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年不满百

    野草疯狂地肆意生长,阳光没有温度,冰冷地铺洒在每一寸土地上。

    空气稀薄,伍氏孤儿院向北的房间里,俊俏的男孩僵直在地上,单膝跪地,不敢拾捡一颗红色包装的糖。

    在他头顶之上,一个雪白色的身影隐隐约约飘荡。

    鬼魂长得很漂亮,黑色的长直发,墨色的眼眸,两颗黑瞳像有鲸鱼泅咏,闪烁着轻盈的光泽。她的两条腿又直又细,在空中晃荡着,像一个坐着秋千的小孩。

    但她并不是七岁的模样。

    她看上去至少有十五岁。

    一个电子音奇怪地响起:

    “为什么不现在使用复活?”

    鬼魂托着脸,听到这话也并不奇怪,她眨了眨眼睛。

    “系统。”

    “我希望我的这次死亡浓墨重彩,要在他一生的时间里永永远远地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

    “这样才方便我达成任务,不是吗?”

    系统有一段时间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机械刻板地说到:“但愿如此。”

    梅娅笑了一下,不再理会系统的阴阳怪气。她兴致勃勃地看着里德尔面无表情的悲伤。即使到了这个时候,他依然没有哭,像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用风轻云淡的雪遮蔽心中的岩浆。

    很有趣,真的很有趣。

    汤姆·里德尔太有趣了。

    梅娅·里德尔想,里德尔的心思太好猜了。

    他就像那种大型猫科动物,危险、迷人、不加掩饰。不屑于用虚伪的善良掩盖自己的邪恶。他的邪恶是张牙舞爪的,浓的化不开的,他恨不得斜睨所有人来宣扬他的独一无二。

    她作为一个普通的妹妹,可以有一点傻,比他笨一点。这可以很好地削弱他的防备心。但是她不能纯善,那样会被他干脆利落地推回到对立的阵营。她也不能平庸,她也要是一个怪胎。

    她还应该拥有永远支持他的立场。因为里德尔不能忍受背叛,除非这种背叛由他亲自发起。

    那只被吊死的兔子,就是里德尔率先发起背叛的信物。

    妹妹和未来里,他也许略有伤怀,但依然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自己。

    自私、自利、个人主义、淡漠良心。

    这就是她的好哥哥。

    她完全理解、懂得、甚至喜欢他。

    因为她也是这样的人。

    第一次的死亡,她会拥有哥哥最真情实感的一次悲伤,会拥有未完成的三个心愿的遗憾,会拥有里德尔第一次彻头彻尾的自我怀疑。

    这一次的死亡,将会像墓碑上刀笔镌刻的字迹,历久弥新,以后的每一次死亡,都是在擦拭第一次死亡的姓名,直到他以为这上面了无痕迹时,死亡才会翩然降临。

    这一次的死亡,会让哥哥害怕吧?他将一生恐惧忧怀这样的遭遇,由强变弱的历程像多年漫长的凌迟,让强者跪地,让骄傲者抛下自尊,让所有世人平等地祈祷死神的延缓。一切的地位、尊卑、强弱、身份全都失去意义,包括他的妹妹。

    他的妹妹会醒来,他会失去对死神的敬畏,他会忘记一闪而过的此时他汹涌澎湃的爱,他会淡忘祈祷、神佛、爱憎。

    但是等到真正的死亡到来时,这一切都会重新拥有生命,复活,然后攻击里德尔坚不可摧的内心。

    梅娅抿唇一笑,她长久凝视着里德尔面无表情的脸庞,一种掌握一切的快感在她心里闪动,她知道,她能猜到,更重要的是,她能够做到。

    她起身,乳白色的灵魂和床上逐渐失温的身体融合,那一刻她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里德尔,他的眼角只有一点红。

    她死了。

    里德尔跪坐在窗前,他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周围,一模一样的装饰,在一瞬间显得格外陌生。

    风停了。

    绝望的黑色将里德尔包围。他感到自己头重如石磨,所有的瑰丽的想象在此时绚烂起来,无意义的疯狂地想象和痴呆的等待,隐隐约约的他听到哭声,再认真侧耳听去又消失不见。

    屋子一下子显得很空阔,只有沉甸甸的空气压着他。

    喘不过气。

    他应该哭的。

    但是哭不出来。

    他以为自己已经麻木于死亡。原来他在此时才窥见了死亡的一角。

    幼年时在孤儿院后院里闲逛,他杀死了一只蚂蚁,用手指细细地碾碎了蚂蚁的头颅,听见轻轻的爆裂声,那声音在那时轻得像一滴露水滴下,在现在回想起来却像平地惊雷。蚂蚁死亡的身子五马分尸,一粒粒地随着灰尘一起归回土地。那时候死亡对他来说是游戏,他把整个世界当成幸运的游戏。

    后来他学会借他人之手,杀死一只兔子,要用比利·斯塔布斯的手掐住它的咽喉。他不用亲自动手,他可以离这样卑贱的死亡远远的。他本来给梅娅设计好的结局也应该是这样。

    他本想,梅娅不需要太聪明,她只要乖乖的,他就会让她呆在有太阳的光亮之地,自己则背光而立,给她光芒万丈的人生。

    至于那些黑暗,都不需要她知晓。

    可是这时梅娅死了。

    梅娅死了。

    里德尔想起来今年被送进孤儿院的一个孩子,他的母亲在他面前死去,他却不能理解死亡的含义,只是徒劳地等待着母亲的归来。

    他不知道他的母亲不会再回来了,但是早慧和早熟让里德尔过早地知道,梅娅是不会再回来的了。

    她永远在逝者之河,召唤他,等待他。现在不是他等待她,而是她等待他。

    “妹妹。”

    他轻声说。

    两种感情在他的心中激荡。一是愤怒、憎恨,他却不明白该恨谁,该冲谁倾泻他的怒火;另一种是恐惧,他由衷地、彻底地害怕死亡。他恨不得永远永远都不要再次直面它。

    没有难过、没有爱。

    他真的没有难过吗?

    那种无主的愤怒与憎恨,他到底是在为谁愤怒呢?

    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里德尔下意识地抬起了头。

    梅娅的头发被微风吹起,她生前面无血色,死后反倒逐渐红润,像是病好了一样。

    里德尔胡思乱想着,不再看死去的妹妹。他不停地回想出生至今的每一个瞬间,没那么讨厌妹妹,是的,他应该对她好一点的——但是这是无意义的,因为不管怎么样她都会死在七岁——这不符合他的行事准则。但是,但是。

    但是她是他的妹妹啊。

    “哥哥。”

    里德尔想到梅娅喊他的样子,这难道不值得他对她好一点吗?

    “哥哥。”

    好像真的有谁在喊他。

    里德尔猛地抬头,躺在床上停止呼吸的妹妹睁开了眼睛,明亮的眼睛像耀眼的宝珠,两颊飞云——她从没这么健康、漂亮过。

    这一瞬间,有雷声在里德尔脑海里炸开。他迅速地翻身坐上了床沿,几乎是粗暴地将全身箍紧了梅娅,一时间他分不清耳边震声的心跳究竟来自于谁。

    没来及想别的,奇迹般地不想去想别的。

    里德尔低声说。

    “没走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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