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

    朝阳初升,潮起云涌。

    寒山之颠表面铺上了一层淡淡的银霜,在初生的阳光照耀下逐渐融化。“啪嗒”一声,滴入了翠欲窸窣的山林里。

    被重度污染的灰黑色小螃蟹从沙丘之下钻出来,大摇大摆的在沙滩上觅食。它爬上潮湿的木屑,爬上摧残的绿叶,又转身一扭,爬上了纤细白嫩的手指之上。

    翟柯莫名感觉手指有点痒,下意识动了动僵硬的身躯。小螃蟹受到了惊吓,“咻”的一声再次钻入沙丘内,不见踪影。

    “……醒了?”

    耳畔响起陌生的声音,低沉的,又带点与生俱来的高高在上的语气。

    翟柯装不下去了,她有些狼狈地爬在海岸边,长发半干披落在身侧,默默地抬起头。

    阳光有些刺眼,视线从恍惚到清晰,她看到不远处的石礁上站着一个人。浑身漆黑的衣衫,袖口处镌绣着赤色图腾,紫檀描金的衣摆随风而动,额前散落着些许黑棕色碎发。

    那人眼前的光罩几乎遮掩了大半张脸,却还是压抑不住浑身的桀骜不驯。他只往这边瞥了一眼,就将目光从她身上抽离,平静地注视着辽阔的海域。

    仿佛天生就如此孤傲肆意。

    翟柯坐起身,刚想跑过去抱住这颗看起来就很粗的大腿,还是忍不住。

    “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全是喝进去的海水。

    “……”谭清司有些略带嫌弃的闭上了眼睛。

    等她把肚子里的水吐干净了,转头跌跌撞撞地爬过去,两眼放光,却又想了想这具娇弱的身躯,立马泪眼婆娑起来。

    “大……大哥!(边哭边爬),噬魂兽(抽泣),噬魂兽那个老登(抱住谭清司大腿)他(抽泣)他(抽泣)他打我!!(越哭越大声)。”

    “……”

    谭清司眉心跳了跳,压下心中的躁动,轻轻一脚踢开了她。

    翟柯愣了两秒,观察到对方的眉头紧皱,暗道坏了,演过头了。于是小心翼翼地苟在一旁。

    不时落下两滴我见犹怜的眼泪。

    “……”谭清司忍不了了,从虚拟背包里掏出一枚抑制贴,递给她,“贴上。”

    “……谢谢哈。”

    翟柯接了过来,撕开外包装。

    “啪”地一下。

    十分干净利落地贴在了擦伤的手背上,冰冰凉凉的触感激得她浑身一颤。

    更加浓郁的信息素从她的后脖颈处散发出来。谭清司闷哼一声,胸腔内的火简直要压抑不住。

    他眸色冷淡地剜了她一眼,从背包中又拿出一枚抑制贴,快速又严密地紧紧贴在她的腺体处。

    信息素终于停止了分泌。

    “你什么都不懂?”谭清司的语气有些凌冽和讽刺,“一个人出来找死吗?”

    属于alpha独有的强大而又具有压迫感的信息素只稍稍流露,就铺天盖地的席卷了整片海礁。海鸟们纷纷鸣叫着逃离,发出刺耳又恐惧的哀嚎声。

    翟柯莫名感到胸口有些发闷,强忍着喉头鲜血的溢出,又活生生咽了下去。

    妈的,要不是打不过,她用得着这么低三下四的憋屈讨好吗。

    她头脑迅速翻找着废土秘籍《如何成为一名娇软傻白甜》,联想着被男人劈头盖脸地骂一顿之后美女应该做出的一系列反应。

    有了!

    翟柯脸色苍白,扑通一声歪倒了下去,带着三分演和七分真,虚脱得有些头晕。

    谭清司看着二话不说就晕倒在地的小姑娘,眼皮跳了跳。

    omega果然都一个样,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除了漂亮一无是处。

    但到底还是于心不忍,啧了一声,“麻烦。”

    他略微蹲下身去,给人灌下了一整瓶营养液。翟柯饿到脱力的身体逐渐温暖起来,也不太好意思继续躺在地上,吭哧吭哧又自己爬了起来。

    “谢谢。”这次是真的带了十成十的感激。

    谭清司尽量平复着语气:“你家在哪颗星际?趁着还没成年,赶紧回家去吧。下次见到我这身行头的人,记得躲远点。”

    邺冥都的人可不会随便放走任何一位omega,更何况……

    谭清司睫毛微垂。

    她不是个普通的omega。

    她对自己的信息素完全免疫。

    在所有omega群体中,即便是还未成熟的小孩子,也应该对十级圣徒的信息素有着致命的驱向性。

    但在刚刚自己的试探性释放过程当中,这位omega像是完全感知不到似的,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异样。

    要么就是过于擅长伪装,要么就是。

    她的精神力过于强大,强大到能够足以屏蔽圣者阶层的alpha任何波动素。

    但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因为自联邦成立数百年来,从未发生过这种情况。最高omega精神力的记载记录也仅仅只有六级。

    六级——刚刚抵达圣徒标准的等级。在谭清司眼中,属于完全不值得多看一眼的程度。

    而且因为觉醒在omega体内,这种屏蔽强度,在同等阶层的alpha的任何威压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谭清司凝视着眼前充满神秘的小omega,像是突然来了兴趣。他挑眉:“嗯?好像捉一只回去研究研究,也不是不可以。”

    翟柯:“……”

    “那个,”她虽然对眼前发生的情况一头雾水,但也知道’研究’这个词向来不是什么好事儿,强大的求生欲再次涌上心头,她再次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满目坚定:

    “俺叫王翠花,俺娘说俺从小笨手笨脚嘞干不动活,恁捡回去俺除了吃啥也不会弄,恁看上俺啥了,俺知道嘞肯定都给恁说,白研究俺了。”

    “……”

    谭清司再次闭上了眼,呵笑一声。

    装,接着装。

    小骗子,从头到尾嘴里没一句实话。

    不远处平静无波的海面上突然狂风大作,霎时间乌云密布,黑压压地像是要吞噬掉整片海域。

    狂风乍起,呼啸般携裹着雷霆倾斜,炸起水面正中央的涟漪。

    暴雨将至,巨大的压迫感充斥在空气中的每一处角落。灰尘和树叶都萧条般悬浮在半空之中,“咻”的一声破空音扯断了紧绷的那根弦。

    大雨滂沱,烟波四起。

    男人指尖滴着少许鲜血,浑身漆黑的衣袍被浸湿,却依旧挡不住他凌冽傲然的姿态。

    鼻梁高挺,眼神漆黑如墨,湿湿的碎发些许散在额前,淡漠的眸光却像高岭上的冰刃,疏离又清冷,瞥她的目光像看着一坨死物。

    翟柯在内心不禁吹了声口哨,这长得也太牛逼了点。

    “找到了?”谭清司慵懒起身,上前在他流血的肩膀处贴了张止血带。

    “底下守着什么东西,不仅屏蔽了我的精神力,还能伤到你?”

    这位卞南王室在联邦中可谓是煞名远扬,实力恐怖到不容置喙。

    元朝当日,大雪肆虐,他一步一个脚印从诸神黄昏中厮杀出来,浮屠了万里血尸。

    至此,联邦时隔十年之久,又多出了一位凌驾于帝国之上的圣者存在。

    谭清司在结识他之前,也以为这太子爷如传闻中一般,是蔑视生灵的活煞神一枚。但相处了这么久,他可以很肯定的说,这位卞南王室三殿下——

    ……就他妈的是一位活煞神。

    “蚩尤,3s污染度。”南宫璟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将手中银色的碎片扔给谭清司,“走了。”

    “……3s污染度?”

    谭清司无语凝噎,“那群老东西真他妈缺心眼儿,这种程度的污染物最少也要派两个圣者过来,单枪匹马下去简直就是送命。当然,我不是咒你的意思……”

    南宫璟习惯了,也懒得和他浪费口舌。

    精神力稍一波动,巨大的金色漩涡绽放在他身后,周边古怪的金色符文像是上古的神咒,绕过层层涟漪迭宕开来。

    隐隐龙吟盘旋在天际之上,漩涡越开越大。那漆黑的洞口仿佛能够吞噬万物,却又和周边的金色符咒所携带的祈众万福的光泽极其矛盾,相生相克,阴阳轮回。

    “走了。”

    “等会儿。”

    谭清司用下巴指了指翟柯,“她怎么处理,带回去,还是不管?”

    像是才想起来她的存在,南宫璟回头,琥珀色的瞳孔在暴雨中和她四目相对。

    翟柯浑身紧绷起来,手心忍不住直冒汗。和面对谭清司不同,这个男人的存在给她一种近乎明目张胆的威胁,不是主观上的感受,而是来自于灵魂深处血液的喧嚣。

    这个人,绝对的深不可测。

    翟柯还是头一次遇见和她势均力敌的存在。

    “叫什么名字?”他松散地站着,哪怕只是漫不经心的问一句,都撷满了无意间泄露的高高在上。

    “王翠花。”谭清司说。

    “……”翟柯语塞。

    南宫璟依旧面无表情,似乎名字对他来说可有可无,只淡淡道:“王……翠花,跟我们走,还是留在这里,自己选。”

    翟柯认真想了想:“能不能折中一点?”

    “?”谭清司问,“什么意思?”

    翟柯组织了下语言:“就是。”

    “可不可以带我一段路,放在人多的地方就成,如果不太方便的话就算了。”

    这个地方实在是太荒芜野蛮了,比末日废土还要可怕。一次从异种生物中逃脱是幸运,保不准第二次就当场死了。

    混在人群里好歹有口饭吃。

    谭清司嘶了一声。

    “你是真傻还是装傻?还人多的地方,你一个废物omega能活几天?”

    “?”

    草。不是。

    什么?

    omega?

    omega????!!!

    是她想象中的那个omega吗?

    翟柯跟被雷劈了似的,当场僵在原地。

    她愣愣地将手覆盖在脖颈后的抑制贴上,突然彻底的恍然大悟。

    南宫璟似乎是懒得再浪费时间,他抬脚踏入金色漩涡内,整个身躯湮没在黑洞之中。

    下一秒,漩涡徒然消散殆尽,空气中流淌着淡淡的金色粉末。

    “等等。”

    翟柯十分及时地抱住谭清司的大腿,生怕他也突然跑掉,识时务般及时改口:“随便哪都行。”

    “你先起来。”

    得到了比较满意的回复,翟柯站了起来,奈何对方太高,她头顶只到谭清司的肩胛骨处。

    “确定要到人多的地方去?”谭清司再次询问。

    翟柯严肃的点了点头,又赶忙补充一句:“哪儿都行。”

    刚刚清醒的瞬间她想通了不少事情,又从abo世界观的角度来缜密修改了生存计划。

    普通人有普通人的活法,omega有omega的活法,倘若动不动遇到点困难就想一死了之,那她早就在废土之上死了八百次了。

    谭清司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了她一眼,随即又从虚拟背包中取出一枚半透明的隔绝贴。

    贴上她后脖颈的一瞬间,翟柯感觉像是被封印住了什么东西。胶带逐渐变得透明,不仔细看或者直接上手触摸,根本就察觉不到腺体的异常。

    “这是隔绝贴,能阻断三个月腺体的分泌,让你暂时从omega变成beta。”谭清司淡淡道,“虽然动情期无法抑制,不过你现在还小,没什么太大的问题。”

    说完,像是又想起来了点什么,叮嘱道:“记住,腺体对于omega来说很重要,不要轻易暴露给其他人看,谁都不行,明白了吗?”

    翟柯点点头,心里莫名涌起一股酸涩的味道。

    她上辈子是个孤儿,父母和朋友一个都没有,全靠刀口嗜血和满嘴胡话才活到二十多岁。有的时候,警惕和伪装并非她想,实非她愿。

    在这个利益至上的世界里,有人对你好,不是件理所应当的事情。

    谭清司指尖凌厉,掀起一阵水刃。远处的海水绵延不绝的向岸边涌来,蓦地化作尖锐的利器,将巨大的芭蕉树叶折下,均匀地铺盖在水面上。

    形成了一艘小小的船只。

    “上去吧。”

    翟柯原本有些担心这船的结实程度,但坐下去的瞬间就松了口气。树叶子拼凑的船,居然比木舟还要牢固。

    水柱再次席卷而来,淡蓝色水滴一点点融入进朦胧细雨之中。

    船只周边吹起一阵薄雾,彻底将整片区域遮盖得密不透风,从外面看像是天边绵密的云朵。

    底部的水滴灵炁运转,不过片刻便运载起这一叶扁舟,以极高的速度驰骋在这片辽阔的海面之上。

    凭栏听雨,风利如刃,却伤不到她分毫。细雨吹来迎面的风,倒是冰冰凉凉的有些惬意。

    翟柯好久都没有这么放松过了,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白衣鼓动,在海面上像一只翩翩起舞的白色蝴蝶。

    然而没过多久,前方高山矗立,料峭的山峰拔地而起,迎面而来的气魄令人心惊胆战。眼看下一秒就要撞上岩石,翟柯内心一紧。

    “要撞了要撞了啊——”

    尖叫声中,水流的方向猛然转离,没有向后退,而是直冲冲地垂直而上。

    翟柯身子猛地向下一掉,被身后的雨水凝聚成水墙托举起来,牢固而又坚不可摧。

    下落一段距离,水墙就把她往上拖一段距离,如此循环往复。最后谭清司嫌麻烦,直接化身成四面八方的围墙,将她死死地禁锢在小船上。

    一刻钟后。

    水柱冲破山峦之颠,雨水从四面八方奔涌而来,势不可挡。

    巨大的水面凭空浮现在高空之上,像一座半空浮城,巍峨而又超脱世俗。

    “想不想触碰云面?”谭清司笑了起来,似乎心情很好。

    翟柯下意识点点头,“想。”

    下一秒,磅礴而下的雨滴停滞在空中,又逆天般地倒流入乌云之中。

    孤舟一叶,单薄的船只加快了速度,爆发出破空般毁天灭地的能量,直冲云霄。

    耳边的风呼啸而过,速度快到周围的景色都向后拉成一条线,模糊不清。

    船只抵达了乌云密布。

    穿入了乌云密布。

    冲破了乌云密布。

    厚重的乌云之上。

    是炙热如烈火的阳光。

    俯瞰大地,照耀万物。

    “好漂亮!”翟柯惊叹。

    一切都变得异样柔和与灿烂。风流绵密地吹来,像丝绸一样半透明,白色的云朵环绕在她周围形成气流。

    粉粉嫩嫩的霞光触手可得,周围的光线像是金闪闪的粉末,倾洒在她身上,暖洋洋的。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朝阳。

    朝阳蓬生万物。

    翟柯迎着温柔的风,坐在小船上飘荡了许久。她嘴角噙着笑,突然轻轻地问了一句:

    “你叫什么名字?”

    “谭清司。”他淡淡道。

    “谭清司。”翟柯重复了一遍,下巴爬在芭蕉叶上,手指无意识地轻轻划了划水面。

    谭清司身体蓦地激起一阵酥酥麻麻,他道:“别碰。”

    翟柯立马讪讪地缩回了手,“对不起啦。”

    “我只是有点开心。”她笑着说,“其实我不叫王翠花。”

    “……”

    “好多年都没有人叫过我的名字了,连我自己都快不记得我自己的名字了。”

    废土之上,出生入死。今天交的朋友,或许明天就惨死在任务途中。

    所以翟柯从不结交知心好友,自成长为开荒者之后便一直习惯于独行。

    但她现在,想任性的破例一次。

    这个人救了自己,不止一命。

    翟柯很清楚地记得被卷落在死寂又冰凉刺骨的湖底时的滋味。

    周围是无边的黑暗和窸窣的食人鱼,在被深渊一点点侵蚀的同时,无数只嗜血而来的藤蔓和鱼类逐渐蔓延过来。

    她挣扎过,无助过,最后绝望的,看着自己的身影。

    一点点下沉。

    一点点下沉。

    海水无孔不入地钻进她的身体。

    呼吸逐渐放缓,甚至连眼前的意识都逐渐模糊。

    无人能救我。

    无人可救我。

    当时她甚至想,就这样死了,好像也挺好的。不用再担惊受怕、提心吊胆地度过余生。不用再四处奔波,苟且偷生,为身外之物蹉跎岁月。

    然而下一刻。

    波涛汹涌的海面上,突然孤注一掷浮现出一道虚幻的影子。

    清隽,又朦胧,不顾一切地朝她奔赴而来。

    就好像在无声地说着。

    有人在乎。

    有人可救你。

    纵使看不清楚身影,但她记得那个味道。带着淡淡的雪松香味儿,很好闻。

    亦如现如今飘荡在天空之上的潺潺流水,带着同样的,好闻的清淡雪松味儿。

    她原本可以接受就那样孤独又绝望地死在深海之渊。

    如果没有那束光照进来。

    “我叫翟柯。”

    “羽隹翟,木可柯。意思是栖息在树木上的鸟儿。”

    “翟柯。”谭清司也学她重复了一遍,笑道,“我记住了。”

    “不管其他人记不记得你的名字,但是。”

    “我会记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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