濒死之际，少年凛冽的音质何其熟悉，他自以为来得悄无声息可不知暴露无疑。

    零二系统为保护她耗尽气运，眼下已彻底昏睡。

    往后她便是自己的倚仗。

    办理完出院手续的第二日，她跟着李德明回家将养。

    躺在舒软的小床上，听着窗外虫鸣蛙啼，她的思绪逐渐飞远。

    修养这几天，祁瑞从未出现，像是刻意回避她，平直常见的陆景明也连续两日未来。

    白驹若隙，B市的迎角巷迎来第三届漫展，前世的轨迹慢慢改变，在蝴蝶效应的影像下，所有人都发生了变化。

    便利店外，琳琅满目的展品柜前，少女正认真搬着东西，忽地，一摞半人高的盒子忽然往前倾。

    眼见就要坠落，突然一只手稳稳拖住盒身，从盒子背后钻出来一张略微熟悉的脸。

    红发秀眉，眼神带着凶神恶煞地杀意，这人是……赵阳？?

    见她呆愣地望着自己，眼底藏着惧意，他忙解释：“我我我……就是，我……我就是路过的，我叫赵阳，同学，你，别怕我……”

    一番话说得结结巴巴，赵阳头次觉着面上没光，他懊恼地咬唇，一丝羞赧的红晕逐渐攀上靥面。

    “我知道你。”路遥抬眼看他，“我见过你，八中的赵阳，对吧。”

    她说话温柔，少年愣愣的，过了半晌，才羞羞答答地挠头：“原来，你知道我啊。”

    路遥抿唇，腹诽道：何止记着，我还知道你堵了祁瑞两回，专挑人落单的时候下手。

    她道：“自然。”

    少年腼腆一笑，弯腰接过她怀里剩下的盒子：“听说你受伤了，这东西要搬哪，我帮你。”

    少女脸色变了变，不想跟他牵扯太多，于是拒绝道：“不用，我自己可以。”

    赵阳有些恼。他性子直爽，不大考虑别人，见她要来拿，连忙背过身，抬着一摞盒往中央广场走。

    少年手长脚快一瞬走远了，她只得作罢。

    路遥抬手擦汗，伸了个懒腰，幽幽扫了眼摊子，心底有苦难言。

    一个小时前，她接到刘叔电话，男人风风火火喊她赶紧过来，说有十万火急的大事，她心一惊，反应被骗时人已跑到便利店门口。

    刘叔哪里有什么急事！！

    最近街区搞漫展，为了赚取利益他从网上屯了许多模型，路遥就是被喊来搬这些东西的。

    刘叔咬了根烟，斜眼上下打量她，随即抽出一个盒身：“穿上试试，指不定这样卖得更多，提成给你单算。”

    路遥抽了抽嘴角，她总有种上贼船的感觉。

    漫展在街角的中央广场举行，多数爱好者会扮演自己喜欢的角色。

    显然，路遥并不是这一类。当她穿着一身完装走进广场，清亮的外表让不少镜头对准她。

    清风徐来，水波不兴。

    广场另一角，

    宋清逸盈盈挽上祁瑞，手里拎着个精致小巧的包，包面暗沉绣有玫瑰的纹饰。

    娇艳貌美的少女宛如妺女，羊皮制的束腰挂着一串银饰，叮铃作响，前襟的银色架子泛着光。

    她牵起裙摆弯眉笑靥跑到少年面前，献宝般羞怯问他，少年垂着眉眼，看不清神情，只听他敷衍道：“还行。”

    宋清逸有些失望。

    祁瑞订婚的决定来得突然，他甚至没给她时间反应，直接在她指骨套上一枚戒指。

    那戒指设计精妙，但尺寸不合她。

    少年就在她身旁，可隐约又觉得他俩离得很远。

    “祁哥哥，我们往那边看看！”宋清逸拖着少年朝南走，那边人潮涌动有许多摆摊。

    最南角的一处摆摊被人群围得水泄不通，路遥就站在中间，有些力不从心地应付着人潮。

    赵阳飞快瞥了眼，慌忙垂下脑袋。

    穿着学生制服的少女就像二次世界走出来的人，帅气漂亮。

    操弄着滚烫的耳根，他抿唇心颤，妈蛋她也太好看了！！

    路遥没想到，刘叔给的衣服竟然是当下时兴的撕漫男主。

    黑色的假发套她头上不算违和，她本就白净，一双暗紫的眼瞳更衬她阴沉挺俊。

    清冽的日头，扶光躁动，闷热的温度落在人潮里简直是移动的火山。

    路遥微微解开上衣的两粒暗扣，露出性.感的锁窝，黑色的学生制服穿她身上有种说不出的禁.欲。

    正午十分，刘叔过来接班，赵阳屁颠跑来与她并肩而行。

    漫展鱼龙混杂常有坏事发生。

    路遥迈开长腿继续往前走，突然，一声突兀的“咔嚓”传来。

    踮脚看了眼，一个男人正明目张胆偷拍女生裙底。

    “呵！”

    她呲笑了声，三两步追上前面那个男人。

    “喂，把你手机拿出来！”

    清冷的女音从后面传来，带着命令的口吻。

    男人转身睨她带着嘲讽：“嚯哟，这年头厉害，还有命令人交手机的，你抢劫啊。”他一声叫嚷倏地把人群的目光都引向这里。

    站在男人前方的宋清逸有些紧张，她呆愣看着二人，不知发生何事。

    赵阳被人挤在外围，离路遥很远，远到只能充当背景。

    路遥声音更冷了：“把你偷拍的照片删掉！”

    那年她足有一米六五，她今日穿了带跟的皮靴，看着有一米七几。男人以为她是年纪尚小的男生，不以为意道：“你说我偷拍就偷拍，你有什么证据。”

    二零零七年，并不是所有人都有手机，漫展里也没安装摄像头，所以这人才会如此猖狂。

    路遥一时答不上来，男人越发嚣张：“嘿！没有证据就想冤枉人！没王法没天理是吧！！怎么着小哥，是赔钱呐还是报警呐。”

    “我有证据。”

    一道清冷凛冽的声音从宋清逸身后传来，是熟悉的，亲切的。

    她猛地抬起眼睛，灼灼望着少年。

    那时九月，天气渐凉。

    少年穿着一身松软的黑色运动装，肆意又张扬的外表被慵懒的打扮衬得不羁，他手上绑着绷带，是那晚上弄的。

    祁瑞回望她，从兜里掏出手机，他晃了晃，解释道：“这里面有我录的一段像，里面刚好拍到他偷拍这个女生的裙底，高清的。”

    说着他把手机录像投屏到了中央广场的屏上。

    视频开始播放，

    镜头一开始并没有对准谁，拍摄者像是记录生活般随意，直到一头黑色短发的少女出现，他镜头一直跟着她，从最开始隐约模糊的人影到清晰可见的绒毛。

    渐渐地，宋清逸和那个肥硕的男人出现了。涌动的人潮里，男人拿着一枚迷你款的手机，把手往前一伸，虚虚探到宋清逸的裙底。

    视频到这结束了。

    在场的人唏嘘看向男人，目光讥诮。

    宋清逸反应过来，叉腰蹬腿的抢过男人手机，突然男人猛地抬起手掌，在快要落到宋清逸脸上时，少女一把扣住他。

    “你还敢打她！？”

    红发少年不知从哪撺出来，一把接住男人甩过来的巴掌。

    他冷着声音，猛地甩开男人，而后拉过路遥将人护到身后。一双犀利的眼狠狠剜向男人，像只张牙舞爪的豺狼。

    宋清逸被人护到身后，怯怯抬起眼睛，她眼底藏着倾羡，软白的小手悄悄勾住少女的手，她羞赧垂眸，声音嗡弱：“谢谢你。”

    祁瑞递了个眼神给身后，两名壮硕身长的保镖忽地出现，扣住男人肩膀把人带给将将赶到的警察。

    事情结束，

    宋清逸宛如欢快的小雀扑到祁瑞身上，两手抱住少年劲瘦的腰身，往他怀里钻。

    炽阳如旧，人海熙攘。

    赵阳满眼忧色，目光落在少女受伤的腹部，那儿总觉得一不留神便会泵血。

    她木讷的看着二人，原本组好的措辞腹稿，被宋清逸一声亲昵的“阿瑞”而打断。

    她差点忘了，他已订婚。

    而且，他那副闲淡懒散的模样，不太像会和她打招呼。

    目光触及少年那截扎眼的绷带，她没忍住氤氲，那截伤疤就像一根锯齿扎心头，她问过李德明，他是来过得，在她濒死的前一刻。

    他，大约是不想见她的。

    她这样想着，双眸垂得越发低。

    祁瑞离她有些远，看不清她的神情，然赵阳那副模样，他却再清楚不过。

    宋清逸叽叽喳喳地闹腾，难免耳烦。他抬手挠了挠头，心底生出烦躁。

    咚——咚——

    闷闷的心跳压得路遥有些喘不过气，祁瑞终究和宋清逸走了。

    看着渐远的人影，她颤抖挪步，她有感觉，如果再不追上去问清楚恐怕以后再也见不到他。

    “祁瑞！”

    她叫住他，眼底藏着道不明的情愫。

    咬着发颤的下唇，她试探性地问道：“祁瑞，那晚救我的人是你么？”

    那时风正缱绻热烈，斜阳打暖，撒了满地金霜。

    少年只是轻微地愣了下，随后又恢复一贯的闲散懒淡，他轻佻眉山，语气浑然不正：“你说的哪晚？是我去泡.吧那晚，还是去夜.场找人那晚？徐遥，你太看得起自己了。”

    “祁瑞！你他.妈什么意思！”赵阳不客气道，挡在少女面前与少年对视。

    浓重的火药味四散开来。

    宋清逸轻拽少年袖口，扫了眼极漂亮的路遥，声音软软：“祁瑞哥哥，我们走吧。”

    强烈的直觉告诉她，那个漂亮女孩和祁瑞关系不一般。

    烈日清空，暖风熏得游人醉。

    祁瑞像是毫不在意般高扬下颌，搂着宋清逸离开，没有收敛，没有犹豫，他像道锋利的冷韧彻底割断她最后一丝猜疑。

    祁瑞，你真是坏，坏透了！！

    她睁着一双水光潋滟的星眸，望着少年渐远的背影难过。

    少年抵死不认救过她，他不承认那三百气运的事儿。

    ~~

    回到家时，李德明正跟林晓商量工作的事，路遥将将坐下，便听李德明说到华企修建筑的事儿。

    李德明神采奕奕道：“老婆，你不知道，正因为华企这次搞大工程我才有机会去面试，我听他们说了，到修葺完工，每人可领六万，六万呐，修一次就有六万可拿，这比一般的工地赚钱多了。”

    林晓手里剥着花生米，打算拿它给路遥炖点鸡汤补补：“你说这事儿我觉着不靠谱，如果能领这么高的工资，华企大可以请人内包，干嘛还要海选面试。”

    路遥赞同道：“舅舅，这事你先别答应，舅妈说得没错，华企花这钱够外.包好几家了，他们海选面试你们一定有事瞒着。”

    前世华企以高价海选面试诸多工人，李德明听说后当即报名，可想而知，悲剧就此酿成。

    华企快要完工时发生一起恶性爆炸事件，三十一人死亡，数百人受伤。听新闻报道说是气体泄露导致的爆炸。

    那场事故，李德明失去双腿往后只能靠轮椅生活，林晓也因此烙下一身病痛，而无所依靠的她，为了减轻李德明负担，同意张婶子的请求嫁给一名富商。

    这样悲惨的命运，路遥自然不会再让它发生。

    她不知，李德明显然对这份高薪资的工作很满意，打算先瞒着家人做做看。

    九月金秋，一场轰轰烈烈的篮球赛彻底席卷B市各级中学。

    姜明宇作为二十中校篮球队队长负责帮忙组建一支实力超强的篮球队。

    祝橙手抻下颌，歪头看向正前方认真补笔记的少女有些担心道：“遥遥，你说咱们班的祁瑞和陆景明会不会去参加篮球赛，毕竟当初姜明宇和祁瑞闹得多难堪呐。”

    自输了那场篮球赛，姜明宇就再没来过高三八班，一方面碍于面子，他当初输给了一个女生而不是祁瑞，另一方面祁瑞更不会主动找他，所以两人关系一直僵着。

    这次篮球赛事关二十中明年能否成功申办夏运会，故而校领导高度重视此次比赛。

    当天下午，姜明宇黑着脸来到八班叫走正要去厕所的祁瑞和陆景明。

    校篮球馆，两帮人再次不对付地碰面。

    姜明宇腰间夹着篮球，面色尴尬地望着少年，上次比赛他阴了祁瑞后，他那群小迷妹彻底脱粉，二十中的人也是议论纷纷，背后骂他不知骂得多难听。

    他偏过头，捂嘴轻咳一声，随后道歉：“咳，祁瑞，上次的事是我对不住你，对不起，希望你能不计前嫌跟我一起组队打比赛。”

    “所以呢，你说喊组队就组队啊。”陆景明气鼓鼓道，抡起拳头就想冲上去暴揍姜明宇。

    祁瑞将他手挡回，眼神犀利扫过姜明宇，看着又冷又寒。

    他两手抄兜，脚掌踩上篮球，神色闲淡慵懒，他咬了根烟漫不经心地说：“你要我帮忙可以，但我得提个要求，把顾春和那小子带上。”

    陆景明有些焦急，赶忙阻止：“祁哥！你说什么呢？就顾春和那肩不能扛身不能打的身板，你要带他打篮球，你是要他命啊。”

    祁瑞也不看他，只冷眼望着姜明宇：“老子就这一个条件，打篮球赛把顾春和带上，就算是替补也行。”

    “祁哥！”

    陆景明不理解，想破头也不理解。半月前那场饭局后，祁哥和顾春和就互不对盘，上下课也不一起，虽然他喜欢那小子但也没法全然不顾祁哥。

    操，烦躁！

    路遥知道顾春和要去比赛这事还是吃饭时祝橙提起的。

    祝橙咬了根筷子在嘴里，说话嘟嘟囔囔，她咂嘴说：“嗳，遥遥，像顾春和这样瘦瘦弱弱的，你说姜明宇选他干嘛，我看还不如选你。”

    路遥若有所思地点头，余光却是瞥向那桌极闹腾的，冰蓝发色的少年被人团团围住，宋清逸殷切地给他夹菜，他只是莞尔地勾唇，淡淡地说了句“谢谢”。

    他待人和善，却不再对她和善。

    蓦地，路遥似乎感受到那炬如火的注视，她慌忙垂下眼睫，一把按住祝橙胡乱飞舞的筷子，闷闷道：“快吃饭吧。”

    后来的几天，祁瑞这人就像是消失在八班一样再没出现，听人说，他一直待在篮球队那边，在做所谓的集训任务。

    九月十八号。

    篮球赛正式拉开序幕，场地定在B市体育馆，比赛队伍分别是二十中、八中、十一中、四中。

    第一场比赛二十中恰巧抽到八中。

    热闹纷杂的人群中，赵阳那抹鲜亮的红彻底点燃整个篮球馆。

    他不似祁瑞那样低调，他是个享受热情感知情绪的少年，当男女高涨呐喊，总忍不住想来声嘶吼喧嚣他沸腾的荷.尔.蒙。

    高三八班的举牌后面赫然坐着个妍姿艳质的女生，她同其他人一样穿着宽而肥的二十中校服。

    赵阳的眼神飞快扫过那一角，女生恰巧低头和旁边的人讲话，她一截嫩白的脖颈露了出来，倏地一缕青丝垂下，挡住少女大半侧颜。

    从这视角看去，赵阳只瞥见少女的长睫，又卷又翘，像把扑腾的小扇。

    他弯了弯唇，望着那边愈发出神。

    二十中篮球队的休息区。

    冰蓝发色的少年鼓着一双幽幽的眼直直盯着那抹肆意张扬的红。

    当舌尖顶过齿贝，一股酸涩感充斥口腔，他翁张着嘴，拧开水瓶直接仰面猛灌了口。

    水渍顺着少年漂亮的轮廓线下滑，亮眼的光晕打在他脸上，透出少年细碎的绒毛和晶莹的水珠。

    面对突如其来的摄影投屏，他毫无畏惧地弯唇，大屏上少年粲然的笑靥引得在场轰然。

    那笑是洒脱的，不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