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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0 章

    觉空住持年岁已高,但因修行多年,脸上庄严佛相不减。禅房里佛香淡然,江夕月在桌子另一头站定,双手合十道:“见过大师。”

    觉空却眼也不睁,顾自问了一句:“我不曾见过施主,施主何谈见过我?”

    这是一道机锋问答,用以测试来人根器。佛教虽讲究众生平等,但众生智慧各有不同,与慧根未开之人谈佛,不仅于事无补,而且于人无益。因此佛家讲究三不渡:不渡无缘之人,不渡不信之人,不渡不契机之人。

    一方面,有缘之人才能听懂佛的问题,从而根据自己的见解进行回答。另一方面,通过听取回答的内容,可以了解对方悟道的程度,长者便能给出相宜的点拨。

    好在江夕月对佛教略懂些皮毛,听闻此言便道:“此生未见,他生未知。”

    觉空仍旧闭着眼:“未知便是未见,未见何谈见过?”

    江夕月便道:“我所说大师并非大师,乃大师未知便未见,亦未知却可见,大师难道不知?”

    觉空呵呵一笑,立刻睁开眼来,向着桌前一摆手:“阿弥陀佛,施主机慧,不知道施主想问老衲何事?”

    江夕月这才松了一口气,走到桌前坐了下来。

    觉空住持虽然年老,但一双眼睛却如沉水平静。江夕月本想问问立灯之事,但看到觉空笃定的神情,话到嘴边突然觉得不妥,想到最近发生的连篇诸事,于是换了个话题:“既是该问,也是不该问。”

    她这话说得云山雾罩,觉空听后却点了点头,似已完全懂得江夕月的愁情。他从条案上取出一本楞严经放在桌上,也没有打开,又从手腕上取下佛珠,一边捻动一边若有所思地说:“既如此,我便来说一段公案与你听。”

    江夕月点点头:“大师请讲。”

    觉空道:“唐代著名的得道禅师普愿,曾于池州南泉山自建禅院,世称南泉普愿禅师。一日,南泉寺内东西两堂的僧人,为了寺中一只小猫的归属争执起来,正好被南泉禅师遇到。禅师为了平息这场纷争,遂与众弟子说道,‘若你们说得出道理,就能得到这只猫,若说不出道理,那我就杀掉它‘。众弟子无人说道,也无人敢言,于是禅师就杀掉了这只猫。”

    “后来,普愿的弟子赵州自外归寺,普愿将这件事情告知于他。赵州听后,脱下鞋子放在头上,就从屋内走了出去。普愿便道,‘当时若你在场,猫可活命矣’。这便是有名的‘南泉斩猫’公案。

    觉空这时翻开书页,一边翻一边道:“几百年来,对这桩公案的评价众说纷纭,有责备普愿禅师犯下杀戒的,有赞成他当机立断的,有欣赏赵州超脱意境的……”说到这里,觉空突然抬起头来,看着江夕月平静地问:“对此公案,不知施主如何看待?”

    这问题一下将江夕月抛入了混沌之中。

    南泉禅师斩猫,自然是犯了戒律,犯戒之事,本不该被教徒推崇。然而南泉本就是得道高僧,明知犯戒还故意为之,自然是因为斩猫有更大的意义。可这更大的意义无论为何,又如何会比猫的生命更重要?或说在这种情况之下,猫只能是非死不可么?

    江夕月认真地想了想,才对觉空道:“我乃俗世凡人,去评价禅师行为或许逾矩。但我觉得这桩公案,倘若从猫的角度去想,或许就不会这么难解了。”

    觉空抬起了眉毛:“何解?”

    江夕月只说了一句话:“猫不礼佛。”

    因为猫不礼佛,所以对它而言,生死就是生死本身,无关操纵生死的角色。作为事件最大的受害方,猫不会讨论这件事的对错,因而它的对错只对人有意义。换言之,是人创造了这件事的对错。

    唐朝旧事距今已逾百年,事故的对象早已尘土两归,是人对是非黑白的执念,致使小猫的幻影流传了百年。

    觉空明白江夕月的意思,他缓缓地点了点头:“施主洞晓世事,亦为良善之人。不过话已至此,老衲有件事还需提醒施主。”

    江夕月好奇:“大师请讲。”

    觉空便合上经书,念了一句阿弥陀佛:“猫不礼佛,可施主礼佛。施主不是猫,自然不能如猫一般行事。”

    江夕月仿佛骤然被什么击中,内心久久不能平静。良久之后她喟叹一声,站起身向觉空行礼:“多谢大师。”然后就慢步退出了禅房。

    *

    禅院大门外,翠袖和郭环站在树下等人。翠袖越想越不对劲,叉腰向郭环抱怨:“你上次也是跟着来的,这个玄青到底怎么回事?”

    郭环轻笑:“人家是个正经师父,京城有名的行善菩萨。”

    “有名?我怎么没听过?”翠袖翻了个白眼,“他对姐姐这么殷勤,让人很难不怀疑他的动机。”翠袖跟江夕月的时间久了,知道她善良容易心软,对坏人尚存以同情,那些花言巧语的人,就更容易取得她的信任。

    郭环倒是不觉有异,江夕月心怀坦荡,玄青又是得道僧人,他们不过是道义之交。自从上次看到玄青接济孤儿,郭环便对玄青卸下防备,这会儿因而劝道:“夕月姑娘命途坎坷,心怀忧思不能排遣,这个玄青和尚深悟佛法,或许能够开解她。”

    “哼,那也不能掉以轻心。”翠袖横了郭环一眼,决心无论如何,也要替陆承渊站好这班岗。

    正说着话,江夕月从禅院里走了出来,玄青就跟在她身后。

    翠袖迎上去问:“怎么样?”

    江夕月点头:“住持答应了。”

    翠袖笑起来:“那就好。”

    江夕月在玄青的带领下来到正殿,又在首座师父的安排下供上了香灯。

    正殿的香灯都放在灯塔上,由专门的守灯师父负责照顾。一旁的三世诸佛仿佛巍巍高山,守护着灯塔上一个个脆弱的生命。

    玄青站在后面,看着江夕月点灯,等她礼拜完毕,他便问道:“阿月这三盏灯,都是点给家人的么?”

    江夕月站起身,看着灯火摇了摇头:“都是……”她犹豫了一下,回头苦笑起来,“都是苦命人。”

    这三盏灯,一盏是点给尹怜心的,为她没能救下她而遗憾,为她凄凉的命运而哀叹。

    第二盏灯,是点给陆承渊的。纵然结党弄权,奢靡享乐,可他也卫国卫家,戎马奔波。

    一生失却心头爱,回首生死两茫茫。

    江夕月不知道凭自己能否救他,却控制不住要为他着想。在这场即将到来的暴风雨中,她就像一只无枝可依的燕雀。可纵然知道风雨打在身上,她也不能逃避不能放弃。

    在陆承渊看来,江夕月是脆弱的温室花朵,不得不依赖他给予的阳光雨露生存。可在江夕月眼中,他才是那个九死一生的局中人,看似强悍无匹,实则危在旦夕。

    于情于理,不能不救他。

    因为她的到来,是他的死局中唯一的出路。

    所以第三盏灯,江夕月点给了苏挽弦。

    她还在佛前一遍遍祈求,祈求佛祖让她不要出现,祈求佛祖令她消弭仇恨,祈求宿命的齿轮别再转动,让这对苦命的鸳鸯能够各自幸福。

    可佛祖真的会听从她的祈求吗?

    江夕月自己也知道,她不过是求个心安。

    可她这份向死而生的渴望,却无不被身边的人看在眼里。

    玄青知道她心绪满怀,无奈不能替她分担丝毫,也苦笑起来:“看来师父的话,你也没听进去多少。”

    江夕月就喊起冤来:“这话就不对了,住持的话是金玉良言,我听后犹如醍醐灌顶,分明躬行践履了,你怎说我没听进去?”

    玄青摇了摇头,也不反驳她,抬手取了一只灯烛点亮,就放在那三盏灯的旁边。

    玄青认真做事时,神情里也有一丝执拗。江夕月负手看他动作,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住持是你的师父,你还俗离开慧德寺,他也没有说什么?”

    玄青道:“没有。”

    江夕月又好奇地问:“他为什么给你起名玄青呢?”

    玄青却道:“他不是给我起名的师父。”

    江夕月奇怪:“我记得你说过,从有名字起你就住在寺里,那你的师父也是这里的僧人了?”

    玄青点点头:“……嗯。”

    江夕月更加好奇起来,干脆提议道:“那你带我去拜访下你这位师父吧。”

    玄青的手却突然顿了一下,他把净瓶放在横架上,用拂尘轻拭旁边的灰尘,过了一会儿才道:“我的第一位师父……他已经死了。”

    据玄青所说,他的师父在外云游时捡到了他,然后将他带到了慧德寺。这位师父是原慧德寺住持觉慧的师弟,因为情执难破,被赐法名觉情。玄青是觉情捡来的,因此法名便承他的字,最终被觉慧定为玄青。

    “原来你是觉慧大师的徒弟啊!”江夕月很是感慨。她之前听郭环说过,觉慧是有名的得道高僧。有这样的人指点,难怪玄青懂这么多东西。

    玄青道:“其实要认真算起来,只有觉情师父是我的师父。觉慧师父是当时寺里的住持,所有的弟子都要称他为师父。”

    江夕月点头表示理解。觉情是对他有生恩的师父,自然感情要更加深厚些。想到这里,她又为玄青的坎坷身世心疼,自小流离失去双亲不说,好容易有一位将他带入正途的师父,也这么早就离开了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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