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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7 章

    三日后,紫禁城。

    皇城宏伟壮丽,庄严肃穆,坐落在中轴线上的太和殿、中和殿、保和殿在晨光中静峙。重檐歇山顶蔚为壮观,金瓦琉璃、飞檐雀替华丽无比,天家富贵震撼人心,威慑四海。雕龙汉白玉陛旁站着恭肃挺拔的禁卫兵,巍然屹立,御林军在广场上来回巡逻,秩序十分井然。

    皇上今日不在御门听仪,大臣们都在乾清宫上早朝。

    御前的人一早上心惊肉跳,皇上数次指着阶下大臣怒骂:“你们拿着朕的俸禄,连押送这样简单的事都办不好,竟能被一伙流寇劫去了马车,朕养你们有何用?!若不是陆爱卿早有先见之明,恰好派人过去,及时把账本从流寇手中抢了回来,朕一定要砍了你们的狗头,否则难泄朕心头之恨!”

    大臣们诚惶诚恐,全都跪下来认错。尤其是大理寺卿何兼,自觉账本丢失是他的大错,他启用于同光是因为此人办事勤谨,态度认真,对公事克己负责,不想还是被抢走了账本,一转眼到了陆承渊手里,给他们来了一招釜底抽薪。

    他是可以把责任都推在于同光身上,但皇上盛怒冲冠,如果他不站出来领责,皇上可能一怒之下赐死于同光。这个人还是要保的。于是他便站出来,对皇上说是他考虑的不全面,忘记泰安之前有一伙强盗,押送人员太少,是他疏于防范。

    皇上就指着他说:“你当大理寺卿也七年了,怎么连这种小事都办不好,革去一年的俸禄!”

    何兼磕头领罚。

    皇帝发完这边的火,又叫人拿出整理好的账本明细。站在御座前一个个喊名字,这都是从陆承渊送回来的账本里查出的贪墨官员。这些官员在十年内贪污的数目,多则上百万,少则数万,实在是令人触目惊心。

    这账本上的名字一喊,大殿里就更加混乱不堪。

    陆承渊不能不把账本送到皇上面前,但他也不会原封不动地把账本送上去。劫了账本后他就让胡缙找来的那些官员坐在颠簸的马车上,对账本进行“美化”。

    降低了一些人的贪污数目,却加进去了一些无关之人的名字。陆承渊监视当朝官员,所提及的官员也不是全然干净。

    那些官员听到自己的名字在单子上,纷纷跪下喊冤叫屈。可是皇帝哪里能听,下狱的下狱,革职的革职,杀头的杀头。

    整个早朝就像早市上杀猪一般,惨烈得令人窒息。

    至于何兼所出的杀招,让锦衣卫陪同押送账本,一开始是想若出了事锦衣卫可以扩大这事的影响。可谁能想到陆承渊手脚比他们快,正在他们在泰安找那伙匪徒的背景时,陆承渊已经把修改好的账本连夜运到了皇城里。

    被他抢了先后,皇上已经形成了先入为主的看法,锦衣卫一看大理寺手慢了,为了脱干系,对共同押运这事绝口不提。还派人告诉何兼不要把他们拖下水,否则便有倒戈之便。

    何兼只能把苦水全吞进自己肚子里,一遍遍请皇上恕罪。

    早朝拖了快两个时辰才下朝,众人都饿得饥肠辘辘。走出大殿的时候外面四月阳光普照,干净如洗的碧蓝天空上飘着几朵卷曲的白云。

    没被牵扯进去的官员觉得九死一生,彼此之间话也不说,迈着疾步从东华门回家了,打算回去再好好消化这可怕的大案。

    被下狱的官员有些在地上磕头出了血,乾清宫殿内的血迹一直延伸到殿外阶陛上,已经有直殿监的太监拎着水桶过来,把一大桶清水从台阶上哗哗地倒下去。

    陆承渊在阶前负手而站,吏部户部兵部的人都过来对他行礼。

    陆承渊轻描淡写地点了点头,这些官员都面带微笑向阶下走去。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他天生拥有这样的政治素养,是不折不扣的顶级政客。

    陆承渊往台阶下走去,脚步很慢,显得很闲适,仿佛皇宫就是他自己家后院。

    “陆都督!”身后有人叫住他。

    陆承渊回过头,是一位半佝偻着身子,白发苍苍,笑容和蔼的老人。穿着正一品文官的仙鹤绯袍,手里还驻着一个把手打墨光鉴的实木手杖。

    这是内阁首辅阳廷。跟在他后面,不到五十的另一个人,就是内阁次辅韩庸。

    阳廷是个老人了,十年前内阁重组时他就进了阁,五年后就做到了首辅的位置上。这人年纪大了,又有些装聋作哑的耳背,坐在首辅的位置上静看鹬蚌相争,替皇上平衡朝政,看上去笑眯眯的,其实是个老滑头。

    阳廷站在白玉台阶上,笑着说:“陆都督毕竟年轻,腿脚飞快,老朽差点就赶不上啦。”

    陆承渊笑了笑,对阳廷点了点头:“阳大人若是想找陆某说话,上朝前便可告诉陆某,咱们一左一右,不必那么疏远。”

    阳廷就说:“唉,老朽本来记得的,但是最近记性又差了,本来要叫陆都督,竟给忘了。”

    陆承渊道:“首辅大人找陆某什么事?”

    阳廷就咳嗽了两声,缓缓道:“听闻前阵子边境冲突,陆都督就派了魏章去,倒是要感谢陆都督提拔他了。”魏章是阳廷的母家晚辈,跟阳廷有连七扭八的亲戚关系。

    陆承渊就道:“魏章的才能出众,只在卫所当个从五品镇抚有些屈才了,他是众人推举的,并非我有意提拔。”

    阳廷听后就回头看着韩庸,晃着手里的拐杖,十分感叹说:“韩庸啊,陆大人是个大义凛然之人啊,行不偏私,国而忘家,你我都要见贤思齐啊!”

    韩庸就眯着眼点了点头,嘴角弯起:“下官知道了。”对着陆承渊又是一笑。

    两人之间的火挑得差不多了,阳廷就又咳嗽了几声,招呼着远处走近的一架四抬轿子,沙哑地说:“过来过来。”等轿子过来后,他就对二人道,“老朽身子不能吹风,就先回去了,二位大人慢留啊。”

    陆承渊和韩庸便都颔首致意:“阳大人慢走。”阳廷就坐着轿子走了。

    阳廷走了以后,陆承渊就对韩庸笑了笑,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说:“陆某实在是饿了,早上出门时吩咐家里做了猪肉饺子,韩大人可要过府尝尝?”

    韩庸也笑着说:“那就不必了,韩某早上出门正好做了素饺子,想必家中都等急了。”

    陆承渊就抱拳道:“那陆某就先走了,告辞。”宁远侯府的轿子也跟了过来,陆承渊就坐进轿子里离开了。

    韩庸一步步下了台阶,看着陆承渊的轿子在宽阔的大理石广场上远去,一直到只剩下一个小点,他才突然变了脸色,袖中拳头猛然一下握得死紧。

    “狗贼!”他低声骂道。

    ***

    陆承渊最近很忙,整个侯府都见不到他的人。常常是大清早就出门了,一直到亥时才回府。回来也是累极,净房洗过后就睡了,都没空去给老太太请安。

    侯府内的下人聚集在一起时,总在谈论花会那日来的几位小姐,有些说是侯府要有新夫人了,有些说是要有新姨娘了,把打听来的那些消息放在一起比对,押注一般打赌侯爷看上谁了。

    王管家路过二门时听到了,就对管事说:“把那些爱嚼舌的全都打发出去,让二爷听见了,还要不要活?”

    管事就说:“二爷近来常常不在侯府,他们只是闲着无聊过嘴瘾罢了。”言下之意等陆承渊回来了,这些人自然就收敛了。

    王管家看着他说:“你倒是会做人情,这个险我却不替你担。”照样打发出去。有了这个例子,满府上下再也没人敢议论。

    有意无意之间,王隶又跟江夕月碰了几面。王管家那意思,陆承渊不可能放下身段一遍遍找她,夕月姑娘自己要有些眼见,主动讨侯爷的欢心。

    夕月听他长篇大论没所谓,王管家就说了一句话,听上去没头没脑的:“夕月姑娘便是有什么想法,不借着二爷,是永远不能成行的。”

    江夕月醍醐灌顶。

    是啊,跟陆承渊闹什么脾气,闹来闹去他更不同意自己离开了。还不如好言好语哄着,兴许他开心了就同意了呢?本来就是希望渺茫的事,她都妥协到这境地了,南辕北辙更是要不得。

    过了几天整肃仪容就去了承恩院,翠袖高兴得什么似的。进去时还有些不习惯,打听得陆承渊刚回来,刚进上房休息不一会,叫了怜心伺候还没过来,她就鼓起勇气进了上房。

    本以为要跟陆承渊认错的,进去却发现陆承渊在次间躺着,根本没睁眼。

    夕月站在隔扇门口看了一眼,他躺在镂雕百子藤椅上闭着眼,脸色很差,眉心紧蹙,倦意未消。早听说了这阵子公务繁忙,他早出晚归,忙得焦头烂额。联想到之前行刺,以及书中浅浅带过的那些朝政背景,也不由心疼起来。

    要对众多臣属和这一大家子人负责,他得承担多少压力,可却没有一人能帮他分担,自己还总是跟他作对。顿时就有些后悔,心疼的感觉不由自主,情绪复杂。

    他是没完全睡着的。夕月站在门口看了一会,他就察觉到有人了,阳光从横披窗外落进,地毯上几块明亮的玉影,他闭着眼道:“过来给我按头。”

    夕月就走过去,从架子上拿了香露,滴了几滴在手心,搓揉开了。

    看见他的手紧紧扣在扶手上,指骨凸起,知道他心情不好。悄无声息地站在藤椅边上,素手按向他的太阳穴。

    还没碰到人,他猛然睁眼,一把抓住夕月的手腕猛然一拉,她随之倾身下去,一股淡淡的花香萦绕鼻息。

    怜心从来不用香露,他立刻就猜出是她。扣着她的手腕盯着她看,夕月的心框框直跳。

    “二爷。”她忍着心慌喊了一声,看他一眼又垂下眼去。猜到他会问她问题,早打好了腹稿,心中紧张待命,他问了她就回答,言辞都天衣无缝。

    他却一直沉默着,攥得她手腕死紧,神色如暗夜寒雨,默然冰冷。

    就这样看了一会,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夕月腿都酸了。身形稍微有点偏斜,他就察觉出来。松了手重新闭上眼,靠在藤椅上淡淡:“揉吧。”带着不易察觉的几丝怅然。

    朝堂的事永远是黑暗残酷,勾起他心中的暴虐嗜血。压制这种情绪需要力气,实在是累了,不想再责问什么。

    愿意回来就好了。

    他闭着眼,夕月长指一重一轻按在他头侧,浅水一样的目光,顺着他的额头鼻尖到唇瓣。罢了,就放肆心疼这一次又如何,索性不干任何人的事,也不会被他瞧出来,只是伺候罢了。

    怜心匆匆赶过来,到了隔扇门口却是怔忪。里头江夕月容颜清雅,侧头看他的眸中含水。陆承渊则闭着眼,任她给他按摩,神色放松。香气浅浅,光影在地上拉长,时光在屋内溪水般流淌。

    “回去吧,有她。”陆承渊淡淡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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