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的灯塔通明，诡谲的黄色星光闪烁在周围，黑暗又冰冷的金字塔般严密的钢铁楼厦上，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白炽灯。一艘艘星舰在空中漂浮着，密密麻麻，几乎要完全压倒这座城市的上空。

    浮华的夜禁并不苛刻，此刻这座高楼鳞次栉比的城市里还散在分布着各种三层以下的平民。白日里的管辖制度更为严格，他们不得不在天黑之后外出寻找一份勉强能养家糊口的工作。

    然而随着仿生人和高等兽人的加入，他们并不强健的体魄也越来越无法支撑起拼命压榨的劳动强度，也因此，越来越多的底层人民选择没日没夜的守聚在固定劳动点处，企图搭上下一趟向上务工的铁轨。

    可是今天晚上的天气，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林青野已经很久没有抬头仰望过星空了，她只是不经意间地瞥了一眼，就被眼前的场景惊得差点站不住脚。

    ——那是一副仿佛末日到来的压迫感，冰冷寒冽的财阀军舰高高凌驾在空中，遮天蔽日，每一艘舰队上都亮着醒目的红，像是黑夜中的一双双眼睛，死死地凝视着地面上的蝼蚁。

    舰队卷起的风呼啸凌冽，却在这寒冷的凛冬中隐蔽得悄无声息。主星区的夜空中没有月亮和星星，也就没有人能特意关注到沉暗的天际。

    夜色如墨，大风肆虐。

    “那是……什么东西？”

    人群中有个男人惊呼了一声，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注意到天上的悬浮舰队，远远看去像是战争爆发前夕的放哨，死水微澜，却又蕴藏着恐怖的实力。

    随时可能炸掉浮华市的任何一处平栾原则，破坏掉全部的宁静与祥和。

    站台处的人群开始慌乱，他们饥寒交迫了一整夜并没有得到任何足以解决温饱的东西，却还要处在随时可能丧命的水深火热之中。

    地下二层的街道上早已响起了警报声，林青野抹了一把脸上被楼上下水道溅起的污渍，疯狂地朝地面上跑去。

    她没有父母，没有住所，唯一有的，也只有早已被践踏成肮脏泥泞的木纸板。她头也不回地一口气跑到了地上一层，这里的治安管理要比地下好得太多，海岸处的武警每日都全副武装地盯着每处哨岗。

    和地下相比，地上的秩序依旧波澜不惊，像是丝毫没有注意到危险即将来临。

    ——又或者说，这在他们眼里，这根本算不上是威胁。

    来自地下的□□很快被巡逻的警卫遣散，他们骂骂咧咧地将众人赶回地下层面，腰间的通讯光脑却闪烁个不停。

    “……邺冥都的人怎么会突然来这里？”其中一位安保员放下光脑，心情难以言喻。

    另一位用激光枪驱散着地下的公民，腾出时间才说，“这谁摸得准，不过那边是财政之眼，尔你我诈的，想来又要变天了吧。”

    “说的也是。上面的人闭口不谈，想必保密程度比想象中的还要严重。”

    “咱们做好本职工作就行了，那群位高权重的人不整天勾心斗角的，几百年来，这天变得还少吗？”有位安保员顺嘴吐槽了两句，刚说出口就内心一梗，探头探脑地观察了下四周和光脑。

    还好，没什么人注意到。

    “嘘，你小声点，小心祸从口出。抓紧清理地下层面流民。”另一位眼神警示他。

    没人再敢继续探讨这个话题。

    一顿安抚和遣散之后，地面上很快又恢复了一片安宁与寂静。

    林青野身上还算干净，又没有那种长期流浪讨好和恶劣不堪的地下气息，混在人群中悄无声息地探听着。

    她蹲在河岸边，不远处就是停泊的航艇，在海面上寂静地屹立，外观金属反射着天空中舰队的红光，显得有些诡异。

    有位高阶警卫员突然说，“今晚这事儿和联邦总部没什么关系，没看到上面飘着的，是申屠家的御用军舰吗？”

    申屠氏乃当今星际联邦五大财阀之一的新兴家族，主要以军.火武器发家，短短几十年跻身财政的漩涡中心。行事很是干脆狠戾，又偏偏掌舵人头脑和眼光更加毒辣，在纷乱的帝国征战中从不站队，四处交好拓宽商业版图，又哪一方都不拉拢捆绑。

    没有人敢正面得罪这样一位手握重武器的狠角色。至少在利益面前，申屠老爷子惯会当笑面狐狸，大多数时候在与帝国和联邦直接周旋时，都处于一种诡谲的平衡之中。

    今日怎会大张旗鼓地将军舰驶入帝国领域内，而且还是浮华这样一座帝国命脉商业中心？

    其他人听了这话，心思都被勾得活络了起来。其中一位安保员小声道：“申屠氏？他们怎么会来浮华？联邦总部不是从来不允许热武器擅自出现在大众领域吗？”

    先前那人神秘一笑：“抓人来了呗。”

    “抓人？”另一位安保员瞪大了眼睛，“什么人值得位居财阀第三的大家族这么大动干戈？难道是圣徒？”

    “那自然不是。”那人随便敷衍了两句，打了个哑迷就急匆匆地轮回岗位去了。

    “……”

    留下一众抓心挠腮的其他警卫员面面相觑。

    “不论如何，今晚可能不太太平，我们还是小心为上，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巡逻。”安保队长开口安抚道。

    众警卫队应了声，开始分散开来，继续恪守本职岗位。

    林青野竖起耳朵听了半天，见那边再没有动静，就弓起身子准备往市中心跑。

    地下并不安全，倘若战乱一旦爆发，呆在下面和等死无异。她必须要确保自己时刻处于安全之中。

    林青野跑了十来分钟，突然街对面银白色光徽的大厦内一阵骚乱。玻璃门打开，里面的人乌泱泱地冲了出来，像是一群逃亡之徒，脚不停歇地朝四面散去。

    人群攒动，她被撞了一个趔趄，正好撞进一个清冷的怀抱里，身形不稳地栽了两下，被一只瘦弱的胳膊扶了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

    她赶忙道歉，那人却将她扶稳之后话都没说一句，急匆匆地走了。

    林青野转过身去，看着那道背影。很孱弱，却又恍惚间感觉力量十足。

    她皱了皱眉，盯着那道背影消失在转角处，心底的弦却一下子紧绷起来。

    ——她的身上。

    有很浓的硝石的味道。

    要那么多的硝石，除了威力巨大的炸.弹储存仓，林青野还没有闻到过如此浓郁的味道。

    这人究竟要做什么？林青野心头的疑惑和悸动不减，犹豫再三，还是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

    *

    【蒙森德堡-浮华-盛博大厦】

    黄历旭挂断电话，重重的将光脑摔在地上，白瓷地板出现了一道明显的裂痕，却还是发泄不了他内心的愤怒。

    “这个时候？为什么偏偏是在这个时候？？！”

    总秘背后怕的汗流浃背，但还是忍住离职的想法，硬着头皮上前劝慰道：“黄总，整栋大厦都搜查了一遍，没有出现完全匹配现场箭柄基因的暗杀者。他……他或许已经……”

    “废物！！都他妈的一帮废物！！”黄历旭向来在浮华市呼风唤雨，此刻最能威胁到他性命的人反而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逃跑了，这不仅是对他能力的质疑，更是将他的脸面狠狠地踩在地上摩擦！

    最重要的是，他不敢想象下一次刺杀突击，会出现在什么时候。

    就像是一把悬挂在脖子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他再也凝聚不出来护身御气，和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毫无二异。这种性命被紧紧攥在他人手中的滋味并不好受。

    一日不将那人彻底铲除，他就一日睡不安稳。

    可偏偏在这个时候，联邦财阀申屠氏要恣意发动军舰，十分狂妄地要在浮华市横插一脚。

    憋屈得他差点呕血。

    黄历旭隐忍地深呼一口气，“申屠锐那边还能联系得上吗？”

    总秘有些难为情：“二十分钟前就联系不上了。申屠氏那边给所有浮华的背后掌舵人都发出了消息。”

    与其说是消息。

    不如说是警告。

    ——警告他们掂量清楚自己的份量，不要插手这次的申屠氏内务。

    黄历旭一脚踹翻桌子，嗤笑一声，“那就走。”

    “没有人敢惹申屠氏”已经是星际内不成文的规定。即便黄历旭在浮华的地位再如何高贵，也依旧远远高攀不起邺冥都的人，更惶恐招惹。

    等级和制度是人生来就有的致命枷锁。

    总秘擦擦额角的汗渍，万分庆幸黄历旭这个时候没火浇头顶不择手段地要掀翻大厦，至少说明他能走到如今这个地位，还是有几分克制识大体的取舍在的。

    一众人从36层乘坐电梯往下走。

    黄历旭周围围绕着两层凶神恶煞的保镖，不幸乘坐同一趟电梯的人根本不敢抬眼探查分毫，生怕多呼吸一口就要被警告挨打。

    这种窒息的架势一直持续到一层，电梯门开的瞬间，其他人都纷纷逃命似的跑了出去。

    黄历旭心情有些焦躁不安，这种不安在抵达大厦一层后更加强烈。他命令保镖严防死守，同时又从口袋中掏出另一只光脑，毫不犹豫地拨打给了申屠锐。

    电话响了足足一分钟，那边才接起来。

    “锐哥。”黄历旭眉开眼笑，语气和善，似乎是瞬间变成了另一个人，“这怎么来浮华也不和小弟我打声招呼？我也好尽尽地主之谊，好好招待……”

    话还没说完，就被对面强行打断：“什么事？”

    黄历旭内心啐了一声，表情还是笑容满面：“也没多大的事儿，主要是小弟我对这边熟啊，您要找什么人，一声令下就算是牛鬼蛇神我也能抓来，哪用得着您大费周章地半夜……”

    “黄历旭。”申屠锐突然冷声道，“不该打听的事不要打听，我想这个道理，你应该懂。”

    “……”黄历旭只是愣了一瞬间，对面就把电话啪的一声挂断了，毫不犹豫。

    “去你妈的。”他将光脑再次狠狠地摔在了地上，顿时四分五裂，锋刃的内储存片跳了两下，最终被踩在脚下。

    总秘心头一梗，简直想当场晕死在大厦里。黄历旭的脾气向来如此，整个浮华市早已被背后的资本所架空，而黄氏又占据大部分的经济命脉，因此无人敢顶撞他。

    这也就养成了他目中无人、暴戾恣睢的秉性。

    黄历旭摔完之后心情发泄了不少，但依旧还是隐隐浮现着抹不去的焦躁不安。他催促着：“走快点，回城东别墅，警卫二十四小时警戒。”

    然而就在几人挪动脚步的下一秒。

    “嗖——”的一声破空音。

    带着势不可挡的狠戾气息，再次瞄准目标射了过来。

    黄历旭眼疾手快地扯住身前一位身强体壮的保镖顶了上去，箭仞狠狠地刺进了他的脑袋，甚至没有发出任何风吹鹤唳的声音，就那样稳稳当当地扎进了他的脑门正中央，然后重重的倒在了地上。

    鲜血肆虐。

    眼前醒目的场景令一众人心头一跳，立马腾升出万分的警戒。

    黄历旭背后浮起一身虚汗。如果不是他反应迅速，那么此刻倒在地上的，只能是他。

    这柄箭射得角度刁钻，他只用看一眼，就知道还是出自于同一个人之手。

    他有些战栗，有些兴奋，又有些抑制不住地害怕。他没想到找了大半个晚上的人就这样暴露在他面前，更没有想到那人就这样在一楼大厦光明正大地行刺。

    黄历旭迅速看向箭筒的方向，人群早已疏通完毕，此刻除了他们这一众高大魁梧的人以外。

    只剩下大厦玻璃窗外，静静凝视着他们的那道平静的身影。

    他怎么也没想到，刺杀自己的居然会是一位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

    她就那样站在那里，只露出一双眼睛，看不出任何多余的情绪，仿佛只是随意路过，袖手旁观。

    翟柯缓缓放下手中的箭筒，在他们的注视下走进大厦，冷冷道：“放他走。”

    这句话说的莫名其妙，但黄历旭并不在意，他大笑了几声，有种猎物自投罗网的感觉，笑完之后眼神立刻变得狠戾：“给我抓！！！”

    他倒要看看。

    这下这狗杂碎还要往哪逃。

    前排的保镖得到命令后立刻扑了上去，白瓷地板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们虽然高壮，但都是练过家子的，身形并不笨拙。

    其中一个挥起厚重猛烈的拳头就要往她身上砸，翟柯身形娇小，弯腰一躲，从几人围剿盲区中钻了出去，稳准狠地再次射下三柄箭仞。

    扑通三声。

    随着冽毒的不断扩散，几人倒下的身躯也开始逐渐发颤发软。那种濒临死亡却又无法彻底摆脱的窒息感弥漫整个身体，他们开始不顾一切地在地上爬行，嘴里叫嚷着模糊不清的字句。

    这一幕对尚且健在的其他保镖，都产生了心底深处的震撼。他们迟迟不敢再往前，开始变得畏手畏脚。

    “蠢货，上啊，你他妈的！！”黄历旭自然也目睹了全过程，他内心仿佛被放在油锅上煎熬一般。

    如果她不能被钳制……

    那么下一个死亡的，必定就是他自己。

    他又阴森地推了另外几个人出去：“她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你们怕什么？？！箭筒里能剩几发箭？？谁他妈的不往上上，就是我黄家的敌人，我要你们不得好死。”

    即便是这样明目张胆的胁迫和辱骂，却依旧抵消不了人性心中对死亡的深刻恐惧。

    但他们还尚且存留着一丝理性，在浮华和黄氏作对，下场的确会生不如死。所以即便有万分的不情愿，但黄历旭的命令，他们不得不严苛地遵守。

    几位保镖缓缓上前，翟柯只是冷眼盯着黄历旭，声音很轻，却掷地有声：“我不杀你，你把他安全地交出来，一命抵一命。”

    “你他妈想的美。”黄历旭已经被恐惧占据了大多数，那种窒息的感觉越来越清晰，他恨不得立刻让翟柯消失在这片土地上，声音都变得不太稳定：

    “你们谁杀了她，不但能完全人身自由，还会立即获取一张一亿星币的支票。”

    “我黄历旭说到做到！都给老子上！！去杀了这个小杂碎！！”

    原本还有些犹豫不决的死侍们，此刻却突然变得无比坚定。并不是因为高达一个亿的悬赏奖励，而是——

    人身自由。

    完全的，人身自由。

    他们自小被黄氏捡来纳入麾下，说得好听点是保镖，说的难听点就是死侍。做着最危险和猪狗不如的生活，一眼几乎能望到头。他们比低等人类还要低等，终身判禁这四个字几乎是一辈子逃脱不了的噩梦。

    当然有人试图逃跑。

    换来的结果却无一例外，均是惨死。

    当抛出一个绝对无法抗拒的诱饵时，再怎么危险的任务似乎也变得微不足道。

    离翟柯最近的那个男人先一步动了身，他握紧锋利的匕首，大步流星冲了上去，凶狠地甩进她胸前的区域。

    翟柯敏锐地感知到了身后侧空气流动的方向，她像只轻巧敏捷的猫，脚步忽的一转，发出刺耳的地板音，踩上旁边的石柱上往后一个空翻，凌冽在半空滞留时便瞄准动手那人。

    “咻——”的一声。

    又一柄尖锐的箭仞刺入怀中。

    那人还没来得及往前扑，便双腿一软跪了下去，口中吐着大片的鲜血，最后俯卧着倒下。

    “我再说最后一遍。”翟柯站在矮柱上，耐心几乎消耗殆尽，“放了他，我不动你。”

    她袖中垂落出一枚黑黢黢的石块，松松散散的，带着难以遮掩的刺鼻味道。翟柯动作干净利落地举起箭筒，将石块挂在箭仞之上。

    这块小小的黑色石头像是占满了恐怖的味道，仿佛顷刻间就能将整座大厦毁于一瞬。它迸发出的死亡气息正敲响着众人脑海中的警铃，无休无止。

    被箭仞聚焦的黄历旭终于后知后觉到无穷的害怕，他额角冒汗：“我，我不知道你说的什么意思。”

    “你撒谎。”翟柯呵斥道，“他不在这里，也不在三楼。你们究竟把他放在哪里了？我的耐心有限，不要让我再重复第四次。”

    她皮笑肉不笑，“或者说，你不想活——”

    “那大家就一起下地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