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里，五条悟情不自禁的抚上了自己的眼睛，而菅原道真则是完全沉浸在回忆里，“其实荒神说得没错，”想起那个脾气暴躁的褚发少年，他的脸上流露出几分怀念，“高天原上的神明确实是为了和初的眼睛才给了我神位。”说着，他狡黠一笑，“但是我怎么能让他们得逞呢？”
他可不是天生神明，作为还有血脉留存于世的后天神明，要将一双眼睛送到下界可太容易了。“只是我也没有想到，”菅原道真想起那对被主家杀害的夫妻，“在我算计别人的时候，”最后那个只是作为和初眼睛容器的孩子竟然被送到了和初的手上，“自己也被其他人玩弄于鼓掌之中。”得知和初竟然要亲自教养那个孩子时，他才知道这这世间的因果当真是环环相扣。
千年前·青森
“荒神说得对，”菅原道真好不容易逃过高天原的监视，顶着一旁少年不善的眼神来传递消息，“你不该收下那个孩子，”想起那个已经无父无母的小婴儿，他又补充说，“如果你觉得不安，完全可以找其他信任的人来，没有必要自己上场。”
看着眼前油盐不进的龙女，菅原道真加重了语气，“这孩子身上本就有你的真理之瞳，”想起和初当年就是因为和他交换时间才丢了眼睛，“而且他还是菅原家的血脉，当年法则算计你我二人的后手说不定就是这个孩子。”他看起来就像是发现娇养的女儿怀了野小子的孩子还要坚持生下来独自抚养的老父亲一样着急，只恨自己没有早日察觉法则对和初的步步紧逼。
“可是，”和初给他倒了杯茶，在菅原道真预感不妙的眼神中说出了自己的看法，“除了我之外，还有谁能克制真理之瞳在生长过程中造成的痛苦呢？”龙女回忆着那双漂亮的眼睛，“也许在你看来，他的父母被杀是因为菅原主家的贪念，是个意外，实际上，”和初望着梅树枝丫漏下的浮光，“那其实是这双眼睛来到世间必须支付的代价，不止是他的父母，还有这一路上来所有保护过他的人，都已经成了缘劫中的一环。”
那你呢？菅原道真心想，作为真理之瞳最初的拥有者，你又付出了什么代价呢？
和初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落花，“法则想要我答应去做这片天地的正位主神，只是这点因果羁绊可远远不够。”她当年能在四海八荒面前拒绝成为下一任法则代言人，自愿承受九九八十一道雷劫以偿还真龙一族的骨血之恩，无牵无挂的跳入东海水滨，自然也不会担心这片小小天地的因果束缚。
“而且，你来得太晚了，”和初制止了一旁见她准备离开就跃跃欲试的荒神，“我已经给他取了名字了，清知，取得是‘清梦身何处，路远遥不知。’一句。”她对着菅原道真安抚的笑道，“不要露出那种愧疚的眼神啊，这都是我自己的选择。”她在转身之前促狭的说道，“而且他的‘六眼’比菅原你的好看的多，我很喜欢。”
……
“其实我从头到尾都没有见过那个孩子，”菅原道真看着眼前这双漂亮的蓝眼睛，想象着他千年前的主人是什么样。他和源信不同，他并不认为转世之后的五条悟还是千年前的五条清知，就拿最明显的一点来说，千年前的五条清知生命中只有和初，但眼前的人肯定做不到这一点。不过，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他也无权置喙。
“但我没有想到的是，菅原家会在高天原神明的蛊惑下，利用我的尸身来对付那个孩子。”菅原道真痛心疾首的说着。那您确实挺惨，被自己的后代刨了坟，五条悟转瞬想到自己也是被没有处理的挚友的尸身坑进的狱门疆，一时也不知该同情谁。
千年前·青森
“放心啦，我只是去代替小晴明走个过场，主力军还是源家的那个源光濑，”清知看着他面前满脸不赞同的荒神说道，“年纪轻轻就这么喜欢操心，小荒可能会老得很快啊！”
荒神的回应是抬腿踹了他一脚，被清知灵敏的躲过了，“给我叫敬称啊，小混蛋，怎么一点礼貌都不讲，早知道当年就不该把你捡回来。”
“不要，小荒明明就，”他故意站直身体凸显自己和荒神的身高差，“比我小那么多啊！”
“小混蛋！”荒神顾念着青森里的妖怪们没有用全力，“赶快给我滚，在姐姐回来之前都不要出现在我的视线里。”
荒神看着吊儿郎当离开的青年，感叹着人类的时间过得真的好快。当年小小的一团，已经成了现在支撑起整个咒术界和阴阳界的支柱了。想起早年就身体欠佳，以致刚步入中年就开始缠绵病榻的藤原修治，他又幽幽叹了口气。今天是怎么回事，他自嘲的笑了笑，怎么突然开始悲春伤秋起来了？
如果此时的荒神能预知到这次大江山退治的结局，就算被小混蛋气死，也不会让他离开青森。
和初从伏见稻荷神那里拿着今年份的大米酒准备离开时，突然感觉眼睛钻心的疼，原本已经不在的真理之瞳正在缓缓成形，一旁的白狐神使关切的问着她怎么了。龙女强撑着挥了挥手，示意自己没有什么大碍，在神使担忧的目光中带着米酒离开了伏见。
和初拎着手里的酒坛行走在大雪里，这是她特意在稻荷神那里预定的，专门给滴酒不沾又爱吃甜的清知准备的，是打算在几天后的新旧年交替时用来享用的。但是，感受到已经完全回归本体的真理之瞳，脸上传来一阵凉意，和初抬手摸过脸颊，原来，她在哭吗？
可是，和初看着倒在血泊里的清知，对方死死睁着那双苍青之瞳，明明已经失去了意识，却在看见她的那瞬间慢慢闭上了眼睛，好像只是为了再看她一眼，为什么呢？明明也没有感受到悲伤，怎么会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明明之前也没有东西在里面啊，为什么现在会觉得里面很空啊？
龙女慢慢跪坐在自己养大的孩子身边，替他整理着身上的血污。明明空中还飘荡着密密麻麻的雪花，她仍觉得这方天地安静得什么也没有剩下。
……
“初初，为什么小狐狸要嫁人啊？”小清知苦恼的整理着自己的行李，他们要赶去京都参加葛叶的婚礼。
“因为爱啊，”和初在小清知困惑的小眼神里笑吟吟的说道，“因为小狐狸爱那个男人，而那个男人也爱她，所以他们会在一起组成一个新的家庭。”
“什么是‘爱’？”
和初正尴尬怎么和小孩子讲这个，就听见已经收拾好了的荒神嘲笑道，“还没断奶的臭小鬼就已经想着找媳妇了？”
“什么是‘媳妇’？”
荒神对这类小孩最没辙了，暗恨自己刚才为什么要接腔，他也没有媳妇好吧，但怎么能在着小鬼面前说不知道，于是赤红着耳朵回答道，“就是永远不会离开你，会一直待在你身边的人。”
“那我不需要找媳妇，”小清知在两位神明惊奇的目光中郑重其事的宣布，“因为我会一直陪在初初的身边，”他用那双倒映着天空的眼睛认真的看着和初，在龙女怔愣的目光中一字一句的补充道，“永远也不会离开。”
……
和初看着面前长眠不醒的青年，霜白的长发和雪片交织在一起，将斑斑点点的血迹衬得更加刺眼。清知是个骗子，和初心想，明明几天前才要她答应了的，结果自己却没有遵守承诺。
……
“所以你们家族的人已经开始催你娶亲了？”荒神幸灾乐祸的看着面前苦恼的青年，笑嘻嘻的讲起了对方儿时立下的豪言壮语，“说起来，你小时候就说不想要媳妇了。”
从荒神这里听清来龙去脉后，清知兴奋的找到和初，“初初，我要娶你！”彼时和初正在侍弄她新培育的异色梅花，手下一个没注意，娇嫩的枝丫就落了地。和初无奈的看着面前兴高采烈地青年，明明对方在京都还是一身家主派头，怎么回了青森又变成了之前的小孩样子。
问清楚对方这次又在发什么疯，和初果断的拒绝了他。清知没想到和初会拒绝他，在整个青森都没有多少妖怪能拒绝他的。“为什么啊？”
“因为我不爱你，”和初在清知失望的眼神里解释道，“你也不爱我。”
“我们可以学嘛，”清知在和初无奈的目光中坚持道，“就这么说好了，我们一起学！”他转身自顾自的说着，“那这样初初你就是五条家主夫人了，”他满意的拍了拍手，“看那些老头子还怎么烦我。”
……
和初出神的看着面前逐渐冰冷的躯体，龙女幽紫色的双瞳第一次映出了另一个人的模样，俯身和对方额头相贴，将好不容易回来的真理之瞳又放回清知的眼睛里。没关系的，她忍着剧痛，将重量都放在面前人身上，她会找到下一世的清知，还有机会，只需要再稍稍布置一下。
察觉到有人靠近，和初猛地看向来人，正是前来回收八岐大蛇的须佐之男。和初提起地上的静霜一刀隔断了对方的鬓发，“告诉你姐姐天照，让她给我一个说法，”竖瞳紧紧盯着面前的神明，“要见血的那种。”
……
“原本只是八岐大蛇是不可能杀了五条清知的，”菅原道真痛快的回忆着当时高天原的惨状，“但是我的尸体对他有很强的牵制作用，”毕竟是‘六眼’前宿主，“他死的时候还不到三十岁。”也怨不得和初差点在高天原发疯。
他看着面前沉默不语的五条悟，放下茶盏起身，“我和你说这些，并不是因为我也像源信一样觉得你还是五条清知，”菅原道真见五条悟还是没有任何回应，故意刺激他，“也不是想让你同情和初。”
“她不需要同情。”五条悟终于回声说。
“我只是想让你给自己，也是给她一个机会，”龙女花了这么大代价求来的转世不应该是这样的结局，菅原道真看着这双被神明赞美的眼睛，“人总是需要陪伴的，尤其是你还那么年轻，不是吗？”
狱门疆散发出刺眼的白光，五条悟在咒术师们激动的等待中带着手里的紫色光球走出了这方结界。身边围绕着他的学生、同事，但他还是越过他们看向外围的和初。为什么不过来呢？明明那么期待见面的，明明已经等待了这么多年。
他越过众人走向和初，对方呆呆的看着他出神。她在看谁呢？五条悟心想，是清知还是明修？可是他们都不会再出现了，现在站在她面前的只是悟啊，她真的知道吗？
“你好啊，小悟。”和初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这是什么糟糕的开场白。
“我一点也不好呢，”五条悟看着面前尴尬不已的和初，将手中的紫色光球递到和初面前，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呐，在我很小的时候，这双眼睛告诉我，会有一位仙女教母出现在我面前，”为什么要愧疚呢，明明是高高在上的神明啊，“可是直到我成为了糟糕的大人。她才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见和初没有伸手，他弯腰拿起和初的右手，将光球放在她的手中，“如果神明觉得很愧疚的话，我可以要个补偿吗？”
“什么补偿？”和初捏紧了手里的光团，源信、菅原，你们给我等着！
“既然她错过了我的前二十八年，那就让她陪我渡过接下来的时光，”五条悟垂头看着瞬间抬起头的和初，两双瑰丽的眼睛都倒映在了对方瞳孔里，“没有期限，也不允许中途退出，你说，神明会同意吗？”
和初看着眼前这双苍青之瞳，良久之后，将手里的光团幻化成一条坠着紫水晶的项链，就着对方垂头的姿势将项链戴上了五条悟的脖颈，看着眼前微微放大的蓝色眼睛，神明回应道，“她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