尾长箭插入车壁,正是我二人方才所在之处。三皇子棕眸沉暗,将我放在几案之下,自袖取了个白玉瓶,拔盖在我鼻下轻晃。而后起身,小心靠近车窗之侧,察看外面情况。

    铁器碰撞,打斗喧嚣。我恢复了行动力,神情恍惚的直起身子,三皇子向我瞥来,惊惶道,“莫要起身!”

    与他话音同步,一支羽箭凌窗射进,直入我的胸膛。

    “不!”三皇子骇然瞠目,我无知无觉的低头,被他扑抱住。他按上我的衣襟,死死盯着我胸前的箭矢,不知所措。车帘掀起,步杀迅如风掣跨步而上,见此情形狠狠一震,呕出一口鲜血,执刀的手轻颤起来。我触上他惊痛的乌眸,蓦的错开视线,不敢看他。

    “我……没事。”我呆呆道,伸手,握住胸前箭矢,用力拔出。

    有什么应声而碎,四分五裂,被带出胸口,乌木碎块儿散落一地,我望向看不出原形的木人和半截断掉的红线,怔怔失神。

    步杀横刀,弯身欲要抱我,我却被三皇子抢先一步抱起,他以黑色斗篷遮掩我二人,疾道,“换车。”

    我被他紧护着向前走,下意识伸手,想要去拾乌木碎块儿,却再也够不到。

    车帘掀起,已有四辆一模一样的马车停靠在外,三对身披黑色斗篷的士兵,静候在保护圈内。三皇子携我混入他们,上了其中一辆马车。步杀驾车,扬鞭策马,领了四分之一兵力,与另三辆车同步,四散而驰。

    马车后,敌寇穷追不舍,刀光剑影,如影随行。

    车帘翻飞,步杀斜刀劈落一人,又“哐当”与另一刺客刀锋相撞。二人互成掎角之势,在对峙的后方,一人持剑而跃,直取步杀项背。我不及思考,就已冲出马车,扑挡在步杀身后,步杀携我疾转,刃削敌首,顺势斩落偷袭之人。

    暗处隐藏已久的弓箭手,锁定目标,手起箭发,直冲我的脑门。“嗖——”响破空,步杀反身护我,被一箭射中肩背。他屈膝半跪,唇角溢出乌血,体重压下,将我带倒。

    箭上,有毒。

    暴露的弓箭手,欲张弓再射,被循迹而上的东临士兵一枪·刺杀。

    我被步杀压护在身下,又有刺客执剑突袭,割向步杀咽喉。我肝胆欲裂,伸手夺剑,不及触上,便有血珠四溅沿剑滚落。我颤巍仰脸,却见是三皇子,他眉眼紧蹙手接白刃,在步杀颈上动脉之处,生生止了剑势。

    步杀趁时运功凝力,搂我俯身收腰扫腿,将刺客连剑踹飞。迅速拉过三皇子,将我二人推回车内。他身形未转,举刀后刺,方爬起的刺客被一刀穿心,滚下车去。步杀动作不停,反手拔箭,一掌拍抵在胸膛,以内力逼出箭毒,口吐乌血。

    又一波刺客纷涌,步杀撑鞘而起,翻身下马,执刀迎战。混乱之中,马儿突然受惊,横冲直撞,向悬崖奔去。一道劲霸剑气袭来,将马车一分为二,我与三皇子各倒一侧,同时冲出悬崖。

    步杀惊骇劈斩缠斗的刺客,以轻功狂奔掣至,时间,却只够救下一人。墨衣翻飞,皂靴疾旋,我听不到心跳了,平静的看着那抹黑影扑向对面半辆马车,步杀飞踏而起,身若玄乌,一把擒住三皇子的肩臂,将他甩回崖顶。

    我突然想起,之前问他,若我与三皇子,同时掉水里,你救谁?

    他久久未答。

    我其实知道,他的沉默,就是答案。

    可随着马车坠落悬崖,心脏却骤然紧缩,我攥上胸口,几乎无法呼吸,即使早已知晓答案,可当答案,就这么简单直白的被摆在面前,我还是会心如刀绞,哀凄的痛不欲生。

    风声猎猎,寒凉彻骨,我在凌舞的乱发中,怔然望向崖顶,我想,就这么摔下去,会不会身首稀碎,会不会死的很难看,会不会……我蓦然张大双眼,只见一道黑影如鹰似魅,凌空回旋,踢蹬崖壁,风疾电掣,直直向我俯冲而来。

    被揽抱入怀的那一刻,我如溺水之人重获呼吸,纵然即将赴死,我却好像活了过来。

    步杀猛力旋转,翻身在下,将我的脑袋压入胸膛,四肢缠缚展身如被,紧紧包裹住我,又吐一口乌血,道,“闭眼,屏息。”

    顷刻,风声立止,万籁忽寂,巨大的水浪拍打而来,我被一股排山倒海的冲力震昏过去……

    日影溪流,风卷草低,我呛咳出喉间的水,趴在湖岸悠悠转醒,侧脸,看到昏迷的步杀,失神一阵,猛然爬起。剧痛侵袭,浑身如被车碾,我缓过疼,伏在步杀胸前,试图唤醒他。

    步杀浑身冰冷透湿,墨发凌乱,面白如纸,唇色乌青的骇人。

    任我如何呼唤,他都没有任何反应。我慌乱探他的鼻息,又探颈脉,忍着剧痛翻身,十指交叉扣掌在他胸前,用力按压。我将步杀仰头抬颌,捏鼻堵口,俯身吹气。拼命反复几个回合,当步杀呛出血水,鼻处终于有微弱气息流过时,我紧绷的弦顿松,喉间腥甜,瘫软在地。紧偎着他,我后怕的眼泪都掉下来,“步杀,步杀……”

    “你们是何人,为何擅闯药王谷?”

    空灵之声传来,我方抬头,身子却是一晃,口吐乌血,栽倒在地。皓衣若云,流在眼前,一双莹白的指拈了黑色药丸,塞入我口中,迫我咽下。我止了吐血,爬起,袅袅佳人入目,华发胜雪,眉眼惊鸿,宛若谪仙。

    她放下肩上药筐,蹲在我身旁,伸指点压我的穴位,我剧痛渐消,她轻道,“你走罢,此处不可与外人道,我不与你计较。”

    我怔愣,一把拽住她的衣袖,哀求道,“前辈,求您,救救他。”

    “你手法奇异,能令气绝之人,重夺一丝生机,想是知晓岐黄之术的,”她平淡如水,轻轻柔柔的陈述,无悲无喜,“那你也当瞧的明白,这一丝生机,不过是吊命,他中毒已深,加之经脉震断五脏俱损,药石无医,无力回天。”

    “您方才为我诊治,治好了我,您医术超群——”

    “为你诊治,是因你有救。而他,确实是无救了,不必白费力气。”

    我跪倒在她面前,急道,“前辈!求求您!”

    她如若未闻,拾起药筐,仔细清点药材。将药筐背在肩上,转身欲走,我跪行求她,慌乱中扯翻了她的药筐,药材散落满地。她不气亦不恼,好像没有脾气,只俯身,取了锦帕垫手,不紧不慢的拾捡药材,最后走向步杀,弯腰伸手,去拿一颗滚落在他脸旁的花红果子。

    无意间抬眸,女子身形一震,跌坐水中。皓色云衣,染了污泥,她却全然不顾,踉跄扑爬,趴跪在步杀身侧,摸过他的手腕,颤抖地以指搭脉。几息摸探,她抖若筛糠,急喘几下,将步杀半抱在怀,伸掌抵于他胸膛,不刻,有气流如晕在他二人周身萦绕。

    女子闭着眼,睫毛扇动。再睁开,已是水眸盈泪。她慌乱在身上摸索,取出一粒金色药丹,想要掰开,却手抖的厉害,几次未成功。她看向无措的我,“你来!”

    “把药喂进去,”她泪痕满面,冲我吼道,“愣着做什么!把药给他喂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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