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

    葡萄才两岁的时候,无意中看到树下一只小鸟闭着眼睛躺在那,她好奇地走近它,它却一动不动地躺在那,见它没有像其它的小鸟一样,看到人靠近就扑腾着翅膀飞走,就好奇地问那只小鸟怎么了。

    蔺若水向她解释,小鸟死了。

    葡萄当时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这么久的事情,没想到葡萄一直记得,蔺若水心疼地摸了摸葡萄的脑袋。

    “是这个叔叔不停安慰我,说妈妈不会有事。”

    闻言,蔺若水目光顺着她小手指的方向看去。

    “慕总?”

    穿着白衬衫的慕彦萍悄无声息地站在旁边,看到她俩看向他,他轻轻朝她们点了点头。

    蔺若水正准备过去说话时,交警来了,他要带蔺若水她们去做个笔录。

    蔺若水牵着葡萄跟着交警走。

    刺眼的阳光将她们的影子拉得老长。

    她是一位好妈妈。

    慕彦萍站在原地没有动,他的脑海里出现了一个场景,同样是车祸现场,车子的旁边跌坐着一个眉眼清秀的六岁小男孩,不远处,车轮底下躺着一名中年妇女,鲜血染红了她的衣裳,车子旁边围了一堆人,过了一会,救护车来了,医生探了探气息,摸了摸女人的颈动脉,对着周围人摇了摇头。

    “太可惜了,”旁边的人惋惜道,“这个女人推开了自己的孩子,她自己却被车撞死了。”

    一声叹息落在了男孩心里,如一副枷锁套在他的心上。

    他低垂着头,泪如雨下,死死地抱着妈妈的身体,一动不动,任旁边的路人怎么劝,他都不肯放手,他感到自己的天——塌了。

    怎么办……

    那一刻,他真希望被车撞的人是他,死的人也是他。

    几个路人七嘴八舌的又将他拉回到现实。

    “这个年轻妈妈真漂亮。”

    “是呢,还好没事,不然,这么漂亮,死了实在太可惜!”

    “是的,不然留下那么小的小孩怎么办?”

    “谁说不是呢,妈妈为了救孩子,自己被车撞死的话,孩子懂事后应该很自责吧。”

    慕彦萍嘴里轻声说:“会崩溃。”

    “……”聊着正起劲的几个路人,听到他说的话,目光都投向了他,这个人看上去一表人才,神情却不太对劲,整个人就像自己出了车祸,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不会是被刚刚的车祸吓傻了吧?

    夜色渐渐降临,天空中已铺上一层薄薄的黑纱,繁星就像黑色纱布上的点缀,衬得夜空看起来神秘而奇妙。

    下午经过医院一番检查,蔺若水除了轻微脑震荡外还有身体多处局部擦伤,葡萄则是膝盖处破了皮,这样的结果,在车祸中已经算轻的。

    从医院回来的蔺若水,此刻正哄着葡萄睡觉,白天发生的车祸让葡萄受到了巨大的惊吓,葡萄睡觉的时候,小手还紧紧攥着她的手。

    她的手一松开,葡萄立刻惊醒,这让她不得不一直握住她的手,守护在她身旁。

    蔺若水侧躺在葡萄的身边,右手握着她的小手,左手轻轻拍着她的身体,一下、一下地拍着,静静地看着葡萄这张圆圆的脸,熟悉的眉毛,熟悉的眼,脑海里浮现出一张熟悉的脸庞。

    “若水,以后过马路,千万要小心呀。”

    “好的,姐姐,我会小心的。”

    “若水,乖,咱们爸爸妈妈就是因为车祸身故的,姐姐希望你能健健康康的长大……”

    一想到车祸,当时那种心悸的感觉席卷全身,让她后怕不已,又有劫后余生的庆幸。

    当时她倒下后,内心的呼喊是——葡萄还小,如果她死了,葡萄该怎么办?她绝不能死在这。

    蔺若水脑海里又浮现出姐姐死时的情景。

    姐姐毫无生机地躺在病床上,白色连衣裙被鲜血染红。

    她颤颤巍巍地走到她的身边,试图将她扶起,摸到冰冷的身体,浑身不由打了一个寒颤,实在无法相信眼前所看到的。

    明明约好了,姐姐会参加她的毕业典礼,然而她却一动不动地躺在了病床上。

    一想到姐姐死的场景,蔺若水全身寒意不断地往外冒,时间已经过去两年了,但是她一直到现在还无法接受姐姐已经离开她的事实。

    这段不能忘记的过去,深深烙刻在她的心里。

    暂时的忍耐。

    痛苦的等待。

    等葡萄长大,她一定会回去,回去找出真相,在这两年时间里,她常常像电影倒带一样回放当年姐姐走前的那段时光,姐姐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她都仔细推敲过,总觉得姐姐没有得抑郁症,她至今不相信姐姐是因为抑郁而跳楼的。

    情绪激动的她不自觉地握紧了手。

    “哇”地一声啼哭,将她飘向远方的思绪拉回到眼前。

    “对不起,葡萄,是妈妈不好,妈妈弄疼你了?”蔺若水揉着葡萄的小手,轻声道歉。

    葡萄在蔺若水的柔声安抚下,再次进入梦乡。

    同在H市的夜幕下,慕彦萍今夜异常难熬,他从车祸现场回来后,就拉开冰箱的门,急切地拿出一瓶啤酒,粗鲁地拉开易拉罐盖,像一个迷路在沙漠里口渴难耐的人,大汗淋漓地往嘴里猛灌,液体顺着嘴角流下,染湿了白衬衫。

    一瓶后又开了一瓶,就这样一口气连灌三瓶啤酒,慕彦萍还嫌不够,再伸手到冰箱里拿时才发现冰箱里仅剩的几瓶瓶酒已被他喝完,他一脸不悦地用力关上冰箱的门。

    ‘砰’的一声巨响,整个冰箱随之颤动。

    巨响声衬得室内更加空旷而孤寂。

    黑黑的客厅恐怖得犹如一个巨大的棺材,慕彦萍毫无形象地横在沙发上,两眼毫无焦距地盯着天花板,像一只离了水的鱼躺在甲板上,嘴巴大张大合,却是无法呼吸,胃里阵阵抽痛,并伴随着一阵阵的恶心。

    他突然大声喊了起来,像一匹孤独又受伤的狼,在旷野中嗥叫,嚎叫声里夹杂着强烈的痛苦和哀伤。

    痛苦地吼了几声后,他突然安静了下来,安静地让人生出室内无人的错觉。

    半晌后,他眼珠子动了起来,最后落在了茶几上,原来茶几上躺着一把明晃晃的水果刀。

    其实他家里所有的刀具早已被姐姐慕彦锦收走了,这把还是上次逛超市时,瞒着慕容偷偷买下的。

    他的手伸向了茶几,摸索了一会儿后,终于摸到了那把水果刀,光滑而冰冷的触感。

    他缓慢地拿起了那把刀,举在半空。

    想到现在还在为他而努力的姐姐,想到他的那个年迈的父亲,还有白发苍苍却一直记挂他的爷爷奶奶,慕彦萍眼里又闪过痛苦地挣扎,其实死是一种解脱,活着却是生不如死,但是他,还没有解脱的资格,还不能这么轻松地死去。

    他正陷入了激烈的天人交战之中,手里的那把刀迟迟未落,良久后,酸痛感从胳膊传到大脑,终于,听到刀掉落在地的清脆声。

    一夜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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