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丫头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这种好事也会拒绝。”江夕月退下后，曹锦绣把茶递给老太太，不胜感慨。

    顾老太太接过茶喝了一口，靠在鹿鹤延年的迎枕上，语气略微惆怅：“这倒算了，现在这景况，我可想想怎么跟顾夫人说呢。”顾家一头热地跑了这么久，陆承渊突然来个不娶了，人家岂不失望。

    曹锦绣探问道：“那二爷那边……”

    顾老太太拍着腿道：“自然还得留意啊，若不然按着二爷的性子，一辈子鳏夫都当下去了。”

    老太太这么说了，曹锦绣立刻凑过去提议：“母亲，要说起来，二爷身边也不止这一个丫头，这个不行，不如换别的？”

    顾老太太就转过头来问道：“除了这个叫夕月的，二爷可还喜欢旁的丫头？”

    曹锦绣就把云凝烟提了出来，却未料老太太是知道这个人的，而且一听就摇头说不好：“就是为了找个不像的，好让二爷忘记过去，只怕还不能，这个还长一张那么像的脸，二爷日日见着，想着挽弦放不开，那能开心吗？”一口就给回绝了。

    陆老太太看不上云凝烟，曹锦绣也没什么好说，等午后回到院子里，把凝烟派人送给她的金银，又全都送了回去。

    江夕月回到承恩院，还没坐下来喘一口气，陆承渊就让她换了衣裳，立刻跟他出府。夕月嘴上答应得快，在屋子里换衣服时就吐槽：“今日不是我当值，非得从早到晚使唤我，怜心明日又不知该怎么说我了。”

    翠袖一边给她把柳叶襟月白长褙子扣好，腰间挂上同心结言的香囊，一边劝道：“姐姐别生二爷的气，我听下人说，怜心不知冲撞什么了，几日前就开始发烧生大病，这几日连床都下不来，二爷这才让姐姐多伺候呢。”

    江夕月听了很意外：“怎么就病得这么重了？我现在要陪二爷出府，你带上些东西替我去看看她。”

    翠袖爽快答应：“姐姐放心吧，我过会就去看她。”

    陆承渊去的地方，便是上次会见左析的天香酒楼。

    还是那间天字号上房，江夕月随他从马车上一下来，店老板就带着伙计迎上来，恭恭敬敬的：“侯爷大驾光临，草民有失远迎，不知侯爷想用点什么？有新到的各色河鲜，还有新鲜的桑葚樱桃李子。”

    陆承渊在桌旁坐下，没有回答：“问她吧。”他看了看江夕月。

    夕月就把斗篷的帽子摘下来，看着老板微笑道：“不劳店家了，来壶茶就可以了。”

    女子形貌华曜，温文婉约，一摘下斗篷，仿佛整间屋子都随之亮堂不少。店老板光凭她的长相，就猜出她跟陆承渊关系非比寻常，避嫌地垂下头去，语气也带上了谨慎：“不知姑娘想要喝什么茶？”

    江夕月就笑了笑：“来一壶白毫银针吧。”

    店老板答应着退下了，可随他进来的一个伙计却不知中了什么邪，自打夕月摘下兜帽，双眼就盯着她没打转，仿佛被震撼一般僵住了。

    店老板退了两步发现他还站在那里，顿时大惊失色。

    江夕月被这人盯得狐疑，开始垂头看自己的服饰，伸手拽自己的衣角，最后就连陆承渊也斜过眼来，而店老板眼看要出事，来不及顾及旁的，一脚踹在伙计屁股上，骂道：“快随我下去备茶，偷什么懒。”

    那伙计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收回视线低下头，顾不得屁股疼，扭着下去了。

    都关上了门，陆承渊才将头慢慢转了回去。

    到了楼下，店老板就将那伙计连打带骂一顿揍：“你个挨刀没长进的东西，惯是贼眉鼠眼偷鸡摸狗的，那侯爷的人是你狗眼看得起的吗？当着侯爷的面给我出丑，以后不准伺候天字间了，净给老子惹事！”

    天字间的客人都是非富即贵，赚的钱是别的雅间的好几倍。可那伙计方才惹了麻烦，也只是唯唯诺诺，不敢反驳。

    茶水上来后，夕月就沏了茶，把茶水端到窗边桌前。陆承渊的目光还是看着窗外，夕月就问他：“二爷带我来这里，不知是为了什么？”

    陆承渊伸手接过她的茶，浅浅抿了一口，白毫银针甘醇清鲜的味道弥漫口腔：“等着吧，一会就到了。”这般说着，又看了江夕月一眼，放在侯府里察觉不到，却不知这丫头在外头这么招人，一个店小二也敢对她有想法。

    江夕月却对这目光会错意，想了想道：“白毫银针味道清雅，却有些失于浅淡了，不如叫店家拿些糕点来，二爷觉得如何？”

    陆承渊直起身子：“随你吧。”

    夕月就走去门口喊人了。

    等到云片糕端上来时，陆承渊却没有吃的心情了。夕月见他看着楼下大街，而街上的行人正被一群豪仆驱离，这群豪仆头上臂上都是带孝的，一个个垮着肩黑着脸，好像有满腔怒火无处发泄一般，到处撵人。

    江夕月看着这排场，猜测是哪个权贵之家有了白事，要举行路祭所以到处撵人，也就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

    很快路边就支起了许多白缦祭棚，几辆马车从远处驶来，许多绸缎着身管事模样的人下了马车，众人从车里取出写好的祭文旗幡，并各家的盘馔油水，归坐到各家祭棚当中。

    而过了一会儿，随着锣钹悼经的声音从远处不断地传近来，一队应僧道士带着丧事仪仗从远处走来。仪仗里法鼓金铙，幢幡宝盖，祭奠的人浩浩荡荡，白幡高举。上百人的诵经声绵绵不绝，无数纸钱在空中不断翻飞。

    这便是左府在为左少傅举办丧事。

    棺材要放去城外停灵然后下葬，今日正好适合出殡。

    左家孝子人多，街上行人被驱赶殆尽，只剩下哀声哀哭一片，随着寿枋由远而近。到了祭棚附近，仪仗长龙就在后面停驻着，由孝子依次到各个祭棚谢过奠礼。

    陆承渊心里明白，江夕月却压根不知这是谁家白事，还得陆承渊带着自己亲自来看。问了他一句，陆承渊就看了她一眼，道：“旁的就算了，他害你受了箭伤，你怎么说也该来看看。”

    江夕月凝言，一连串疑问呼之欲出。

    陆承渊查出了刺杀的幕后之人，今日举哀之人就是他？可陆承渊对政敌素来冷酷，若这个人是陆承渊查出来的，他的死是不是也跟陆承渊有关系？

    迎着送葬的队伍，大街上很快过来另一行人，抬着三顶白缦遮盖的轿子。轿子走到祭棚旁停在当街，跟随的卫兵跑上来站在两侧，轿里依次走出三个穿素服的男子。

    这三人皆有仆从跟随，虽然穿着素净，表情略显沉痛，但神色沉稳持重，举止庄重得体，一看便不是普通身份。

    他们都是前来祭奠送灵的，左析的大儿子左洹急忙迎上去跪见：“下官见过连亲王，见过韩大人，见过戴大人。”

    连亲王性情温煦，身材略显宽腴，脸色也比旁人更白。他扶起左洹道：“不必多礼，得知你父亲灵柩今日起棺，韩庸韩大人和戴吉戴大人平日里又与你父亲交好，便叫了本王一起，专程过来送他一程。”他往行灵的队伍里看了一眼，接着问道，“一切可都打点妥当了？”

    左洹一脸痛色：“多谢连亲王关怀，父亲虽然去得仓促，但这几日昼夜不停地准备，也都全然完备了。”

    连亲王就点点头，看他伤心又安慰道：“你父亲左析生前为政以宽，在百姓中积福甚深，死后定然去往西天极乐。生死有命，你也莫要太过伤心了。”

    左洹道：“谢王爷宽言。”

    那韩庸跟戴吉也纷纷上去劝慰节哀之语，倒是使得左洹心中颇为感激。

    连亲王是皇上最信任的宗亲，韩庸是当朝次辅，戴吉则是都察院副都御史，能有这么几个人专程来送棺，左府也算是极有面子了。

    三位大人物很快坐轿子离开了，送灵的队伍又缓缓地行进了。这些人很快经过了天香酒楼，渐渐消失在崇文大街上，空留下一地的白纸。

    陆承渊一边喝茶，一边无声地看着空旷的街道，冷眼旁观。

    江夕月却听了方才对话，内心波澜骤起。

    原来刺杀陆承渊的人就是左析。

    死的人竟然是左析！

    她的心脏忍不住狂跳起来。

    左析是被陆承渊害死的，这在原书里是十分明确的。

    在原书中，赵自诚一案是清流党打出的一招险棋，却被陆承渊洞察先机拦了下来，将局势转危为安。可陆承渊毕竟是个有仇报仇的人，赵自诚一案伤了他不少党羽，他便设下计谋，将左析和他的妹妹丽妃一起害死了。

    左析之死激起了众多朝臣的暗中不满，陆承渊看似扳回一城，其实却是往险境上迈出了一大步。后来皇帝风闻言事，参他的奏折如雪花连片，当中便有不少提到他陷害丽妃和左析，皇帝也是在这个时候对他起了疑心的。

    仿佛一步步走在了既定的路上，命运的星盘已经转动，任谁都不可能更改。

    江夕月突然觉得后背发冷的可怕。知道一切的感觉，就像所有人都蒙着双眼，只有她睁着眼，清楚地看见面前有人拿着大刀，挥舞着锋利的刀刃向她砍下来。

    她控制不住地抱住了自己的双臂。

    就在这时，江夕月又想起一件事。她几乎是被这念头吓到了，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差点就惊呼出声。

    她想起来了，左析死的时候，沈镌就在京城，他还跟韩庸等人见了一面！

    而沈镌的妻子，就是苏挽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