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路干脆的拔出利剑，少年忍不住的痛哼。
“还要演吗？”云路笑了笑。
云路眼睁睁看着原本还是方多病皮囊的少年，一点点的显露出他原本的模样。
她了然于心，偏头莞尔：“你差点就要得逞了。”
少年擦掉唇边的血迹，胸口的伤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愈合，直到没有任何痕迹，他站直了身子，此刻也不装了，冷声道：“你从什么时候发现的。”
云路收回剑，霎时，周遭山崩地裂，可当事人丝毫没有震感，白雾弥漫，云路站在原地紧盯着朦胧中那抹瘦弱的身躯。
待雾散尽，四周黑暗，两人好像在狭窄的木匣之中，面对面而立。
云路却避开了他的问题，她好奇的打量四周：“十年前，鹿洺曾无意间在我面前展示过你们鹿家最为隐秘的绝学——幻象阵，让我来猜猜，在你撞向我的那一刻，我就已经掉入你的阵法之中了吧？”
云路说的很轻、很慢，她观察着少年的神色，只觉得颇为有趣。
“我该怎么称呼你，是...鹿鸣庄的毒童，还是鹿吆公子？”
话音刚落，面前的少年眼尾赤红：“不可能！你为什么会发现！明明...明明......”
“明明你精心布局这么多年，却被我轻易看穿的滋味，不好受吧？”云路嗤笑，她似乎是想给少年鼓励，拍着手，漫不经心的回答：“你从见我的第一刻起，就漏了馅。”
顶着少年恨意的目光，云路浑然不觉的继续道：“你对那暗道精通，与我同为初入，却过分娴熟了些，我尚且可以当做方多病聪慧，可是你非得在我面前演一出英雄救美的戏码。”
“方多病乃江湖刑探，我效仿他此举并未不妥，你为何会察觉！”少年恨声逼问。
云路轻叹摇头：“因为你太迫不及待的让我见到殷旋若了。”
听到这个名字，少年骤然握紧衣袖：“你不配提她的名字！”
“别急呀。”
“你操纵的她很好，活灵活现，可偏偏忘了一介女子差点被人围攻，事后在意的却不是如何脱离困境，而是想看我手中的剑。”
云路手抚过剑鞘，看透一切：“其实你是通过这把剑才认出我来的吧？”
“你很聪明，在关键时刻无形的诱导我不得不去配合你的提议，可是你根本就没想杀我，因为你知道我体内有玄果，你最终的目的，是想将我困在这幻象之中一辈子。”
云路见自己猜中了少年的计划，她笑了笑：“无论走哪个门，都是死牢，所以你根本就不在意，你只是想让这一切更顺理成章一点。”
“你杀了我的兄长！屠了我鹿鸣庄满门，这笔血债，我要让你血偿！”
云路眸光一点点冷却，她厉声回道：“你的兄长，抓了那么多人试毒，害了多少家庭、性命！当初他在我身上养毒，圈养了那么多毒童，暗中勾结金鸳盟，哪一项不是为了满足他的私欲！”
“可是他是我的兄长！我同他血脉相融，手足至亲，你弑我兄长，此仇不报，我无颜见他！”少年朝她大吼，他死死咬着牙，缓慢的抬起手，顷刻黄沙漫天，云路被巨大的风压逼得后退几步。
“还有殷姐姐的仇，今日，我便将你挫骨扬灰，以泄我心中之恨！”
少年正欲动手，却发觉面前的云路突然大笑，笑声凄厉，他下意识愣住。
“鹿吆啊鹿吆，你可知，你的殷姐姐是被你亲手害死的。”
少年身形俱颤，他愤然怒吼：“你胡说...不可能！！”
云路嘲讽的看着他，少年被这个眼神烫的浑身紧绷：“你说啊...你说！！”
云路怅然笑望：“半年前，你为了暗害我，让陌遇偷走了我的门主令牌。”
“你一定很好奇，她为什么会让你在泠山石寨埋伏我吧？”随着少年双目睁大，云路眯了眯眼。
“因为她知道，将我引到石寨，我就不会将怀疑放在你身上，我一直都很好奇，按照我对那个人的理解，她何必大费周章将我引到一品坟中，所以一品坟那日的暗杀，也是你的手笔。”
云路捏住少年的下巴，迫使他跟自己对视：“你骗了她，你只给了她玄果，是想更好的控制她为你做事，可你却没想到她将唯一活命的机会给了我，是你逼死了她，因为你压根就不知道，那个被你下毒驱使她替你办事的人，就是殷旋若。”
少年下巴被捏的泛白，可他却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
“你当然不相信，因为她已经改头换面，成为了我寻路门中的陌遇，你认不出她，可她认出了你，她心甘情愿的替你办事...呵，哪怕是要我的性命。”云路自嘲，掌心却拍了拍少年的脸颊。
当时云路在一品坟中出来后便觉得事有蹊跷，她当时真没想过幕后之人会是鹿吆，可是凤莺知与南胤的关系，她知道凤阙不会蠢到在一品坟中自动暴露。
再者，凤莺知将她关在凤阙的那几日，是明摆的不敢让她死，因此她猜想凤莺知绝不知道自己体内有玄果一事，凤莺知为人心狠手辣，这玄果怎么可能会被她舍得送给一个无关紧要的棋子。
究其原因，便只剩下当年那个在中途逃走，表面上是毒童，可真实身份是鹿鸣庄的二公子，从未在江湖上抛头露面和公开过的鹿吆。
少年显然受到了不小的冲击，他挣脱开云路的手，一遍遍重复：“不可能...不可能。”
“当年我杀了鹿洺，殷旋若因此被解救，她不愿再回到怜月山庄，是因为怜月山庄的二夫人在其亲生母亲去世后，经常苛责打骂她，她怕行走江湖被人认出，因此结识了擅长伪装换面的飘函茯，让她用改颜术将自己改头换面。”
“你应当也清楚，鹿洺此人薄情寡义，就连自己的亲弟弟都能拿来试毒，殷旋若自幼时逃出家后被鹿洺拐走，进了鹿鸣庄照应你长大，她替你受过不少罚，也真心拿你当弟弟，因此处处包容你。”
“当初你给她下毒的时候，应当挺容易的吧？她同我相处十年，更是在鹿鸣庄中日夜浸染，对毒敏锐万分，却偏偏对你不加防备。”
云路目中怜悯的俯视半跪在眼前，因接受不了现实而狼狈至极的少年。
“鹿鸣庄我确实杀了不少人，但都是替鹿洺抓人炼毒，罪不可恕的人，那些个毒童在离开之前我都已将他们体内的毒素全清，剩下的家仆佣人，我都归还了卖身契，让他们另寻去处。”
“当初你消失不见，殷旋若选择跟我的最大原因，就是想有一天能找到你。”
云路顿了顿，她到底没把陌遇死时在地上用尽全力写下的那个字告诉他。
她到现在都还记得那日，陌遇咽气前一笔一划写下的血字。
不是凤，
而是鹿。
云路恨过陌遇用凤阙转移自己的视线替鹿吆脱罪，也从来都无法释怀她真实的背叛，她也曾执着于不停地反问自己，难道在陌遇心中，十年的情分都比不过一个鹿吆，可是她最后写下的鹿字，到底是给了她真相。
云路到现在才明白，其实陌遇写下鹿字，是因为她怕鹿吆走火入魔，想让云路来规束和点醒这个用仇恨滋养的少年。
如果陌遇还活着，云路想问她，在写下鹿字的瞬间，到底有几分真心？
......
面前的少年终于嚎啕大哭。
他回想着与殷旋若的点点滴滴，这些年漂泊无定的时光里，他就是靠着这些黯淡的暖意孑然存活，半年前，他找到了寻路门的陌遇，他这时才终于读懂，那日，青衣女子望着他莫名红了的眼眶。
他从小只在殷旋若那里感受到过爱，鹿洺死后，他偷偷摸摸的回去过，却只看见遍地尸体，都是哥哥生前的得力手下。
当时烛火不小心被打翻，还好天下起了雨。
他只看见了被烧焦的衣角，那是殷旋若最常穿的样式，他便认定了她死于非命。
原来......
这么多年，他口口声声说要替兄报仇，到头来只是为了以泄私恨。
最终，他亲手逼死了那个最爱他的女子。
鹿吆趴伏在地面，一阵痴笑，又是一阵恸哭。
恍惚里，他好像听到幼时，殷旋若在每个他难以入眠的夜晚哄着他睡觉，用轻柔的嗓音轻轻哼唱的那首歌谣：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呦呦鹿鸣，食野之蒿。
呦呦鹿鸣，食野之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