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就是这样，我胜利了。”艾丽娅枕着妈妈的大腿讲述她这一天的经历。妈妈正在为她的刀形手入，打粉棒轻轻拍在光刃的刀面上，灵力暖融融地包裹住艾丽娅的全身。少年舒适地闭着眼，有些得意地自夸：“看吧，我说过我很强的。”
“是，是。”树里笑着应声，“艾丽娅已经是能够独当一面的战士了呢。”她用绒布仔细地抹除手中短刀上的粉末，开始上丁子油。得到她的肯定，艾丽娅满意地哼了两声，肉眼可见地变得更得意了。
一直到手入结束，将刀刃与刀柄重新组装好，短刀从她手中化为光点消弭，树里低下头，看着膝头犹自享受着的女儿，终于平静道：“明天我已经给你请了假，你和我一起去一趟时之政府。”
艾丽娅倏地睁开眼睛：“欸？为什么？”
她所看到的是没有表情的妈妈。御崎树里的表情并不显得多严肃，可这是艾丽娅所熟知的妈妈作为主君下达命令时的表情。
妈妈温暖的手心覆上了她的额头：“你体内有第二个灵魂这件事，我要带你去检查一下。”听到这个，艾丽娅顿时心头火起：“是爸爸？！”她刚要跳起来，妈妈一用力把她按了回去：“别责怪药研，事关你的身体，他不能瞒着我。”
艾丽娅看着妈妈这样说着，视线转动，金绿色的眼睛直直望进她眼睛里：“你这样有多久了？为什么之前没和我说过？”
“……”
艾丽娅一下子消停下来。她心虚地避开视线，片刻后，小心翼翼地瞥回去一眼，又撞进那点锐利的金绿里。
她立刻再次别开视线。少年不情不愿地撅起嘴，嘟囔：“……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反正它一直都是在帮我，没做过什么对我不好的事……”“是这样吗？”妈妈挑了下眉，表情随之放松了一些，但并不是能够蒙混过关的意味，“那就具体和我说说吧，从它出现开始，都做了些什么呢？”
“……”艾丽娅开始努力回忆，吞吞吐吐地交代起来。起初她完全不想说关于攻略别人的事，反正她也没做什么不是吗，和妈妈说起这种事……除了难为情，还有现在想来，一开始就接受这种说辞的自己真的显得好蠢！……
可缺失了最关键的目的导向，她对云雀也好狱寺也好沢田也好的关注和容忍、以及各种事情里系统隐隐的推动都完全无法串联起来，妈妈轻易就捕捉到了其中的漏洞。嘲笑或者失望都没有发生，妈妈和寻常听她讲述学校生活时的态度并没有什么分别，只是专注地聆听，可艾丽娅还是不由得羞耻得心上发痒……说着说着，她突然想起了什么，顿时像有了点底气，不服气地辩解：“说起来，妈妈和时之政府不也是一样吗，被选择的有资质的人什么的……呜！”说着她就被敲了下头。
树里看着犹自嘴硬的女儿，有些无奈地长出了口气：“时之政府招募审神者时是通过军队进行的正规招募，和你这样不清不楚的‘被选中的人’完全不是一回事。而且让这样来历不明的东西寄居于你的大脑？如果它的意图是侵蚀和取代，你打算怎么办？……总之，不论如何，从一开始你就该告诉我的。”
“……”艾丽娅扁了扁嘴。其实她心知妈妈说的是对的，之前也并不是没有对系统起过戒备，可当真的被责怪时……
妈妈的手再次覆盖上她的额头，安抚地摸了摸：“那个系统，或者说灵魂，它能听到我现在说的话吗？”
“……可以的。”艾丽娅从牙缝里含混地挤出承认。她看到妈妈不赞成地挑起了眉，立刻炸毛地叫起来：“啊啊啊我知道错了！”她干脆翻了个身埋进妈妈腿里逃避，手指抠着身下的藤席，别别扭扭地讨饶：“反正明天就要去检查了！……以后不会了……”
青春期女儿藏起了敏感的少年自尊受挫的表情，手指倒是还在诚实地试图抠烂地板。忧心之外，树里又看得有些好笑，顺手揉起膝上毛茸茸的后脑勺：“那约定了，下次遇到这样可能有危险的事，一定要告诉妈妈好吗？”
“好……”闷闷的回答立刻传来。树里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而沉声道：“既然一直能听到，那你应该知道我的职业。”
艾丽娅埋头在妈妈的常装上，作为平日工作的装束，衣摆上是熟悉的妈妈的气味。这样的味道和温暖的黑暗中，她听到妈妈平静而威严的话语：“想必你也清楚，审神者能够穿越时空，所以别想要伤害我的女儿，否则穷尽过去与未来，我一定会找到你。”
妈妈……别扭的心情被熨帖地抚平开来。上方传来了器具的响动，妈妈开始收拾手入的工具了。艾丽娅爬起来，妈妈对她笑了笑，换回平日里平和的声线：“早点休息吧，今天辛苦了，艾丽娅。”
“唔……”艾丽娅一把抱住妈妈，发出几声意味不明的哼唧声。树里捋了捋她的后背又摸了摸她的头，轻声哄道：“好啦好啦，没事的艾丽娅，明天去检查一下，时之政府能处理这种事的。去休息吧。”
艾丽娅又蹭了两下，终于放开了妈妈：“晚安，妈妈。”她离开了和室。合上障子门时，她在心中问道：【你是怎么想的呢？妈妈这样说，明天一定会想办法将你从我这里分离出去。】
其实比起分离，妈妈极有可能……可艾丽娅并不愿去想那样的可能性。
她多少能感知系统其实同样知晓另一种可能，可直到刚才系统仍如平时那样保持着沉默，没有着急辩驳。
又是片刻的沉默后，平静的回复出现：【我是你的辅助系统，艾丽娅。我会听从你的要求。】
【但系统会有自己的意见吧？就像一直以来对我的行动的意见一样，】艾丽娅执意追问，【不想要和我分开吗？还是会去寻找新的宿主呢？】
这次系统的回复居然带了点笑意：【不会有新的宿主，艾丽娅。东京地区，12岁的女性，力量不低于19、体质不低于17、灵敏不低于20、魅力为所有属性最低，这样的对象也并不好找吧？】
这样想来，或许从一开始……
【……我想要相信你。】系统漫散的思路被宿主打断。透过同一双眼睛，系统看到镜中的少年像下定了决心，透过镜子认真地注视着自己……注视着它。
艾丽娅郑重地承诺：【我会保护你的。】
【……】
脑海中泛起一丝波纹，似是一声模糊的笑声。系统答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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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之政府，2205年为了对抗回溯时间想要改变日本历史的时间溯行军而成立，面向1990年以后的时间招募审神者，藉由审神者唤醒日本名刀的分灵战斗从而守护日本历史的组织，与各位审神者所管理的本丸一起存在于各时间线现世之外的时空裂缝中。
从前艾丽娅偶尔会作为半付丧神来时之政府进行体检评估，因此当再次走进医疗部面对那些基于未来技术的检查手段时，艾丽娅并没有感到多紧张。一些看起来常规的检查之后，从小就见过的森田医生指挥艾丽娅坐到椅子上，另一位陌生的戴着眼罩粉色长发橄榄色皮肤的医生走到她身后，她的名牌上写着[切尔贝罗]：“脑机片会有点凉，之后可能会有奇怪的感觉，请稍稍忍耐一下。”
艾丽娅应了一声。身后传来了胶布被撕开的声音，然后冰冷的贴片贴上了她的后颈，几秒钟后突然从贴片处起无数纤细的丝蔓攀住她的头皮在发丝间贴着整个头颅瞬间蔓延生长开来直至前额。麻痒和诡异的触感让艾丽娅不由一个激灵，背后汗毛直立。
“会痛吗？”森田医生问。艾丽娅有些迟疑地回答：“痛倒是不痛……”而在这短短一会儿，切尔贝罗医生在掌上电脑上划了几下，将目标物拖拽出来投影在空中：“就是这个。”
所有人面前，半空中投影出的是一个光球，橙光中隐约可见字符串正飞速流转。“已经成型的数字生命。”来自2037年的森田医生说，“御崎君有什么想法吗？可以完全删除，也可以从小艾丽娅的大脑中转移出来，存进第五代机器人之类的新载体，在时政这边入库。不必担心，两种操作都不会造成什么伤害。”
不论是数字生命还是能够承载数字生命的机器人，都不是艾丽娅所在的2005年所拥有的技术，按照时之政府的规定，即使保留系统的存在，艾丽娅也不能将它带回现世。
“我想从艾丽娅脑子里删掉这个系统。”妈妈回答，她和两位医生一同看了过来，征询操作对象的意见。
“可是，我……”
她们在决断系统的生死和未来。可艾丽娅的脑海中仍然一片沉寂，系统如同承诺那样，等待着她的宣判，没有任何异议。
……那么，她也该履行自己的承诺了。
“我想要留下这个，数字生命。我不想直接抹消它。”
“艾丽娅。”妈妈不赞同地摇了摇头，艾丽娅坚持：“这些年来它都没有伤害过我，我不想就这么轻易抹杀它。”
“可它知道你太多隐私了，艾丽娅，只要存在一天它就永远是针对你的潜在威胁。”
“……”她知道，妈妈说的是对的，系统也并没有生出任何抵抗。可正是这沉默让艾丽娅更加愧疚，她固执地说：“那就想办法删除这部分内容，或者是寄存在保险库里等到几十年后时间正确时我再去取出来——总之，我不想删掉它。”
妈妈仍然皱着眉头，显然不打算妥协。在她再开口前，切尔贝罗医生突然插话：“事实上，可以将这个数字生命转化为属于艾丽娅君的付丧神。这样它就脱离了艾丽娅君的大脑，且御崎大人也不必再担心它的危险性。”
陌生情景下突然荒谬地出现了熟悉的名词，艾丽娅倏地转头，树里同样发出质疑：“我以为至少是历史沉淀下拥有逸话的器物才能成为付丧神。”
“一般而言，逸话是为了赋予器物人格，历史是为了使器物积累更多人的意念，也就是成为付丧神所需要的能量，”切尔贝罗说，“但这个数字生命已经生长出了人格，能量可以由艾丽娅君的灵力提供，因此，”她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的金属圆球，“只需要有显现的载体，它就可以成为艾丽娅君的付丧神。”
艾丽娅看了看那个金属圆球，看向切尔贝罗：“这是什么？”对方答道：“便携电脑。属于未来的技术，足够作为载体存入这个数字生命和它未来几十年内学习产生的数据。”
树里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时政禁止在现世使用未来的技术。”
“这不是时之政府的安排，而是来自切尔贝罗的交易。”随着她笃定的话语，房间中气氛骤冷。面对警惕的审神者，切尔贝罗微笑不变，接着道，“如果同意这个交易，艾丽娅君就能将它带回现世。不必担心切尔贝罗的信用，其实时之政府是切尔贝罗在日本特定时间段的子单位，如果御崎大人不相信，我可以陪同您去向时之政府的长官确认。”
御崎树里将怀疑的目光转向了森田医生，她知道她已经在时政供职多年：“我从来没听说过这样的事。”森田医生点了点头认同了这个说法：“前几天我刚知道的时候也很不可思议，但部长确实承认了这件事。”
“……”树里沉默片刻，随即道：“请取下艾丽娅身上的那个贴片，在确认切尔贝罗的来历后我们会再回来。还有，”她审视着那个来历不明的“医生”，“既然说是‘交易’，你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
几乎要将人钻出血洞的凌厉目光中，切尔贝罗镇定回答：“不是御崎大人，而是艾丽娅君——交易的对象是轮回之眼。”
这是树里没有听过的陌生名词，对于艾丽娅却犹如惊雷——这是昨天刚刚发生的事！少年顿时惊怒：“你在监视我？！”
“不是的！”艾丽娅更加发作前，切尔贝罗打断了她，“正如您所知，时之政府掌管着日本2205年以前的时间线，这段时间线内发生的事对于时政来说都是已知的历史，而对于切尔贝罗也是同样。我们掌握着更加漫长且繁多的时间线，艾丽娅君得到轮回之眼对我们而言是已经载明的历史，并不需要去监视您。”
……历史、
“……我对现在这个交易的选择，也是吗？”
“切尔贝罗所掌握的并不是这样简单的线性走向的历史，艾丽娅君。”切尔贝罗答道，“请您随心做出选择即可。”
眼罩之下，女人重新扬起的微笑显出令人讨厌的胸有成竹。
……反正不会偏离历史的走势是吗……艾丽娅反感地皱起眉，没再接话，而是起身和妈妈一起离开了医疗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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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负责维护日本历史的审神者的后代、曾亲身迎击时间溯行军的战士，艾丽娅天然更容易接受这样的说辞。
更何况是亲眼确认并非幻术的时政高层承认与切尔贝罗的从属关系。据她们所说，切尔贝罗所掌管的，是整个世界从过去至永恒所有的时间线——或者说是，命运。
……在纠正别人的历史时，艾丽娅从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之前本丸里的名刀去往历史中自己参与过的战役时在她面前也都表现如常，可当自己成为了既定历史的一员时……
似乎有无形的束缚在她周身缠紧。她下意识想要反抗，却不知道要反抗什么。
“你的选择是什么呢，艾丽娅？”离开办公区返回医疗部的途中，妈妈停下脚步，对她说，“保险起见，我还是希望你能舍弃那个系统。”
“……”
历史里的我……那个已经度过现在身处未来的我，做出了怎样的选择？
【……】
她感受到系统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归于沉默。妈妈专注而郑重地注视着她，等待着她的回答。
“……我想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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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坏掉了。”艾丽娅把广口瓶敲在台面上，说。玻璃瓶里断成两半的眼球还在滑腻腻地打转。
切尔贝罗带着之前那样的微笑接过了瓶子：“没关系，切尔贝罗能够复原。”艾丽娅忍不住呛道：“不出你所料是吗？”
可即使再不爽……她不想为了这样的理由放弃系统。
“这并不是预料，艾丽娅君。”切尔贝罗拿出新的贴片，走到她身后，“依然，请您忍耐一下。”
如同当初系统突然出现时那样，数据导出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实感。许久，切尔贝罗终于收起掌上电脑：“已经结束了。”她示意了一下，然后把贴片连同紧贴艾丽娅头皮生长的菌丝一同撕下。
艾丽娅站起身，不知是因为久坐还是数据导出，她一时间有些眩晕。【系统？】她在心中呼喊。
没有回应。熟悉而完全不同的沉寂。
“请。”切尔贝罗将那个该是成为载体了的金属球放在她手边。艾丽娅抬头，看了一眼面露担忧的妈妈，深吸一口气，伸手握住光滑沉重的圆球。
浅紫的灵力没入球中，而后光芒乍起——
庞大冗杂的数据流一闪而过，随即迅速爆开成点点碎光，在那之中，一道人影逐渐显现：“你好，我是玛丽苏辅……”
“停！”艾丽娅立刻大叫，手指开始抠掌心运动鞋里脚趾使劲儿抓地，“……别用我的脸说这种话！”
光芒暗淡下去。黑色寸头，端正而略显凶相的面容，紫藤色的眼眸，高挑的身形……出现在这里的，是与御崎艾丽娅一模一样的少年。
树里看了看满脸尴尬的女儿，又看了看新出现的付丧神，不太愉快地蹙了下眉，却最终没有说什么。
由审神者显现的付丧神即由她支配，审神者随时可以切断灵力供给收回付丧神的意识和人形，她对这样做法的安全性再熟悉不过。而即使是一模一样的脸，付丧神仍携带着作为数据的怪异的无机感，那并不来源于外表或动作……即使是以艾丽娅的灵力驱动，身负着同样灵力，它与艾丽娅的气息仍然能过分轻易地辨别。
艾丽娅没有注意到妈妈变换的脸色。少年的表情飞速转变，纠结了好一会儿，她终于开口：“mary……以后你就叫御崎麻里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