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枝于夜幕降临时得以在被白日焦灼的路面上窥见自己的全貌,人影也被路灯拉扯出来。
湖面上出来的风在这盛夏的天际里也还算清凉,却也吹不散这仲夏夜的惆怅。
“阿鸳,今晚就出分你紧张吗?”。段暖瞧了瞧前方被路灯照的通亮的桥,侧头问道。
两人走上跨湖的石门桥上,这里的风景可以一眼看到整个龙湖的全貌,是泽跬县近几年为了发展旅游业新建不久的,和普通的石门桥没什么区别,一样的都是灰白色的水泥钢筋搭建而成,就连桥上的石纹都是千篇一律。
最大的亮点大概就是这座桥,横跨了泽跬县最大的湖面,能一览龙湖的全貌,虽然跟外面的跨海大桥相形见绌,但对于一个山沟沟的小县城来说,站在桥上看看风景看看大湖,倒也用得上辽阔二字。
“不紧张。”许岁鸳如实回答。
“不紧张!”段暖惊呼。
这是高考成绩出分,可不是什么其他乱七八糟的考试,许岁鸳居然不紧张!
“紧张有什么用,谁也不能让阻止我晚上早点睡觉。”许岁鸳张了张哈,眸子氤氲起了雾气。
龙湖实在是长,两人绕了一圈下来,就差不多快九点了,脚都走的有点麻木了。
许岁鸳向来是个早睡不熬夜的主,除了在学校上必须要上晚自习的时候,这个点正常的她已经在洗漱整备休息了。
十点一到就准时的关灯睡觉,最迟也是十点半。
毕了业的这半个多月以来,她睡的更是早了点,有的时候九点就关灯休息了,像是要把上学这几年熬的夜都补回来似的。
“今天晚上可是出分呀,你不等着查了分在睡?”段暖再一次不可置信的问道。
“明天查不也是一样嘛,又跑不了。”少女的碎发卷进了风里,目光落在了宽阔的湖面上。
被风吹起一圈圈涟漪的湖面倒影着浓重的夜色以及沿湖岸蓝色的氛围灯。
这是整个泽跬县许岁鸳最喜欢的地方,尤其到了晚上,这样的湖面是她现有的想象里下的最像大海的样子。
许岁鸳是没去过海边的,电视上的海辽阔无垠,朵朵蓝色的浪花拍击着沙滩,美的像是假象。
其实她这样的家庭按理来说不应该没出去旅游过,但许岁鸳没去过,许忠说女孩子大了总是带着出去不方便。
她见过弟弟旅游回来时海边的照片,跟书本上描述的一样,沙滩是金黄色的,大海辽阔到和天空交际到一条水平线上,光是看着,好像空气中都蒸腾出咸咸的海风。
许岁鸳走到白色的护栏跟前,身子往外探了探,深呼吸了一口。
今晚注定是个悲喜交加的夜,而对于她来说,不管考的这么样,都挡不住她要出去的路。
“不亏是我鸳姐就是自信!”段暖由衷佩服她的自信心。
许岁鸳回眸冲她笑了笑,没说话。
其实不是她自信,这个暑假就是她给自己最后留在这个小城居住的期限,好与不好她走定了。
“阿暖,你见过大海吗?”
“大海?”
段暖一愣,不知道她怎么会突然问这个问题。
在这个小县城里,有闲情逸致能走出去旅游的家庭不说多好,也算的上是中等的水平,有的人一辈子看过的风景不过就是这座城市的青山绿水。
而段暖的家庭属于后者。
“没见过。”她很诚实的回答。
许岁鸳眸子亮亮,那里燃烧着是对未来,对自由的向往,段暖看着有些呆愣,耳畔传来女孩洒脱欢快的声音。
她说:“我也没见过。”
“我想去看看大海的样子。”
风中的气息潮湿,翻涌着从湖里传来的鱼腥味和这小城的烟火气息,交融混合在一起,飘散游荡穿过这座小城的每个小巷里,于明日朝霞的第一缕光蒸腾消失于天际。
不管明日如何,人生总要继续向着前方迈进。
“哐哐哐。”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门外的人等了一会,没听见屋里的人有任何的动作,有些不耐烦的改成用手使劲拍击着门。
白色的木门被拍的框框作响,而屋内的人也丝毫没有要转醒的意思。
敲门的人,没了耐心,朝着屋内喊道:“许岁鸳,快点爬起来给我过来吃饭!”
嗓音青涩,稚嫩,却又用了十足的力气说的老气横秋似的。
“知道了。”屋内的少女终于开了口,懒洋洋地道。
“几点了。”
许年撇了眼客厅墙上指针刚指到八点的表,开口说道:“快九点了。”
下一秒,门被一股猛劲从里面一下子拉开,一道人影闪过。
许年面色不变的,回到餐桌上,喝起了豆浆。
洗手间里传来许岁鸳那混杂着牙膏泡沫含糊不清的责怪声:“你怎么…不…早…叫我。”
许年没理她的抱怨,就当没听见似的,继续享用着早餐。
不一会儿,许岁鸳洗漱完,着急忙慌的穿好衣服拿好东西准备出门的时候,许忠抬眸看了看抢的表,慢悠悠的说道:“八点二十,你还有时间吃个饭。”
许岁鸳穿鞋的动作一滞,翻出被她胡乱塞进包里的手机。
还没巴掌大的小手机,有些落后,屏幕开出了好几条纹路,正中间显示的8:21赫然被裂缝劈成三节。
许岁鸳的火气一下就上来,踢掉了穿了半天怎么也套不上的帆布鞋,怒气腾腾的朝许年杀过去。
可惜许年不买账,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凉凉的吐出几个字:“吃完饭去洗碗。”
许岁鸳被气笑了,敢情今天叫她这么早只是为了让她去洗碗。
高考的分数出来以后,她考的不错,文化课的成绩比预想的高出了一大截577分,在加上她校考的成绩足够去到她想去的那个学校。
当晚班级群和她的私信就炸开了锅,不过这些消息她是第二天睡醒后才看见的,段暖问她考了多少准备去哪里上学,顾浩也是同样的问题,还有几个平时玩的不错的朋友,列表的最后一个未读消息来自聂城,发来的是他自己的分数和想去的学校。
许岁鸳挨个回了消息,告诉了段暖和顾浩自己想去南方的学校,但具体的学校名称和想去的城市她没说,最后给聂城发了句恭喜。
前些天报了提前批志愿,她心里的悬着心也算是放下一半,这两天通过老师介绍找了一个暑期美术培训班的工作。
而许年自从放假以来的一周,都是在城里和她住在一起。
一个上班,一个在家,做饭的活计自然而然就落在了许年身上,洗碗就交给了许岁鸳。
但碍于许岁鸳多次以上班要迟到逃避洗碗,许年自然也是不惯着许岁鸳。
“知道了。”许岁鸳无奈的撇了撇嘴。
两人小时候倒是经常在一块待着,后来长大了,两人都是寄宿制军事化管理的学校,偶尔一个月才能见上一回,到底是亲姐弟,有时候认起死理来倒是出奇的一致。
“快点吃,吃完了去洗碗。”许年喝完碗里的几口豆浆便催促起来。
“知道了,知道了,我肯定会把碗都洗了的。”许岁鸳拖着长音,不耐烦的应承道。
许年挑了眉看着她,一脸不相信她的样子,随即,朗声又道:“就算你不洗,也留到中午回来给你洗。”
说完,也不理会许岁鸳什么表情,扭头上了锁进房间打游戏去了,刚上高中的大男孩,最是叛逆的时候,爱打游戏许年也不例外。
许岁鸳喝了一口豆浆,面前的盘子里还放着卷好卷饼,里面夹的是土豆丝炒肉。
心满意足的晃动着身子,都是她爱吃的。
“年年,你做的饭真好吃。”许岁鸳掐尖了嗓子朝着许年卧室门的方向高喊了一声。
耳麦扔在电脑桌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随着一声“闭嘴!”从屋内传来。
她接着又夸了好多词,直到屋内传来音响不变被调大的重金属歌曲才罢休。
许年最烦有人喊他年年,娘们唧唧的名字也不是道许忠着了什么魔取得。
把碗刷了后,许岁鸳高高兴兴的去上班了。
任职的那家培训班在泽跬县还算是规模比较大的,开了好几家分校,她代课的地方是主校区,离的比较近,骑电车五六分钟就到了。
主校区的位置离的百醉街很近,隔了一条马路,旁边有个规模较小的幼儿园,旁边就是培训班所在的地方。
一个小五层的楼上。
教室在第二层的位置,大概有四五间,大班教学,分书法和美术,上午班和下午班,也有全天都在这上课的,光是主校区的学生就得有一两百个。
许岁鸳来的不算早,到的时候教室里已经坐着几个抱着煎饼果子吃的小孩。
她带的是上午的素描班,都是一些初学的小孩子,最小还在上二年级,二年级的小孩子那是来学什么素描的,不过是学腻了隔壁班的油画棒,转来一个暑期磨磨性子。
人人都说学画画最是能磨性子,她不觉得。
一堂课刚开十分钟,几个小男孩有些坐不了,怀里抱着的画板悄咪咪的放上了手机。
半大的孩子最是难管,老师一个不留神,就容易开小差。
这边许岁鸳还在同别的孩子讲着画,另一边几个半大的小男孩从偷偷摸摸的玩手机演变成了光明正大的讨论战术,周边都聚集了几个同样画不下的小女孩。
许岁鸳呵斥了一声,声音渐小,围观的几个同学也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去了,可没过一会,声音又窜了出来,比刚才还大声。
“吃兵线,吃兵线。”
“辅助跟我!”
“上呀,团呀!”
几个孩子七嘴八舌的探讨着策略。
许岁鸳是不玩游戏的,但这款手游近几年太过火爆,她倒是经常看到别人玩。
“快赢了吗?”她悄悄地站在男孩的身后问道。
“马上,马上。”学生言语有几分不耐烦的意味,像是许岁鸳这种插话打扰了他们的战略一样。
许岁鸳没啃声,支起了腰,也不恼,拖了旁边闲置的竹藤编制的小凳子来过来坐下。
聚精会神的看着几个学生在课堂上打游戏打的不亦乐乎。
年轻又长的好看的小老师大都是没什么威慑力的,周围原本围观的几个学生见老师没说什么自然也不肯放弃这么绝佳的课堂开小差的机会。
不一会,游戏界面就被醒目的胜利两个所取代,手机被拿走也是这一瞬间的事。
三个男孩还没从胜利的喜悦中缓过神来,呆愣愣的直视着坐一旁嘴角勾着笑的小老师。
许岁鸳站了起来,走到教室靠前端的位置,背对着教室门站着,咳嗽了两声,学生的注意力也就跟着过来了。
一时之间,教室安静下来,门口处的走廊有人走过,几个小孩子探了脑袋看去,许岁鸳看在眼里没去理会,小孩子总是容易被跟课堂不相关的事情吸引。
她把那三个手机,点开不同的页面,在手里排成一排,展示给同学看。
指着其中一款手机人物的商城的页面,问道:“这款游戏里的人都好看吗?”
大家几乎是异口同声:“好看”
许岁鸳笑了笑,招来一个打游戏的男孩轻声问道:“你为什么喜欢玩这款游戏。”
“因为好玩。”男孩不假思索地回道。
底下传来嬉笑声,似乎都没想到老师会问这么蠢的问题,一个游戏为什么喜欢玩,除了好玩那还能是因为什么。
许岁鸳没理会,继续问到:“如果游戏里面的人物很丑,打斗特效也没有,动手操作起来很麻烦,你会玩吗?”
女孩子玩它大多是因为人物漂亮,场景好看,男孩子离不开操作流畅,动作炫酷,这些都包含在了一款游戏能不能实现好玩这个目标里。
不出所料,这次小朋友们沉默了。
有一个小女孩嘟囔道:“要是不好看,都没有玩的兴趣了。”
得到了满意的回答,许岁鸳接着说道:“那你们知道这些好看的人物装饰,简单清楚的场景设置,就连操作的按钮也安排的这么合理,是谁设计出来的吗?”
半大的孩子,那会知道的这么多,摇了摇齐声回到:“不知道。”
“这些都是现在坐在教室里画画的各位小朋友设计出来的。”她顿了顿,扫视一圈教室里那一双双充满疑惑的眼睛,然后走进把那三部手机还了回去。
“能做的出这些的人叫设计师,很多年前,在他们还是像你们怎么的的小朋友的时候,就是坐在教室里一张一张画着现在你们手上那些黑白线条的素描的。”
“而我们现在也跟当年的他们一样,做着一样的事情,以后也会跟他们一样,设计出自己专属的游戏人物,更加炫酷的技术设置。”
“老师不反对你们玩游戏,这些游戏能受到大家的喜爱,更加证明了当年那群像我们一样的小朋友的努力没有白费。”
“我也更加希望将来,你们也能设计出更受欢迎的游戏,但我们现在最重要的是要把基础打好,对不对。”
一段话说下来,循循善诱,没有预想到呵斥和责骂,那三个小男孩,悄悄的红了脸,但眼神坦荡着的是对往来的期许。
这个年纪的小孩,责骂或许管一时的用,但那些害怕你而带来的反面影响却是挥斥不掉的。
有的人对课堂点名批评小孩子的行为不屑一顾,认为这没什么,小孩子哪里懂什么自尊心。
再小的孩子也是人,他们不是不懂,只是不清楚那些听了让人面红耳赤觉得所有人的视线都焦灼在后背那种不适感,叫自尊心罢了。
教室再度回归安静,只剩下了画笔唰唰作响和空调机箱运作的机械声。
培训班的校长站外面听了一会,推门而进。
“岁鸳,你出来一下。”
校长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大概是那种家庭生活比较好,滋养的看起来完全不像这个年纪的女人,说起话来也是温温柔柔的。
“校长你找我。”许岁鸳。
“也没什么要紧的事,之前不是跟你提过,会再来一个老师,这个年纪的小男孩挺难管的,怕你顾不过来。”校长朝着走廊尽头的办公室边走边说,许岁鸳在后面跟着。
“这个小老师,也是今年刚毕业的大学生,在县一中上的学,你们认识认识。”
两人说着就到了办公室。
门刚被推开,许岁鸳就看道到那个在沙发上坐着的少年。
心下一惊:又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