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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见义勇为

    十一、见义勇为

    那是一个漆黑的夜晚,天空布满乌云,不见星光月色,山野都一片黑黝黝的。林木匠走在田间小路上,开始还不太适应,可走了一会儿,便适应了,觉得夜色不那么黑了,一切都影影绰绰朦朦胧胧的,倒觉得很惬意。

    做为一个木匠,出去干活,走村串户,起早贪黑,回来晚是常事。他走进村子已二更多天了,村里静悄悄的,劳累了一天的人们都已进入了梦乡。

    他路过饲养处时,突然看到前面有个黑影,他以为看花眼了,又细看看,不错,是个人影。

    这黑更半夜的,怎么还有人?他下意识地叫:“谁?”

    前面那黑影听他一问,竟撒腿就跑。这不禁引起他的疑心:莫非是坏人?要么跑什么?

    他便也立即追起来,一边追一边喊:“站住,你跑什么?”

    只听“噗通”一声,什么东西掉到地上,那黑影却一溜烟不见了。

    林木匠到了那东西跟前,打着打火机一看,是一条布袋,里面装着半袋子牛料。他联想到:饲养处……牛料……是有人偷饲养处的牛料。谁呢?饲养处有两个饲养员刘兴德和钱富贵,两人工作兢兢业业,每天夜里轮流值宿,怎么会偷出来呢?他猛然想到饲养员钱富贵,他可是自私自利出了名的,是雁过拔毛的手,他当饲养员,人们都怀疑他手不老实,是不是他偷的牛料啊?刘兴德是老实出了名的,只知道闷头干活,不可能干这事。要是钱富贵,可人跑了,又没抓住,怎么证实呢?……

    他看着眼前的半袋子牛料,想眼下怎么办啊?只能去找队长,让他来处理吧。想罢,便要走,可又忽然止住,想到:那钱富贵可是一肚子坏水,什么坏心眼子都有,真要是他偷了,他不一定真跑了,说不上藏在什么背旮旯子地方在观察动静,等我一走,回来再背上牛料跑了。他找来队长不是鸡飞蛋打了吗?……那怎么办?只能背上牛料去队长家。

    他背上半袋子牛料,不禁好笑:这不是没事找事吗?干一天活,走十多里路,还又拣三、四十斤牛料背上,真是自找苦吃。

    到了队长家,屋里已黑黑的,也睡了。他喊了几声郑队长,屋里灯亮了,一会儿,郑队长开门出来,问:“谁啊?”

    林木匠说:“是我。”

    “是林大叔,这黑更半夜的,有事吧?”

    “有事。”林木匠便把遇上小偷的事,一五一十地向郑队长说了,最后说,“我把东西背你这来了,你明天调查调查看怎样处理吧。”

    “林大叔,你这见义勇为,爱社如家的精神我明天在社员大会上一定好好表扬表扬你,让全体社员都向你学习!”

    “别,别,我这是遇到眼皮底下了,搁谁也得管,你可别表扬我。”

    因为天太晚了,郑队长也没让他进屋,他把东西撂下,便回了家。

    家里灯还亮着,这已成习惯,每次不论他回来多晚,老伴都在等着他。一股暖流涌上心头:老伴多疼我啊!有这样知疼知热的老伴也知足了!

    他走进屋,老伴正在火盆边纳鞋底。那时农村都是火炕,冬天都是扒一盆灶膛里的烧饭的余火取暖。火盆里煨着一个铁茶缸,里面是炖得肉皮咸菜,这也成了习惯,他每晚回来,老伴都给他准备下喝酒的菜,让他喝两盅。

    一股咸咸的肉香味朴进林木匠的鼻子,他嗅了嗅,说:“真香,在外面吃的大鱼大肉,也没我老伴炖这咸菜香。”

    老伴爱抚地看他一眼,说:“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

    “在王家村干活来,离家远,干完活天就黑了,又吃了饭,就紧往回走。到了村里……”他本想说村里遇上小偷的事,可一想,说了又得引起老伴的一通唠叨,便忍住没说。

    老伴照例拿酒壶给他热上二两酒,又问:“饿不饿,要是饿,我给你煮碗面条?”

    林木匠看了一眼疼爱他的老伴,笑着说:“不饿,我在那吃饭了。有这二两老烧下肚,就酒足饭饱了。”

    老伴便又坐在火盆旁纳鞋底,林木匠也在火盆边喝酒。

    这火盆是老伴做的,别看老伴身体富态,干起活来可灵透着呐!农村做火盆是个技术活,得用黄土泥掺上麻,糟上几天,糟透了,地上扣个盆当模具,在盆外一层一层地抹泥,抹匀抹实,地上还要做出火盆沿的形状,或圆如花瓣,或长如条块。等干透了,再在盆沿上抹上麻油,干透一层抹一层,直到油滋进去了,这时盆沿已黝黑程亮,再在上面描上花啊朵啊,好看极了。做得好的火盆,像件艺术品,林木匠的老伴就是巧媳妇,做的火盆又结实又好看,村里的嫂子妹子都找她做火盆,她又敦厚善良,有求必应,村里好看的火盆都出自她的手。

    火盆沿上放着酒盅酒壶,林木匠喝得“吱咂”响,老伴看他那满足的样子也抿嘴笑了。

    林木匠几杯酒下肚,脸热心跳,眼饧耳烧,心中的话再也憋不住,便大手一挥,对老伴道:“老伴,你知道吗,我今天干了一件大事,了不起的事……”

    老伴知道他喝两盅酒,话就没完,便没理他,任他说去。

    “我为了保护集体财产,抓了个小偷……”

    老伴警觉起来,不放心地问:“你抓什么小偷?”

    他便把怎样经过饲养处,怎样遇上小偷……添油加醋地讲给老伴听,像英雄模范做报告一样,洋洋得意。

    老伴听了,生气地道:“说你多少次了,你就不听,你怎么就那么爱管闲事呢!他偷不偷牛料与你有什么关系?生产队也不在乎那点儿牛料。你抓住了他,得罪了他,他忌恨你一辈子!”

    他一听,瞪起了眼睛:“叫你这么说,遇上坏人也不管,那生产队还不让这起人祸害完了!”

    “你管就能管好了?”

    “管不好,他起码惧怕点儿,不敢无法无天。”

    “去年,你和人家赵利民吵起来,那不是闲的!又不是你的孙子在学校,人家家长都没说什么,你打什么抱不平。”

    “你还提那小子,一提我的气就不打一处来。那个没德的东西,小时候,也就十多岁,就把着井柱往井里拉屎,你说他家也吃那井里的水,你说他多没德!就仗着他老子当大队书记,那样没德的东西也能当老师。你说那样的玩艺能教好孩子了,纯粹是糟践孩子。那天,也是我赶上了,大晌午的,还是三伏天,把孩子搁在那毒太阳底下晒,不用说孩子,大人也受不了。我看那孩子顺脸淌汗,我怕晒坏了,才说的。我也没说别的,就是说学生做错了,你打两下骂两句都可以,你搁那太阳底下晒,真要病了,谁的责任!我那是为他好。”

    “你一吵吵,闹个满城风雨,村里人谁都知道了,人家能满意你?县官不如现管,以后遇上事,能让你好过。”

    “我就一穷老百姓,凭力气挣工分,他能把我怎样?他大队书记也不能随便整人,他真敢那样,他就是石头,我是鸡蛋,我也碰他一身黄子。”

    “你这脾气怎么说你也不改,睁只眼闭只眼得了,非叫那个真干啥!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冤家多堵墙。”

    “就像你似的,好好好,是是是,什么人也不得罪,做个老好人!我做不来,见着那起人,我就来气!”

    “人家见你还来气呢!你没听人家叫你什么吗?丧门星!”

    林木匠听了,哈哈大笑起来“‘丧门星’,叫得好!我就是他们的丧门星,他们干坏事遇上我没好。可是郑队长说了,我是见义勇为,爱社如家的模范呢!”说着,得意地看着老伴笑。

    “我说不听你,等你吃亏上当时就知道后悔了。”

    “我没做亏心事,没什么后悔的。”

    老伴见劝不听他,也就由他去了。

    他便自顾自地一边喝着一边说着:“我凭良心做事……行得端走得正……没什么不对的……”直到高高兴兴地喝到壶底朝天,才胡乱睡下。

    过了两天,郑队长去木匠铺,林木匠想问问郑队长那牛料布袋的事,没想到郑队长笑着向他说:“那牛料布袋找着人了,是钱富贵的。”

    他看着郑队长问:“他承认了吗?”

    “他怎么会承认呢。可是布袋会说话,那布袋上写着他的名字呢……”

    林木匠这才想起:每家的布袋怕丢失找不着,都在上面用毛笔大大地写上自家的名字,他怎么就没想到这事呢?

    郑队长说;“布袋上有他的名字,他也不承认,他说他家的布袋前些日子丢了,到处找还没找着呢?怎么在这出来了。这是有人故意偷了他家的布袋去偷东西给他栽赃呢!我知道他口冲牙硬绝不会承认,我就又问他:‘那丢牛料那晚上谁值宿?’他说不出话来了。他想说刘兴德值宿,可那就得追刘兴德的责任,刘兴德再老实,也不能老实到给他背黑锅的地步。所以,他只得承认他值宿。那牛料怎么被偷出去的呢?他又说:‘我把手电筒落到家了,我回家拿去来,小偷就撬门进去了。’我又问他:‘你手电筒忘家了,晚上喂牛得用,你晚上不去拿,都快半夜了,你怎么才想起来去拿?’他又说:‘那是大晚上,哪是半夜。’我说,林木匠大叔背着牛料去我家,我看了看钟,快十二点了,怎么还是晚上呢?他死不承认,就说他没偷,是有人偷了给他栽赃。说来也巧,他往回跑的那天夜里,他家的邻居张文清出来起夜,听墙外有‘呱嗒呱嗒”挺急的脚步声,他扒门向外一看,是钱富贵,黑更半夜地跑什么?他知道他没干好事。后来,听到生产队偷牛料的事,他说他夜里起夜看着钱富贵‘呱嗒’脚往家跑,那一准是他偷牛料来。钱富贵在人证物证面前,才没啥说的,只得承认了。也多亏遇上张文清了,那是个坚持真理主持正义的好小伙子;不然,如果遇上个老实怕事的,不敢证明,那这事也不好调查清楚。”

    林木匠听了,既高兴又感慨,高兴的是这事终于水落石出了,感慨的是不但他坚持真理,还有人也和他一样坚持真理。张文清为人耿直,坚持正义,主持公道,不畏权贵。他曾经当过村里的民办教师,也是因为赵利民,那时赵利民还在读小学,他在学校把尖为王,欺负同学。有一次,他揪着高海超的头发,按在地上,连打带踢,嘴里还骂着:“你这小富农崽子,就应该打死你!”张文清把他拽开后,批评他几句,他不服,哭着跑回家去了。他母亲郑桂花听了,立即到了学校,像个母老虎似地冲着张文清就吼道:“好啊,你看我孩子小好欺负,你想怎么训就怎么训!你也不抬起眼皮瞧一瞧,老娘也不是好惹的!你替富农崽子撑腰,欺负贫下中农的孩子,你是替谁说话!我看你是想替地主富农翻天,想回旧社会,今天你不给我说清楚了,就没完!……”

    张文清知道他们家护犊子,他家的孩子谁都不敢惹,只要惹一点儿,那就吃不了兜着走!张文清知道这回惹砬子上了,可他还就不信那个邪,从来就没怵过硬,便也指着赵利民的母亲的鼻子叫道:“谁不知道你们是村里一霸,谁也不敢惹,老子今天还真就惹惹,看你们能把老子怎么样!大不了这老师,老子还不当了,不跟你那没德的崽子生气了!你可不能开除我社员去!”他还真甩手不干了。就这样一个嫉恶如仇的人,能包庇钱富贵那样的坏人吗?

    林木匠感叹地说:“还是有坚持真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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