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欢跨入潼安殿。

    一眼便看到了那只被花瓣盖住的小橘猫。

    快步走到她身旁，一只手支着太阳穴斜倚在台阶上，另一只手轻轻摘去一片花瓣，花瓣堆里露出一只湿漉漉的小鼻子。

    她呼吸平稳，睡的很香。

    夜深了，萤火虫在庭院角落飞舞着。

    忘忧正做着经年前的梦。

    她梦到沈玉山沉眠在一株桃花树下，她也蜷在他身旁，感受着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拍着自己的肩膀。

    花香阵阵，伴她入眠。

    忽然，掌心不知被谁握住，她茫然地睁开惺忪睡眼，回过神来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脱离了猫的身体。

    魂魄离体后会有一瞬的腾飞，另一头牵着自己的正是一脸笑意的落欢，猛然间落在他怀里。

    她睁大了眼睛，有些难以置信，“落欢？”

    “恩。”他顺手抱住她，低头问，“怎么一个人睡在这儿？”

    “我我的魂……”她挣扎着，“你怎么能……”

    “没事，现在是深夜，”他似乎还不愿放手，“我怕你一个人无聊，带你透透气。”

    听他这么说，忘忧也正心里委屈，眼巴巴地看着他，“我好饿，那些灶台太高……我蹿不上去，小牙不见了，我一天没吃东西了。”

    “她回长生殿了，煞人醒过来了，她要陪着他。”落欢说着他松开怀抱，顺势牵起她的手，“走，带你去找点吃的。”

    忘忧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睡觉的地方：看见落欢的身体将小猫小心地护在怀中，安静地睡在一旁。

    心中酸甜掺半，不知是何滋味。

    跟着他往外走去。

    后花园，太液池旁。

    她坐在桥沿护栏上舒展着筋骨，“唉……还是做人幸福，不过我得做一世的猫，希望下辈子能再做个人吧，”

    这么说着，一盒饭食递到她眼前。

    忘忧接过食盒眼前一亮，“你的眼睛……居然还能做菜？不对，你居然还会做菜？”

    落欢顺势靠在一旁的石柱上，幽幽开口道，“很久以前做过，后来生疏了，也不知道技术有没有退步……有没有双眼对我而言问题都不大。这些饭菜我加了法术，你可以吃，还能尝到味道。”

    “没事儿，我什么苦没吃过，”她急不可耐地夹起一块送进嘴里，愣在当场。

    又嚼了嚼，忽然红了眼眶，“或许是好久没吃这么有烟火气息的饭菜了吧，我觉得……这些菜的口味像极了他的手艺。”

    落欢蒙着眼纱，却好像真的能看到她一般。

    听她继续往下说，“那个人……他救了我的命，陪我过粗茶淡饭的日子，可以容忍我的小性子，那个人……我却再也想不起他的样子……”她吸了吸鼻子，又夹了一筷送进嘴里，用力嚼着，“一千年了，落欢……我好怕，我怕我这一世身死，轮回转世，我就真的把他忘记了……”

    落欢苦笑着叹了一口气，“好好吃饭的，怎么又哭了。”

    他话语宠溺，有那么一瞬间，真的像极了相伴多年的那个人。

    “落欢，有一件事，我要跟你坦白承认。”

    他歪在栏杆上，姿势妖娆，一扬下巴示意她继续说。

    “在长生殿的那些年，你高高在上，我只能站在殿下仰望着你，可我总觉得你很亲切。”她似乎陷入了沉思，“不是我故意跟你套近乎，他们都怕你，我不怕，你一直欺负我伤害我，潜意识里总觉得你不会致我于死地……可有些时候，你的行为又让我觉得我在自作动情……我想了十年才想明白，我恨你，全因为记忆中你吃了沈玉山的那一幕。夜夜在我脑海重现，似乎为了加深我对你的恨意。”

    她转头看向他的侧颜，看不到他的目光，却能感觉到他身上淡淡的悲伤。

    “即便记忆被剥夺，被篡改，可是身体的本能不是靠记忆来操控的。落欢，有人篡改了我的记忆，让我恨你，你知道是谁吗？”

    他的笑容意味深长，却摇了摇头。

    “那……”忘忧深吸了一口气，“你呢，你对我是什么意思呢？前天你说要我救你，与你在一起……说的又是什么意思？”

    “当时是当时，现在我改主意了。”他懒懒地靠在柱子上，慵懒而性感，“过了这村没这店的道理，你还不明白吗？”

    忘忧忍不住笑，“其实如果你不是一天到晚算计我，我还是挺乐意跟你做朋友的。”不待他开口，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般，“哎对了，我的身体好了，要不你给我试试功力回来没？”

    说完满含希望地看着他。

    后者也不废话，跃下石沿，站在她面前。

    忘忧摆好架势。

    风起了，岁景城的花瓣和萤火虫飞舞在夜空中。

    几番招式下来，忘忧有些轻喘。

    她一脸委屈地看向一旁风雨不动发丝未乱的落欢。

    在什么都看不到的情况下，他的实力还是绝对压制着自己。

    “你……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白玉般晶莹剔透的容颜上蒙着一层黑纱，随着晚风轻轻飘扬，给他平添了几分柔弱之感。

    他忽然笑了，嘴角弯弯，笑得那么无邪好看。

    他变了。

    梵灵宫的死牢成了一道明显的分界线。

    忘忧第一次看傻了眼，也跟着笑，忽然笑着笑着，她却不再笑了，“落欢，你可真是一个奇怪的人，若我们一开始便如此相处，说不定眼下不会是这番光景。可现在，我看不懂你眼中深意，你在笑，我却不知道你为何而笑……或许你会难过，可我也不知道你因何难过……”

    落欢抿着嘴笑，面朝着月色下波光粼粼的太液池，轻声问，“还记得在护国殿那夜吗？”

    忘忧一滞，讪讪点头。

    “那夜我问你，在这世界上，什么最长？”他缓缓转过头正视她，“现在，你有答案了吗？”

    忘忧被问住了，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似乎不以为然，回过头靠着栏杆，“果真是个小白眼狼啊……看来我到死都不能听到你的答案了吧。”

    忘忧不服气，“那你呢，我问你沈玉山倒底怎么死的，你也没说明白啊。”

    他顿了顿。

    又起风了，他的声音轻得几乎很容易被风吹散，“你真的想听吗？”

    忘忧却听到了，于是想也不想地“恩！”了一声。

    他抬头望天，“说来，其中缘由的确与你缺失的那一部分记忆有关，只是故事很长，况且……天快亮了。”

    他说着，天边也露出一丝粉袖。

    忘忧看着天际的一丝鱼肚白，忽然觉得时间过得太快。

    “明天就是月圆之夜，你可以回到自己的身体，那个时候，我给你讲那些故事。”

    忘忧下意识看向他，只见他的黑带轻扬，孤独地站在风中凝望着自己。

    他就站在她的眼前，声音却轻飘飘的，一点都不真实。

    高处不胜寒，他久居高位，应该很孤单吧。

    忘忧点点头，“好，等我回到阳间，你给我讲那个很长很长的故事，不许反悔，拉钩。”

    忘忧抿嘴笑，拉过他的手与自己的勾在一起，嘴里念叨着，“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他歪了歪脑袋，似乎有些疑惑，“拉钩为什么要上吊？”

    忘忧被他问的噎住了，龇牙道，“这是规矩，人间结契的方式，谁反悔谁就是小狗！”

    晨光里，落花轻轻勾了勾她的小手指，忽然笑了起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