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悄悄觑眼去看东临帝,依旧眉眼盈笑,龙颜不改。

    而我身旁的三皇子,亦是温文噙笑,面色如初。他微微侧脸,唤了身旁侯着的侍从,从上前的宫女手中接了锦帕,递与我。

    我面色一红,忙用锦帕拭去唇角衣裙上的酒渍。尴尬地笑笑,刚要和他道个谢,却被一声极大的入座声打断。

    璎珞垂珠相撞脆鸣,宝石流光折了华灯璀色,一位气势逼人的华服女子挥拂广袖,在东临帝不远处的主席旋身而坐。她明目含焰,额前垂珠犹荡,昭显着主人喷·薄欲出的怒气。

    东临帝微怔,继而笑道,“女帝迟驾,可应罚酒一杯?”

    女帝冷笑一声,执了酒杯仰头便饮,随后将杯子用力拍在案上,“东临皇帝,你莫要欺我西羌太甚!北辰和亲之事你暗中做鬼便罢,孤且不与你计较,你应孤之事何时兑现!”

    东临帝面色僵了一瞬,立时却又恢复笑意,“朕知你所指,宴上暂且不提,朕会予你个明白。”

    女帝又是一声冷哼,“没什么不好在宴上言说的,当年你在四国君王面前亲口应诺,今日诸王皆在,孤只问一句,你应下的癸亥之子,究竟予是不予!”

    我呛咳一声,难以置信地望向西羌女帝,为什么啊……为什么这个女人对我公爹大人是如此的执着啊!难道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辛秘隐情不成么啊喂!

    “母皇,我也要讨个卫子。”娇媚如莺的女声自女帝身侧响起。

    那是个流彩暗花云锦华裳的艳色女子,柔柔媚媚地斜倚在殿下案侧的白玉龙柱上,软若无骨,慵懒似猫。女帝睨她一眼,不作理会。女子却侧脸,对着东临帝娇俏地歪了歪螓首,眨了眨猫儿一样的杏目,“皇伯伯不若许我个卫子,就算抵了与母皇的承诺罢?”

    女帝回首瞪她,“蛮歌,你又来填什么乱?”

    “母皇,我瞧见个卫子,一双瞳子生的极是漂亮。”蛮歌依旧歪着螓首,姿态慵懒,却明眸生媚,“当真是漂亮极了。就像斯利安山巅最亮的星辰,卡斯穆圣湖最深的湖水。母皇见了,定然也会心生欢喜!”

    女帝皱眉,正欲张口,却是被东临帝的朗笑打断,“哦,朕怎不知,朕的东临,竟还有这么个湖瞳星目的卫子,能入得见惯世间殊色的蛮歌的法眼?”

    “皇伯伯,你便应了蛮歌吧!”

    “蛮歌,你胡闹够了么!”

    我瞧的津津有味儿,哎呀,这对儿母女真有意思~

    “无妨,”东临帝摆手,哈哈大笑,“朕倒是来了兴致了,定要瞧瞧蛮歌口中的这个卫子!”

    言毕,又一摆手,立刻有宫人上前,弯身应诺。快步走到蛮歌面前询问了什么,便离了宴席。

    只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宫人便携人至殿前来领命。我与众人一同好奇望去,宫人退身,露出了身后隐在乌夜暗影之中的人。

    墨发乌眸,立如风松。

    我,“…………”

    步杀一袭暗服静若孤山冷石,面上冰潭止水,浓黑的眸子沉如寂夜乌子。似察觉到什么,乌子淡色流转。寻到我的视线,微微一顿,鸦睫抖动,若一瞬抖落了蒙尘的玄琨墨玉,似有清浅的细碎融光自乌眸深处潋滟晕散,果真是湖瞳星目。

    我登时脸黑如碳,妈蛋,这对儿母女真有意思!!!

    他喵的,前脚做妈的还一门心思要讨我公爹亲儿子做卫子。这做女儿的后脚就眼毒如蜂,反手就把我的宝贝疙瘩给挖出来了!

    “皇伯伯,我要这个卫子!”

    要你喵的!我脱口就要反对,却觉肩头蓦然一痛,似被石子击中,当场定在原处,一动也不得动。

    我,“?”

    坐在对席的药鬼冲我眨眼一笑,以酒敬我。

    我,“!”

    “这卫子……”东临帝若有所思的声音响起,“倒是颇有几分眼熟……”

    我,“!!”

    余光中,步杀置之罔闻,只一瞬不瞬,怔怔地瞧着我。我心中焦急,却连扭头正眼瞧他一眼也做不到。

    宫人弯腰屈身,在东临帝侧旁耳语几句,东临帝沉目挑眉,“哦?上次选亲宴,澈儿的那个卫子?”

    宫人应诺,依旧垂着头,恭敬低道,“恰逢舞阳公主相讨,圣上不若就顺水推舟……”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儿,这是,同意要给了么?

    东临帝扣在龙椅上的手指轻点几下,开口,“也罢,既是蛮歌喜欢……”

    这是同意要给了!

    我心急如焚却僵硬而不得动。步杀亦僵若磐石,凝在我身上的目色渐沉渐黯,忽而呼吸一促,眸波生澜。然只极快的一瞬后,他却又抿唇低首,敛目垂睫,再无声息,似再次融进了来时的暗夜乌影之下。我慌的去瞪药鬼,药鬼却老神在在举杯而饮,不再瞧我分毫。

    “那朕便……”

    就在我急得快要哭了的时候,一道枯哑干涩的声音沉沉响起,打断了东临帝。

    “奴,已被主上,赐赏于人。”

    空气,瞬间凝固。乐舞即止,众人惊目,静可闻针。

    东临帝亦是狠狠一愣,继而眯起双眼,脸上笑容尽隐,“你,可是在与朕说话?”

    步杀挺背立着,目如乌玉,面沉无波。他闻言抬眸,迎上东临帝的视线,垂在身侧的手微攥,蓦地低首屈膝,半跪于地,声音急促而沙哑,“奴,已被主上,赐赏于人。”

    抽气声四起,众人瞠目,极快地偷看一眼东临帝,又看一眼我身侧的三皇子,然后飞快敛目低头。

    微微的惊愕后,我长吐一口气,却听身侧的三皇子掷杯在案。头不能侧,我瞧不见他面上的表情,却明显感到周身的气压低了好几分。

    “咦?”蛮歌柳眉轻挑,却毫无畏惮,媚声问道,“澈哥哥,你这卫子,不是个哑巴么?”

    身侧三皇子似动了动,默了片刻,淡笑道,“不是。”

    他的声音依旧润如流泉,却又好似浸淬秋雨般,夹杂着一丝几不可察的凉意,“我亦是近日才知晓,原我这随身的卫子,竟也是个能出声的。”

    “随身的卫子?他以前竟是一直跟着澈哥哥的么?”

    “随在暗处,不怎么露面罢了。”

    “不可能!东临皇子就数澈哥哥卫子最少,你身边拢共也就那么几个卫子,便是在暗处的,我闭着眼也能数出来!”蛮歌瞧瞧三皇子,又瞧瞧步杀,肯定道,“况且这么双漂亮的瞳子,我怎么可能没有印象!”

    三皇子以指扣案,不明所以地浅笑,“我也正纳闷儿呢,以前倒是没觉得好看。只是前些日子,这卫子无意丢了一圈又寻回来,这双眼睛,竟是活了似的。”

    蛮歌歪头,转了转杏目,“澈哥哥,你将这卫子赐赏何人了?”

    “蛮歌,莫要任性胡为,”女帝突然出声,“你没瞧见那奴子左脸的刀疤么?颜损之人,不利不祥,要来做什么?”

    “我瞧见了的,母皇。可我要的是他那双瞳子呀。讨来挖了,让傀儡师嵌个漂亮的人偶,多赏心悦目,”她说着,又问三皇子,“澈哥哥,你究竟将这卫子赐赏何人了?不若,让于我罢!”

    “并非赐赏,本是要做定礼赠与佳人的,如今瞧来,确是不怎么合适了。”三皇子道,微微倾身向我,低语,“颜损之人的确不吉,公主定也不喜聒噪,有逆骨的更是不妥,我再换个安静漂亮且听话的卫子,给公主罢?”

    他等了许久也不见我有所反应,便又凑近一分,瞧着僵硬不动的我,怔愣一瞬,忽而低笑出声。食指极快地轻点上我的肩头,叹道,“谁人如此大胆,与公主开这种玩笑?”

    我得了自由,顾不上答他,也顾不得找药鬼算账,只急急去瞧步杀。步杀僵直地半跪在地,面色生白,唇紧如线。察觉到我的目光,他脸色蓦地又白一分,迅速低头侧过左脸,垂落的墨发在脸侧遮下一片阴暗,几乎瞧不清任何表情,只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青白筋络时隐时现。

    我怒火上头,恼的拍案而起,众人皆吃惊望我。我胸口剧烈起伏几下,在东临帝与西羌女帝探寻的目光下,挥衣拂袖就……怂包地又坐回位上。

    对面蛮歌目露诧色,奇怪道,“阿、永乐公主这是何意?”

    “无甚意思,”我撇撇嘴,“只是有句话想送于舞阳公主!”

    蛮歌一愣,“何话?”

    “卿额上似可跑马。”

    蛮歌又是一愣,“何、何解?”

    “多大脸!啊?多大脸!”我头脑又是一热,愤愤而起,一拳捶案,“你多大脸,老娘的人也敢抢!”

    蛮歌,“…………”

    东临帝,“永、乐、公、主?”

    不时掉线的理智再次联网,我惊得一身冷汗。

    要、要糟……一激动说、说错、错、错话了……

    强撑着面上的愤怒,脑瓜子飞速运转,我又是一巴掌拍向桌案,回身直指三皇子,“你谁呀,凭什么张口澈哥哥闭口澈哥哥地叫!他尹澈是我北瑶光的天定良缘!那卫子是我夫君亲手送我的!你多大能耐,我夫君送我的东西你也敢抢!”

    蛮歌,“…………”

    东临帝,“……………”

    众人,“……………………”

    三皇子微怔,浅棕的眸子忽明忽暗,看向我。我偷偷抹汗,满脑子都是做戏做全套,捞起案上的一个莹透小杯,就道,“瞧见这个杯子没有?”

    不待蛮歌反应,我反手就将杯子砸在地上。

    “颜损又如何?”我冷面寒声,捡起杯子,“我的东西,就算摔——”

    话音戛然而止,我僵愣数秒,甩手,又将杯子用力给摔出去,然后噔噔噔跑去捡回来。

    完、完好无损。

    我,“………………”

    磕脑门!上牙咬!用脚跺!拍桌案!捡石头!使劲儿掰,用劲儿砸……

    杯子,依旧,完好如初。

    我,“…………”

    众人,“…………………………”

    似是不忍直视,药鬼神出鬼没地在我身后现身,压了嗓子小声道,“公主,这杯子是羌竺国进贡的月食石所制,砸不坏的……”

    我,“……………………………………”

    我转身,酒壶,金的!筷箸,银的!盘碟,月食石的!

    最后还是三皇子好心,忍笑递了支软白的玉簪子。我恍然大悟,抽了脑袋上的玉簪子就拍向桌角,这才终于弄坏了个东西。

    三皇子递簪的手还僵在原处,我忙接过,对他笑笑,随手插在脑袋上。又举起那支身有裂纹的玉簪,也插回发间,肃目正色,对蛮歌冷声道,“我北瑶光的东西,就算折了碎了坏了,那也是我的!我没说不要,谁也别想要!”

    蛮歌,“…………………………………………”

    “哈哈哈哈,怪朕,怪朕!不曾问清这东西的主人,便乱做赏赐,”东临帝开口打破尴尬的沉默,“永乐莫怪,既是澈儿与你之礼,自是何人都动他不得的!”

    “蛮歌,前日西域使者献了只雪狐,瞳子澈如琉石,做木偶再合适不过了,朕赏便于你了!”

    蛮歌面色古怪地谢恩,却也不见气恼,只意味不明地瞥我一眼,压声在欲言又止的女帝耳侧说了什么,就又无骨似的倚了玉柱,柔荑拈了串葡萄,慵懒地摘了往唇边送。

    女帝转头瞧了步杀一眼,目光沉沉,竟是不再追问,自顾自地饮起酒来。

    乐舞又起,觥筹再举,华宴未酣。

    我忍不住频频扭头去瞧步杀,三皇子的声音却在耳畔响起。他凑的极近,以手支额,笑意浅浅,“公主方才,怎的……不直接折了澈与公主的簪子?”

    我回头,转了转眼睛,咧嘴笑道,“舍不得……那是三殿下给我的。”

    三皇子微微一怔,眸光微闪。

    “送出去的,就是礼物了。每个礼物,都含了主人的心意呐,怎么能随意践踏呢?”我的眼睛忽闪忽闪,指着还跪在殿下的步杀,笑的满脸狗腿讨好,“那个也是殿下与我的拳拳心意呐,我实在不忍任人践踏至斯,殿下不如让我带回去,好好收放着吧?”

    三皇子,“…………”

    垂头丧气地走在回青玉斋的路上,我恼的抱头直转圈儿,啊啊啊~还是没能将步杀讨了来啊!

    三皇子忍笑的话犹在耳畔,“公主如此执重情义,澈却更加于心有愧了。实在是事事都想与之最好,不忍有半分半点的瑕残辱没了公主。若不,澈再替公主,寻个更好的卫子吧!”

    “故意的吧!他一定是故意的吧!”

    “你丫才是故意的吧!”一道娇媚的女声突然响起。我抬头,却撞进了蛮歌含怒的明眸,“你丫蠢的吧!你跟我抢什么?跟我抢什么!”

    我呆立当场,妈蛋,什么情况!

    她胸·脯上下起伏,揪了我的衣领就往假山后面拖拽。一路护我的藜萱正欲上前,却被她一声呵令,“都给我守好了,任何人都不许靠近,尤其是那个叫什么丑的!”

    七拐八拐,她将我拎进迷宫一样的假山石洞,一把推在石壁上欺身上前,“我讨那卫子是为了谁?啊?为了谁!若非听探子来报,某人为了个男人,连脸都不要了,滚地上就跟惜了了干了一架,他娘的谁愿意蹚这烂滩子浑水!”

    我一脸懵逼中。

    “老娘额上可跑马?老娘多大脸?啊?北瑶光,你有种再说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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