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有一个问题……想问你。”他居然还发得出声音。

    忘忧似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摇摇晃晃起身，断剑也被她随手扔在了地上。

    听他此言，还是下意识脚步一滞。

    被血不停呛到喉咙的声音，让他的话像是在哭泣般断断续续，“这……个世界……上……什么最……长？”

    她这个问题问得莫名其妙。

    忘忧无心回答，略微偏头，连个回眸都不愿给他，“这一世的恩怨了结，下辈子，别再遇到我了。”

    说着往房梁上一窜，掀开天窗蹿了出去。

    跨上殿顶，忘忧看着自己满手的血，不敢相信自己已经杀了落欢，此时依旧懵懂似在梦中一般。

    脚下一软将要跌落屋顶，一只手忽然拉住了她。

    ——————————————————————————————

    屋顶的脚步声远去了，落欢躺在血泊里。

    苍白的脸，鲜红的血，相映成趣。

    一团光雾消散后，墨兰色衣摆停在他身旁，“还站得起来吗？”

    “嗯。”

    君迁子看着这一滩惊心动魄的血迹，眉头微微皱起，“怎么还不起来？在想什么？”

    忘忧离去，他精致的眉眼中只剩空洞，无神地望着殿顶，“我在想，我怎么就落得了这幅下场……走进她的生命很难……想脱身……更是难上加难……”

    “你随手一挥就能让一个国家倾覆，何必与她周旋，浪费时间。”

    君迁子的无奈不比落欢少，毕竟这场历史洪流中，他是唯一一个清醒着的人。

    “是啊……我也不知道，我好想杀掉自己啊，杀掉所有伤害过她的人……”他嘴角漫着鲜红的血痕，源源不断往外涌出，眼中闪过一丝痛色，“她又哭了，只有提到沈玉山，她才会哭得像个孩子……可她明明还记得沈玉山……为什么偏偏把他给忘了……”

    君迁子见他如此模样，也有些不忍。

    “明明是我在思念她……我为什么要说那些伤害她的话呢……为什么偏偏是我……为什么要我来背负……”

    血液流尽，最后的话都成了失神的喃喃自语。

    君迁子听他这么说，才有些恍然大悟，“今夜你早知她要来，所以才代替我在这里。”

    “我想见她……”他不停地咳血，声音变得艰难，“就算……就……”

    “就算她在你心上戳了这么多窟窿，”君迁子替他说了下去，无奈地看着他满身的伤，“没有法力……一定很痛吧？”

    “还好……”他的每一次开口都带出一大口血，还笑的跟个没事儿人似的，“一点点疼……你走吧，我在这儿躺一晚就没事了。第二天记得派人送水……我可不想浑身血痂回长生殿……”

    “好，那你好好复原。”君迁子合上殿门，下了一道结界。

    就算真的有哪个不识相的没脑子冲了进来，也看不到这惊心动魄的一幕。

    君迁子走了，大殿重门合上，落欢望了会儿空洞的殿顶，慢慢阖上了眼睛。

    ——————————————————————————————

    几日后的清晨，白狐林中悠然而安静。

    汤小牙去城镇给煞人买衣服，让他乖乖待在湖中。

    晨曦的光刺入深林，霞飞千缕，煞人望着不远处投射在草地上的一道阳光。

    他从湖中起身，赤身沐浴在光柱之下。

    青丝如瀑，遮住了他大半个身子，水珠在阳光下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不知是玉魄做的身体的原因，还是原本主人生得完美，这具身体堪称得上是神的造物。

    他低头看着掌心的阳光，露出一丝笑。

    这么耀眼的光芒，久违了。

    忘忧一走进白狐林，只觉得眼前白茫茫一片。

    未来得及反应过来，一只修长如玉的手横在眼前遮住了她的视线。

    她下意识咽下一口口水，刚才那个白花花的……是个人？没穿衣服的人？

    煞人遥遥望来，也看到了他们。

    阎小狼有些不悦地皱起眉头。

    整个林子只剩下两个坦诚的男人在对视。

    “那个……请问汤小牙还在这里吗？”忘忧觉得尴尬，嘴上询问着，心中不免腹诽：

    ——难道这林子已经易主了吗？

    过了会儿，煞人才轻轻一笑，“恕我冒昧，不知道这林子居然有其他人进得来。”说着他回到湖中，扒在岸边只露出了半个身子看着二人，显得十分乖巧。

    忘忧恢复了视线，见他趴在湖边说道，“小牙去城中给我买衣服穿，这会儿该回了。”

    他话还没说完，一个梳着大羊角辫的紫色身影蹦蹦跳跳丁零当啷地回来了。

    先是看到了站在湖边的两个人，再看到笑眯眯趴在湖边的煞人。

    走上前将衣服放在湖边，才回过头看着二人，话却是对忘忧说的，“大眼贼，这么快就又想到法子来祸害我了？”说着上下打量了一番阎小狼，不悦道，“还带个陌生人进来。”

    “他不是陌生人，”忘忧直奔主题，“我这次来，是来求你一件事。”

    “哈？”汤小牙不屑地嘴巴鼻孔一起出气，“不帮，拒绝。”

    忘忧眼珠子一转，“我想让你帮我引一个魂魄，事成之后，你欠我的人情一笔勾销，这个魂魄也归你怎么样？”

    汤小牙看向煞人，此时他已经穿好了衣服，正是在梨花树下与他初见时的那一身。

    可是……

    她垂下脑袋，不知在想些什么。

    没过一会儿。

    “成交！”她笃定一点头，“这次帮过你之后，我就不再欠你人情啦，以后这白狐林的结界也不再对你开放。”

    忘忧见她似乎有自己的打算，也无暇顾及，一心只想求证一件事。

    汤小牙一边碎碎念摆设祭坛，一边拿眼睛瞥在一旁帮忙的煞人。

    到了正午时分，仪式开始。

    她在台上闭目吟唱，冲忘忧一伸手，弯了弯手掌。

    后者不明所以，还是煞人在一旁轻声提醒，“你可有那人气息的东西？这样好追索。”

    忘忧恍然大悟，从怀中掏出一块血布，“还好我想到了，早有准备。”说着将血布放在小牙手中，看着她手中的血布忽然燃起赤色火焰。

    此时祭坛周围的小铃铛也纷纷响个不停。

    众人屏气凝神，看着台上的动静。

    话回清晨。

    当第一缕霞光透过护国殿的门窗，丝丝倾洒在殿内伤痕累累的身体上。

    落欢幽幽睁开眼，摸到昨晚被扔在手边的断剑举到眼前。

    断刃自伤口抽出，与手上的另外半截拼接得天衣无缝。

    他抬起染血的右手遮挡阳光，血依旧鲜红，更衬托他的手苍白如纸。

    起身褪下衣衫，躺进早已准备好的沐浴桶中。

    药性退去，伤口已然复原如初，身上的血瞬间染红了浴桶。

    君迁子是正午时分来到护国殿看望。

    见落欢显然一副刚刚沐浴完毕的样子：一身雪白长衫，头发也是半干的状态，正端坐在桌子前吃着人参大餐。

    “这么快活过来了？”

    “流血太多，我得补补，”他慢条斯理地吃着桌子上的人参宴，忽然“桄榔”一声，颤抖的指尖握不住调羹，落在汤碗之中。

    “怎么了？”君迁子站了起来，“落欢？”

    不过片刻后，他恢复如初，若无其事继续拿起调羹盛汤，“无碍，只是有人妄想要锁我的魂魄罢了。”他的嘴角挂着一丝宠溺又无奈的笑。

    而白狐林这一头，祭坛周围的铃铛响了半天，可似乎并没有其他进展。

    汤小牙原本只是为了引越隐童的魂魄才学了拘魂术，学了一千多年也就是个半吊子。

    煞人见她似乎道行并不是很深，走上台虚空画了一道符，随即一道光束直冲向云霄。

    不过片刻，祭坛忽然间被炸裂。

    汤小牙躲闪不及，直接被炸成了煤丫头。

    万里之遥，落欢手中光芒渐渐熄灭，却依旧望着天际，嘴角挂着一丝邪笑，道，“看不出来这孩子还有些本事，只可惜，鬼巫师只是在一旁帮衬了一把，若他全心全意对付我，我还真有些麻烦。”

    君迁子站在一旁，“好了吗？还会有后招吗？”

    落欢继续回到座位吃人参餐，漫不经心回答：“应该不会了，鬼巫师没有前尘卷，就是个有些法力的煞罢了，况且我把他们祭坛给炸了，没死也是好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