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言情 > 挚玉 > 白璧竟何辜

白璧竟何辜

    盛都,三月大雪,明明长夜。

    古久肃穆的皇城覆压于皓色之下,寒风似刃,呼啸间掠过被岁月剥蚀累年的青瓦,卷起团团雪雾,弥天盖地。

    已进春日,气温却忽转尖冷,如此凛冽刺骨,委实反常。

    天牢内不比其他地方,冷砖硬石将这里铸造的牢不可破,却无法抵挡牢笼外肆虐而来的风雪。今日新来守夜的狱卒冻得直打哆嗦,紧了紧身上的棉衣,然后又不由自主地望向天牢深处,那个只着素色单衣的女子。

    女子背抵石墙,屈膝卧坐于草席之上,安安静静,不发一言。只是微微仰首,瞩望着囚窗外那一方纷纷扬扬的天地。窗外那片片碎琼乱玉飞旋出的光亮,又恰好照临在她身上,映出一双明眸好似静潭漾月,莹肌皓腕有如素云披身。

    见卿犹怜,超逸绝尘。

    狱卒不由看呆了。

    “喂,新来的,看什么呢这么入神?”狱卒感到后脑被人拍了一巴掌,于呆愣中回过神来,转头望去,只见一张刀疤脸,与他身着同样装束,左手提着石炭,正向火盆走去。

    是同他一起守夜的狱卒,方才耐不住寒冽,便去取了炭火,现已归来。

    刀疤脸一边捣鼓着火盆,一边望向新来的狱卒刚刚出神的方向,似是想起什么,冷哼一声道:“看吧,过了今夜,以后就再见不到喽。”

    新来的狱卒听罢,疾步至火盆旁。

    “她可是……要死了?”死字咬的极轻,生怕是被谁听见。

    “既已到了此地,哪有不死的?不过啊,对这位来说,或许死在这天牢里还算好的。”

    “何出此言?她究竟是何人?”

    刀疤脸向四周看了看,确认现下无人会来,便低声说出了三个字:“她姓段。”

    段家,大昭王朝声名赫奕的家族之一,段坚段太尉早年为文官出身,却于九州之乱中率十万铁骑荡平了当时在旭州作乱的反叛王侯势力,名震一时。

    本可以在丞相平定叛乱收复七州之后也跟着登台拜将,同其他家族一道,自此室家盈廷,爵禄盛只。

    可段坚却主动交出了十万兵权,只得一个太尉的虚衔。

    有人说他虽身处高位可心如明镜照六合,天下初定,世事纷乱变化无常,何况朝堂之上,一朝有失,万劫难复,上交兵权实为明哲自保。

    也有人道他是谄谀取容,铁了心的要仰承丞相鼻息,毕竟身靠大树才可身不染霜。

    一时间众说纷纭,不过后者的说法在丞相下旨命段家女儿入主中宫后愈演愈烈。于流言中,段家俨然已是丞相同党。

    “她就是皇后娘娘——”

    狱卒虽初来乍到,可这皇宫之事他也略知一二,传闻这段氏女入主中宫后并不受皇帝待见,反之与她一同进宫的贵妃倒是深得圣宠,与皇帝朝欢暮乐,乘鸾跨凤,好一对神仙眷侣。

    段氏女对此妒恨在心,便在那贵妃的保胎药中掺了毒,一尸两命。

    想到这里,狱卒有些不解:“纵使这皇后戕害皇子和妃嫔,可当今这天下,是宗家的,段家既已为宗相一党,难道丞相保不住她?”

    刀疤脸白了他一眼道:“你还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可知那已亡故的贵妃是何来历?那是贺将军的女儿,当朝太后的亲侄女。这历朝历代的后宫女子若是犯了祸事,左不过就是白绫鸩酒,也算是死的体面。可就在昨日,上面的旨意下来了,要将这皇后于明日一早押往廷尉诏狱。”

    狱卒听后讶异道:“廷尉诏狱?!那可不就是到了贺家手里。若如此……倒不如一脖子吊死了干脆,至少能少遭些罪,可是段家难道就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刀疤脸不屑道:“段家?哼,如今的段家,早已是草儿拔了根活不长久了。前些日子从我在丞相府守卫的兄弟那里得知,丞相已命禁军将段太尉府上围了起来,且近日城门处的巡逻守卫也增加了三成,全城戒严,非持丞相手谕不得离都。”

    “如此大的阵仗,难道仅仅是因为这后宫的祸事?想来定是有那未形之患,你那兄弟可告诉你这是为何?”狱卒显然已经被这前朝后宫的种种疑事勾起了兴致,忍不住继续追问。

    可刀疤脸没再继续说下去,只是挥了挥手道:“好了好了,休要再问,有些事情不是你我能嚼舌头的,小心闹乱子。”

    言罢,二人皆收了声,一时间只剩下炭火的劈啪声伴随着牢外咆哮的寒烈朔风,长久回荡在天牢中。

    此时,一声柔和清冽的女子声音打破了这牢狱里的凝寂:“是因为……”

    “谋反。”

    一字一珠,这不轨之言此刻听起来竟也是如此清耳悦心。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昔日金尊玉贵,如今披枷带锁的皇后娘娘——段珂。

    二人闻声望去,只见段珂不知何时已将桌案上的灯盏持于手中,另一只手则稍稍靠近火光,想要汲取这微弱的温暖。烛光烁烁,若明若暗,烛火将她的脸庞映照得更加柔婉,只见她神色淡然,眼睫微垂,仿佛并未感知到寒冷,只有那双手上的斑斑寒疡透露出苦寒对她的侵蚀。

    见二人向此处望来,她便再次开口道:“不知二位可否施恩,分我一些炭火?”

    新来的狱卒刚要应承,便听刀疤脸大声道:“安分些!都到了这儿,还当自己是金枝玉叶呢!”

    接着又转头对新来的狱卒道:“如今段家大势已去,祸在旦夕,此女又欠着那贺家两条人命,这个时候对她仁慈就是给咱们自己招灾。”

    新来的狱卒不忍段珂继续受冻,想了想道:“说的也是,可今夜着实酷寒难挡,你我二人皆年富力强的男子,身着棉衣尚且无法御寒,且不说她是个女子,看她的衣物也确实太单薄了些。”

    接着不等刀疤脸反驳,靠近他身边继续低声说道:“况且若真如她所说段家有谋逆之罪,这明日将她送到廷尉诏狱定是有其他缘由,若她抗不过今夜……咱们就算是真的有灾祸,到时候怕也是无命可招了。”

    刀疤脸听后思索了一会儿道:“罢了罢了,你既这么说,那你就自己给她送去,我也省得沾惹这些乱事。”说完便退至火盆旁烤火去了。

    新来的狱卒将分好的炭火放置段珂的牢房门口,刚要端进去,却见段珂单手扶墙缓缓起身,颤颤巍巍了一会才勉强站住,直至完全站起才发现她那单衣松松垮垮的挂在她身上,整个人瘦骨伶仃的。

    随后她向着狱卒的方向,弯下身子深深作了一揖:“厚谢大人今日恩德,能否得知大人姓名,将来定然报答。”

    狱卒连忙回礼道:“不敢当,小人名叫赵承,承天之佑的承。”

    说罢便端着炭火要递给她,段珂的手刚接触到火盆,突然间一只官靴猛地踢了过来,火盆被踢飞了出去,段珂躲闪不及,被盆里飞出的炭火砸到了肩臂,烧灼之痛瞬间传来,疼出一身冷汗,可她却死死咬着已无半分血色的嘴唇,一声未吭。

    “我看谁敢给她。”

    说话之人身材精壮修长,一身黑色劲装外搭石青裘袍,神色冷峻的盯着段珂。

    赵承和刀疤脸并不知来人是何身份,只是看到此人身后跟着的狱官那低声下气的模样,心中便也猜到此人定是他们惹不起的,随之屈膝跪了下来。

    段珂看清来人,先是愣了一下,随后便一言不发的坐回到草席之上,继续看着窗外的风雪。

    那不速之客见自己被无视,神色更冷了,却未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只是走进段珂所在的牢房内,居高临下的继续盯着她。

    就这样被盯着看了许久,段珂终败下阵来,转过头平静道:“许久不见,仲归依然如故。”

    那被叫做仲归的男子姓贺,单字一个谦,仲归是他的字,今任廷尉史一职,其父是贺将军贺昀同父异母的弟弟,当朝廷尉贺宏。

    贺谦冷冷开口:“你可知我今夜来是为何?”

    段珂笑了一下,轻讽道:“想来定是你顾及往日同窗情分,不忍我受这牢狱之苦,故而深夜冒雪前来救我逃出生天。”

    贺谦气的咬牙,可他向来嘴笨,从前就说不过她,而今也只是狠狠道了四个字:“辩口利舌。”

    段珂看向他,缓缓开口:“又或者……你是来给她报仇的。”

    贺谦大喊:“段珂!”

    段珂也并不示弱,挖苦道:“大人若是想将我焚骨扬灰恐怕还得往后排排,毕竟一直以来,想置我,置段家于死地的人着实是太多了,怎么也还轮不到你。”

    贺谦气急,直接抽出佩剑架在段珂纤细的脖颈,沉声道:“我且问你,柔儿到底是不是你毒死的。”

    段珂并不畏惧此时架于脖间的铁刃寒光,只是听到那个名字后,纤弱的双手不自觉攥紧了身下的草席,眼底弥漫起一层薄薄的哀伤,接着她皱了皱眉想将这悲戚的感觉压下去,可却适得其反,眼中渐渐聚起雾气,语气似有颤抖道:“是我当如何,不是又当如何?生来不能却,离逝不能返。难道只要我认了,已逝之人便能死而复生吗?”

    贺谦深觉若是再和她说下去,自己今夜就会气死在这里,便收起了佩剑,对着他身后不敢作声的狱官说道:“丞相有令,不等明日,今夜就要将此罪妇押至廷尉诏狱,人我带走了。”

    随后便不等狱官回答,对着段珂道:“你是自己走,还是我押着你走。”

    段珂并未理他,站起来径直的走了出去,只是脚步发虚,枷锁沉重,走起路来衰疲不堪,行至囚车旁就有些力不能支,一个趔趄便向地上倒去,贺谦眼疾手快扶住了她,却不小心碰到了她刚刚被炭火烧灼的伤口,疼的她闷哼了一声。

    这会儿贺谦方明白是自己刚刚那一脚致她灼伤,眼中闪过一丝愧疚后复归冷漠,随即将她抱起一把扔至囚车里。

    与之一同扔进去的还有他那件石青裘袍。

    牢狱外的天地此刻皎白出尘,段珂靠在囚车角落将自己抱成一团,随着囚车晃晃荡荡的前行,她静静地看着在寒厉风雪中渐行渐远的龙楼凤阙,当初的她是被人推进了这万丈苦境,现今又要离开这里,被扔入另一个深渊。

    借着那件裘袍,她体会到了许久未有的温暖,有些昏昏欲睡,沉渊殒命之人,纵使入梦前尘,种种过往,也不过疑梦还非。

新书推荐: 就当我日行一善 向晚行止 别误会 雪融夏至 绿玫瑰的盛开 纸窗户 钟情妤你 小狗和骨头 偷得侍卫半日闲 打排球的西谷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