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到大，偷窃、掠夺、杀戮。这些充满攻击性，昭示着强势的词语，都是汤姆的专属。由他发起的战场永不休战。而被动的屈从，从不是他会遭遇的事情。

    哪怕在霍格沃茨被马尔福三人组针对，那也不算他输了，只是他蛰伏在暗色中，终有一日，他会挺身给予这些人当头一击。

    在孤儿院度过的十年里，所有最好的资源，全都无条件地向他倾泻。得不到的，那就毁了得到它的人；得到了的，那就只有他一人能享有。

    住在北面的房间是一个意外。

    分配房间的时候，比利和他的那一帮狐朋狗友们齐心协力把他排挤到了这里，他毫不介意让他们知道什么叫自食恶果，但那时候他忽然升起一个念头——如果他走入这里，梅娅会跟着他一起吗？

    梅娅喜欢太阳，她爱偏南的房间。

    所以当她跟在他的身后，从善如流地走入这个最北面的房间时，他突然就不想换房间了。

    曾经言之凿凿的报复，都在梅娅走进来的那一刻烟消云散。这个房间是最向北面的，它没有什么阳光，几乎常年阴沉，冬冷夏热……它糟糕透顶，但这是他们两人的房间，无人有权褫夺。

    汤姆居高临下地看着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比利，千回百转的心思只在一瞬间，然后他笑了，在场的两个人都屏住了呼吸——都在孤儿院生活这么久了，汤姆里德尔的暴怒，已经是肉眼可见的了。

    梅娅撇开目光，盯着比利问道：“我们的房间里有病人吗？”

    比利心虚说道：“……有。”

    “几个？”

    “四个。”

    梅娅和汤姆自觉地交换了视线：房间里原本只有两张床都狭窄局促，能住四个人，想必是得把屋子里的东西都搬走，再打地铺，估计才能勉强住下。

    汤姆插嘴道：“四个人怎么住？打地铺么？”

    “……是的，房间太小了，不打地铺，又能怎么办呢？”比利脸色惨白，他说一句话就要抖一下，脖子有点歪，看上去不像健康的样子。梅娅疑心他也患过什么大病，只是幸运，痊愈了，所以还能在孤儿院甩着空荡荡的衣服到处乱晃。

    梅娅又看一眼汤姆，不出所料地接收到汤姆一样看来的眼神。梅娅动了动嘴唇，无声地唇语道：我们只离开了一年而已。

    汤姆冷笑唇语回道：足够了。

    梅娅知道他在说什么——让这些虱子死于无常的命运的洪流，一年已经足够了。

    汤姆转过头，面无表情道：“里面的人，都快死了吗？”

    他语气淡淡的，似乎已经藏住刚刚的气愤了。

    “是这样的。只是等死……科尔夫人没有药给他们，老实说，那药有没有用也是个问题……如果他们中有人死了，别的重病的孩子才有床位呢。”

    “那些等床位的孩子呢？他们又在哪里呢？”

    “杂物间，还有死了的孩子的房子，都还没有这里好。好多孩子住到那些地方去夜里都睡不好，哭着说丹尼斯和艾米的鬼魂还在房间里索命。”

    梅娅的眼睛睁大了，她慢慢地说：“丹尼斯和艾米是最先得病的孩子么？”

    “是的。”比利愁眉苦脸地说，“他们是最早得病的，也是最早死的。现在，所有得了这个病的孩子，没有几个能完全恢复健康……”

    梅娅知道他说的大概是自己。比利肯定也是得过这个病了，不然他不会这么憔悴瘦削——一年前他们两人准备出发去霍格沃茨的时候，比利还活蹦乱跳得好比伦敦早间乱跳的秋雨呢！

    汤姆冷笑一声，伸脚把比利往旁边再踹开了一些，向前踏一步，手毫不犹豫地握上了门把手，铁质金属把手传递着夏日里令人舒服的凉意。身后传来比利的惊呼：“你要做什么？”

    他垂下眼睛。

    “这是我的东西。”他漫不经心道，“其他人，滚开。”

    比利还没能站起来，但他已经在挣扎着想要制止汤姆，他摇摇欲坠地扶着墙支撑起大半个身子，但还没来得及走过去，就再次被一脚踹翻在地。比利胸前猛遭这一击，如同坍缩的积木一样倒在了地上。

    他大病初愈，一下子就咳嗽起来，病歪歪地抬眼。

    ——不是汤姆·里德尔。

    刚刚把他再次踹翻在地的，是梅娅。

    他震惊地看着梅娅从上往下看来的脸，那张脸小巧，美丽，几乎不像凡人，在此之前，她这张摄人心魄的脸上从不曾有过这样懒洋洋又疏离的表情，她现在看起来，简直就是汤姆里德尔的翻版。曾经所有孤儿院孩子们悄悄议论的“梅娅不像里德尔的妹妹”，在这一刻被彻底推翻了。

    汤姆听见后面的动静了，但他懒得转头，淡淡地扔下一句：“做得好。”就扭开了门把手。

    汤姆没有看见的角落，梅娅歪了歪脑袋，对比利轻轻勾了一下嘴角，这是一个毫无善意的微笑。

    “你知道吗，比利。”她懒洋洋地说。

    “……什么？”比利喘不过气来。

    “兔子。”她笑了，很开心很可爱的样子，但是比利再也没有以前那种惊艳和喜欢的感觉了，他感到毛骨悚然，手脚冰凉，眼睁睁看着梅娅继续笑着说道：“我七岁的时候，借了你的兔子玩一玩，是吧？”

    “……”

    梅娅说：“你还记得吧？我想要一只兔子，于是你的兔子就自己跑进了我的房间——”

    比利说：“说谎。”

    梅娅顿住了，讶然地看着比利，但是脸上那种惊讶不像是真的惊讶，倒像是夸张的刻意，如同哄孩子，她看了一会儿，笑得更加开心，“是吗？那你认为真相是什么样的？”

    “是你的哥哥！汤姆！里德尔！他偷走了我的兔子！他甚至让我，让我——那个怪胎——他用诅咒害了我！”

    “不对。”梅娅轻松地说，“你记错了比利，你记性真差。”

    她嫣然一笑。

    “明明是兔子跑错了房间，你很生气，为了加重我的病情，你刻意在我面前掐死了自己的兔子。”

    “说谎！”比利尖声喊道，他的声音很大，但是在这一刻被淹没了。因为汤姆里德尔刚刚走进的那间房间爆发出了惊人的吵闹声，比利立刻意识到汤姆在做什么——他一定是在赶人，可那些重病的孩子根本没力气自己动弹，那他会做什么也就不言而喻了。

    混乱的吵闹声，孩子的奔跑声，小一点的幼童开始大声地哭泣，尖叫……这本是孤儿院常见的场景，但在这样的吵闹中，比利和梅娅无声而死寂的对峙显得更加诡异。

    梅娅说：“比利，别着急否定我，我的回忆还没有说完呢。”

    比利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他完全搞不清楚梅娅想要干什么——这个女人，这个女人！她不像里德尔，对，她确实不像里德尔，可她原来是比里德尔更可怕的毒蛇！甚至里德尔的恶毒都没有她可怕——里德尔的恶意像平铺过来的汹涌海浪，你能奔跑，能挣扎；可是梅娅是一滩沼泽，你无知无觉地死在她的影子之下。

    梅娅继续说道：“别走神，那我继续说啦？然后我大病一场，可是奇迹般地痊愈了，这个，你也记得吧？后来科尔夫人带我们一起去郊游，那是在海边……哥哥打了我，而你，比利·斯塔布斯，无意中看到了我受的伤，你帮助了我。”

    比利骇得说不出话来，几个音节破碎地卡在喉咙边上，不！不是这样的！他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走向？

    “然后，我们结成了秘密的朋友。”梅娅柔声说道，“瞒着哥哥的秘密朋友。十一岁的时候，我和哥哥去了你不能了解的远方，而你在今年的疫病里大病一场，好在你终于等到了你最好的朋友，也就是我。”

    “我欣喜地告诉你，不用担心，我一定会把你送离这个地狱的！你说，那你怎么办？我说，哦，我不要紧。”梅娅煞有其事地编了几句对话，甚至惟妙惟肖地模仿了两人的语气，比利更加恐慌，他简直怀疑梅娅已经精神失常了，他们去的那个所谓的学校，不会真的是精神病院吧！

    “然后呢，你就这样日复一日地等着，等着……直到八月十五号，你会获得一个从天而降的监护人。”

    梅娅停顿了一下，欣赏一番比利的表情，才慢吞吞地说道：

    “还有自由。”

    比利的呼吸突然快了起来。

    梅娅盯着他的眼睛，就在这时，他们身后传来一阵痛苦的□□，门把手被转动的声音响起，两个人都知道汤姆要回来了，这个诡异而难得的交流时间马上就要结束了。

    梅娅的最后几个字也徐徐吐出：

    “——你将成为我的下属，我的。”

    比利浑身一震，他终于知道问题在哪里了——梅娅的整个“回忆”里，汤姆里德尔都对他和梅娅的关系一无所知。

    他被排除在外了。

    比利直愣愣地问道：“那你哥哥？”

    梅娅不笑了。现在，她冷峻如肃穆的圣女雕像，淡淡睥睨过他一眼，轻飘飘地说道：

    “——这是我的东西，

    其他人，滚开。”

    汤姆向梅娅走来，他刚刚把那四个病病歪歪的废物扔到了房间外面，小孩吵闹和反抗让他还颇费了一番力气。最麻烦的是里面有一对兄妹，妹妹是房间里奄奄一息的病人，哥哥可还活蹦乱跳的呢。他企图把妹妹扔掉的时候，那个哥哥恨不得把他活生生咬死。

    不过很可惜，汤姆比他大至少五岁，这个孩子最后和妹妹一起卷着被子滚了出去。

    汤姆活动了一下手腕，对梅娅说道：“比利反抗得很厉害吗？”

    梅娅害羞地笑了笑：“没有，他好像很虚弱，我能压住他。”

    汤姆“嗯”了一声，他没去想梅娅会和比利有什么交流的可能性，在他看来，梅娅和比利因为那只兔子已经彻底尴尬地不可交流了。

    比利神游天外，到现在才反应过来，对汤姆有气无力的喊道：“你搬回去，那些孩子怎么办？”

    汤姆不敢相信地看了看比利，然后慢慢弯下腰来，等他抬起脸的时候，所有人都看见他正在哈哈大笑。

    “比利，你什么时候也变成圣母心泛滥的废物了？”汤姆大笑道，“我以前，居然跟你这种货色较劲！”

    比利脸涨得通红，他想要说话，梅娅却抢先道：“哥哥，我不想看见他。”

    汤姆收回笑容，若有所思地看着梅娅。

    “我亲爱的妹妹，”他柔声说，“你有什么好的想法吗？”

    梅娅歪着脑袋，很可爱地说：“有呀。他不是说科尔夫人在卖人吗，让他也被卖掉，不就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