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古人礼繁,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是为汉婚六礼。纳征就是下聘,请期才是决定结婚日期。听说寻常百姓家请期至少三个月,还得你运气好正碰上后面几个月有什么黄道吉日,像皇家婚礼这种高端大气上档次的规格,还不得翻烂了皇历拖个一年半载?也就是说,我这边点头把聘礼诓到手了,那边婚期还没个准信儿呢!

    更何况,勾得着,搭的上,才好勾搭啊!步杀虽然是死脑子,但好在也不是完全对我无心啊……随时将他绑在身边儿,我这边再勤奋点儿,指不定还真就能拐的他榆木开窍心甘情愿在婚期前与我私奔了呢!凭步杀那身手,绝对一奔一个准呐!到时候我俩归隐山林儿女绕膝静看云起花落,此生又复何求?

    怀着对未来的美好憧憬,我心情大好,午膳也多添了两碗。直到那个一身黑衣的陌生男子凭空而现,对我跪地,俯首抱拳,“属下癸丑,叩见主上!”

    我怔了怔,看向黎萱,“这是什么?”

    “啊,这是,”黎萱抚抚鼻子,道,“这是三殿下送来的……送来的……”

    “定情之礼。”男子背挺如松,面无表情,音无波澜。

    我默了一阵,问,“我的玄琨墨玉呢?”

    黎萱清咳一声,眼神飘忽,“癸丑是三殿下特意为公主挑的,品阶最高,实力最强,样貌也是最——”

    “我的玄琨墨玉呢!”

    “那个,惜小姐她……不肯放人呐……殿下,相府寻到合适的侍卫,总是要些时日的,”黎萱讪讪一笑,“而且,三皇子既应下就绝不会食言,不过是先以癸丑定情,待问罢吉下聘之时人便随着礼过来了。殿下不如先收下,多个人使唤也是好的。”

    “也好,”我点头,蹲在癸丑面前。黎萱松了口气,笑望着我将那癸丑扶起来,对他严肃道,“从今以后,我就是你老大了,来,咱们先表个忠心,你去将那惜了了给本公主掳来!”

    “是。”癸丑应声,“嗖——”的就不见了踪影。

    他所站之处,枯叶打着旋落地,我与黎萱望着突如其来的空空如也,俱是一呆。

    “他,”我回神,“果真好使!”

    “殿下!”黎萱亦回神,变了脸色,提气就追了出去,“癸丑!万万使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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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惜了了被掳回青玉斋时,我正翻箱倒柜找漂亮裙子。不期然地迎上一双楚楚动人丝丝惊怕哀怨万分的明眸,我的第一感想是,癸丑这厮工作效率爆表啊!第二感想是,这货也忒没有眼力劲儿了,我战服都还没选好,怎么就把对手给丢进来了呢?

    “先……拎出去。”

    穿了一袭岫云堆锦蝉纱裙,梳了璎珞繁花流萤髻,唇点朱丹,眉染青黛,我左右照了照镜子,这才让癸丑把人重新拎进来。

    惜了了云鬓微乱,薄衫堪系,像是午睡方起,别是一番纤楚怜人的模样。我不高兴了,抬了下巴,故作姿态,“惜了了,你可知本公主为何请你到此?”

    她樱唇紧咬,敛了眉目,“公主凤意,了了怎敢妄测?”

    我们俩都浪费口水说了句废话,我决定直抒胸意,“你干嘛压着我的聘礼不还我啊!”

    惜了了一愣,直直望进我的眼底,轻笑,“难不成了了还要双手奉上,眼睁睁瞧着你二人三媒六聘双宿双栖?”

    我急了,“你果真也喜欢他!”

    “呵,公主何必明知故问呢?”

    迷迷糊糊还记得昨夜酒醉,看到步杀扶她站立的样子,我心中泛酸,“他……他喜欢你的么?”

    这问题似触了某个开关,惜了了双目倏而变的怨愤,死死盯着我,“他便是不喜欢我,也不会喜欢你这种仗势欺人恃强凌弱的女人!”

    我鼓了腮帮子,“我仗势欺人恃强凌弱,也比你这虚情假意擅装可怜的白莲花强一万倍!”

    “了了虚情假意擅装可怜?却也好过公主心比蛇蝎阴狠毒辣!”

    “你个表里不一两面三刀不三不四七零八乱的假林妹妹!”

    “你个一无是处,二三其德,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六亲不认,七疮八孔,九关虎豹,十恶不赦,百拙千丑,万人唾骂的恶毒公主!”

    “……”

    “……”

    “啊啊啊——,耍嘴皮子算什么本事!我们来打一架吧!输了就要把他还给我!”

    “了了奉陪到底!”

    我挽了袖子就上,谁知这看似弱不禁风的惜了了竟是个深藏不漏的主,军训时偷偷跟教官学来的大小擒拿竟轻而易举地就被她反手制住,反倒一个剪腿将我压在身下,我厉声喝住欲要上前的癸丑,憋红了脸恼道,“这是我们女人之间的较量,你不许插手!”

    我跟惜了了泥鳅似的在地上翻滚较劲,发鬓乱了,腰带散了,裙衫污了。仰面躺在地上,胸口剧烈起伏,连抬手的力气都快没了,却谁也不肯认输。我挣扎着支起身来,咬牙,“再来!”

    惜了了却以手遮眼,轻颤。莫不是、莫不是被我欺负哭了?我诧异,“你认输了?”

    “哈哈哈——”她身子愈颤,竟是山涧流泉般脆笑出声,无比悦耳畅怀,“自与兄长疆关相别,却是近十年,不曾如此随性肆意……”

    她扭头看我,眼中光采流奕,“了了的兄长乃东临将军王,了了幼时也曾随他混戏军营,骑射弈斗皆比寻常,公主还是趁早认输吧!”

    喵了个咪的,她竟是只包了淑女皮的干架好手!

    文不敌,武难抗,我不甘心,盯着她白皙腕间的指指淤青,嘴硬道,“认什么输!好歹我毫发无损,你却是已经负了伤!”

    她随意瞥了眼手腕,轻笑,“这是我那侍卫手劲儿大,护我时不小心留下的,与公主何干?”

    我一怔,一骨碌爬起来,“步杀么?他也如此对你?哎呀,我也是呐!”

    我扒了肩膀给她看那处未痊的伤口,全赖给步杀,“这是他曾出任务救我时,发了脾气,用刀子戳的!他还卸了我的胳膊防止我逃跑呢!”

    惜了了,“…………”

    “还有腰上,前夜在潭隐寺时,他救我时留下的!”我翻了翻衣裙,又放下,“癸丑还在,这个就不给你看了,太吓人了,乌青乌青的巴掌印呐!”

    癸丑,“…………”

    惜了了,“…………”

    我,“此人简直是不知分寸不知轻重不知尊卑不知怜香惜玉!”

    惜了了安静了一瞬,默默加了句,“还有冷血粗鲁,愚钝蠢木!”

    “对啊,对啊!”我如遇知音,大吐苦水,“你知道被人卸掉胳膊有多疼么!他还当着我的面生吞活蛇,还把血淋淋的死兔子扔给我,当着我的面杀人,那血飙三丈啊!本该带着我回宫却连方向都不认清,让我跟着白白跑了多少冤枉路受了多少罪!”

    “确是如此!”惜了了点头,“平日里粗手粗脚暂且不提,前日我去寺里焚香祈愿,那公子不过是酒醉与我争执几句,他一声不吭地就拔刀将人砍了,也不知询我一声!佛前伤人染血,这番恶孽,我又要多转几轮珠,多诵几卷经才偿的清!”

    “太讨厌了!”

    “可不是么!前日回府的路上竟还将我给引丢了,若非下人们打着灯笼去寻,我差点就要在荒野破庙担惊受怕一夜了……”

    我与她细细数落,越说越投机,四目一撞,相视齐道。

    “实在是可恶至极!”

    “实在是可恶至极!”

    我大笑,道,“这种侍卫不要也罢!”

    惜了了亦笑,“不要也罢!”

    我忙接话,“那你将他还给我吧!”

    惜了了,“…………”

    我,“…………”

    “公主为何事事都要与了了相争?”惜了了失了笑容,低敛眉眼,“尘埃落定胜负已明,了了不过空余了这份苍白的承诺与微不足道的关心,公主也要争的一干二净么!”

    “我何时事事与你相争了……不就是……一个侍卫么,”我瘪瘪嘴,软了声音,跟她商量,“听你的语气根本就不喜欢他啊,你把他让给我吧!我让癸丑给你当侍卫啊!癸丑排名第一呢,既听话又聪明,工作认真效率爆表!堪称侍卫界的领军杰秀,绝对不会让你吃亏的!”

    惜了了蓦地抬眸,怔住,美目幽光流转紧紧盯着我,似恍然悟了什么,丹唇微张,忽又弯起,轻笑出声。

    我拉了脸,“我……很可笑么?”

    “不,”惜了了摇头,道,“了了是笑自己,竟被嫉妒迷了眼睛,如此显而易见的……竟还……竟还……”

    她低语几声,目光忽而向我身后错了错,起身,理鬓抚衣,梳整仪容,笑道,“了了虽不喜这侍卫,但毕竟是表哥许给我的东西,如今瞧公主也上了心思,想是这侍卫定有他的过人之处……”

    “哪有什么过人之处!”我忙道,“护个人都能弄的人满身淤青,人又闷的跟葫芦似的,记不住路脑子不好使吧他还懒,一个大老爷们连话都说不利索,关键是不守信用!成天黑着个脸又冷又硬脾气又臭,当心没被刺客伤着,先被他给捏死了!这哪是保护啊,这是留在身边活生生遭罪呐!这种侍卫,要不得的!”

    惜了了仍是瞧着我笑。身后一阵尴尬清咳,黎萱的声音响起,“殿下,该送惜小姐回去了!相府……都闹翻了,再晚,怕是要惊动东临皇帝……”

    “黎萱,你究竟是谁的属下,竟然向着一个外——”我扭头,话音戛然而止,怔愣愣地看着黎萱身旁黑衣墨发的步杀,他面无表情,脸色却苍白的毫无血色,唇紧抿成线,垂目望着地面。

    我又看向惜了了,朱唇噙笑云鬓薄衫纤楚怜人,再瞧自己,蓬头乱发衣衫不整泼妇骂街。我慌乱地蜷了身子,把自己团做一团,埋脸。

    啊啊啊啊——

    惜了了你这个心机girl!

    我讨厌你讨厌你讨厌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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