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他乡

    “凉粉摊,失败。”郑七鸾抹了一把脸上的灶灰,咬牙切齿地从怀里掏出个小手绢,用手指头在上面画了第四个叉。

    “何四娘!还有什么办法!”她转过身去,冲着凉粉铺子里大喊起来。

    小玉踏上和亲马车的第二天,郑七鸾就穿着她的衣服,跟着外放的宫女队伍一起,大摇大摆地出了四合国宫城的大门,到城里最大的当铺卖了几包珍珠翡翠,换了满满一褡裢银子,又买了一匹快马,直奔旬雁城。

    一个人的脚程可比浩浩荡荡的送亲大队快多了,郑七鸾到达旬雁城的时候,送亲的马车听说还没到黄河边。她风尘仆仆地进了城门,迅速找了个客栈猫了下来——她可不是来搅乱和亲的,是来追那个姓连的小子寻仇的。父王说女人杀孽重,不吉利,那就嫁到连家去,把不吉利带给那个不懂礼数的小子。

    百色着实是家大业大,七八年不来,旬雁城更加热闹了,又逢二皇子成亲,整座城里张灯结彩,大红绸子挂的满街都是,看着尤为欢乐喜气。郑七鸾是个爱凑热闹的性子,乐呵呵地扮了个男装,跟着城里人在各个新鲜铺子里逛荡了好几天,意外发现一个熟人——七年前那个开小茶摊的老头,在城门口摆了个凉粉摊子,还做得挺有滋有味。

    略微思考了一会儿,她回客栈换了一身粗布女装,扮成个进城的村野姑娘,走到了凉粉摊前,“老板,有没有别的吃食,赶了一路的牛,累死我了。”老头手里忙得很,没理她,身后的小屋子里走出来一个妇人,热情招呼道:“有的有的,姑娘要吃饼子还是汤面?”

    “汤面吧,这天气还有点儿冷,暖和。”郑七鸾找了张桌子坐下。

    很快那妇人便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荞麦汤面出来,郑七鸾道了谢,她却不走,反而在她身边坐下来,笑眯眯地开始泡茶。

    “姑娘是外地人呀?”那妇人递给她一杯茶水,郑七鸾看了一眼,瓷器成色不错,不像是这种小摊子应该用的器物。她起了个心眼,含含糊糊答:“也不算吧,我家住在这城外五里地。”

    “是农户呀。”妇人支着脑袋,“进城做什么呀今天?”

    “送牛来卖,顺便见识见识,二皇子成亲,是个什么场面。”郑七鸾也冲她嘿嘿一笑,过去在边城,也常跟着军士们在市井上喝茶聊天,装傻卖乖这套她还是懂的。

    妇人闻言点点头,“这大排场确实难得一见,只可惜了,咱们旬雁城里数二的好郎君,往后只剩一位喽,二皇子新娶的这个公主这么凶,以后怕是不好再讨小的。”

    “哪一位?”

    “连家的小少爷,连驭雪呀。”妇人笑道,“姑娘这也不知道吗?”

    “哦?我听说他跟二皇子差不多大吧,怎么二皇子成亲,不给他选个媳妇儿?”郑七鸾玩笑开得顺口,心里却忐忑。

    妇人笑而不答,从衣兜里掏出一叠纸来,递到她手上,“姑娘,别装了,农户家的野丫头可没有您这么好的皮肤。”说完她又冲附近的几张桌子上努努嘴,“您跑到我家这摊子来吃这粗面汤头,不就是为了这个来的吗?”

    郑七鸾打开她那叠纸张,只看了一眼,差点一口水把自己噎死:

    连驭雪偶遇安排,一次五十两纹银,地点、手段、身份包分配。一行大字底下,是连驭雪的喜好、常往来的店铺路线、还有一揽子分门别类的身份标签,什么孤弱少女、巧手绣娘、温婉才女,可谓是应有尽有。

    “这是什么?”郑七鸾表情僵硬,眼睛瞪得快比路边的小黄狗都大。妇人见她惊讶,失笑出声,“看样子您真是外地人,这可是我何四姐做旬雁城第一媒婆的独门秘笈,别家儿可没有我这么齐全。”

    “这连公子呀,不爱相看,连夫人和皇后娘娘给他张罗过好几回宴会,他不是称病不去,就是干脆给自己排班轮值,不知道是不是有心上人了,非说要靠天定的缘分,在路边偶遇的才算良缘。”何四姐摇着头,喝了一口茶接着道,“这不,各家的小姐姑娘们,就都动了心思,我的生意也就来了。”

    见郑七鸾不说话,何四姐体贴地上来拉住她的手,“小姐也别害臊,古往今来,连公子这种郎君,打着灯笼也不好找,主动些也是有的。”

    郑七鸾抿了抿嘴,“啪”地一声把钱袋子拍在桌上,“这里头有五百两,这三个月的偶遇,我包了。”

    约好的第一次偶遇,在三天后的傍晚。何四姐老早就打听到了连驭雪这天要陪母亲和堂姐去城里的柳叶阁看戏,她把郑七鸾叫到自家,叫她好好沐浴一番,往梳妆镜前坐。

    “小姐,还未告知我姓名呢?”何四姐对着她的脸赞叹,“您生得这么标致,光靠这张脸就够了,今儿柳叶阁的戏是唱杨八姐的《挡马》,不如就打扮成一个外地来的武馆千金。”

    郑七鸾走得急,忘记想好名字,当下在心里对着自己的姓名摆弄了一通,开口道:“巧了,我叫关小凤,正是武馆家的。”

    何四姐边给她挽头发,边哎哟叫好,“这可巧了,咱们这位连公子,正是剑痴一个。”她手下速度飞快,给郑七鸾扎了个英姿飒爽的高马尾,底下编出三五条麻花长辫,扯来一束织金丝的细细红绳,给她绑好,又从衣柜里取出一件洒金花的红绸裙给她穿戴好,活脱脱一个花木兰。

    “会不会太显眼了?”郑七鸾有些不自然地摸摸头发,以前她伪装探敌的时候可不穿这么俏丽的衣裙。

    “显不显眼的,小姐,您去了就知道了。”

    何四姐做事情缜密,出发去柳叶阁前,还给她从外面找来一个手脚利落的丫鬟作配,毕竟再怎么大大咧咧,只要有点家底的,不可能放女儿单独出门看戏。走进了大门郑七鸾才知道,她这点子打扮功夫,在这一屋子的衣香鬓影里简直不够看。

    放眼望去,前排好座儿上的全是盛装打扮的官家小姐和富商嫡女,一个赛一个的精致:有穿一身缥缈白裙来伪装普通女子的,身量纤纤,我见犹怜,仔细一看那裙子褶里藏着无数昂贵的丝绣彩蝶,若是逮到机会能在连驭雪跟前一个跌倒,褶子里的风光必然惊呆个把行人;也有毫不掩饰的,头上簪了一把珍珠翡翠,恨不得把家里的房产地契都挂在脖子上,好告诉众人这旬雁城里谁才是头名富绅。郑七鸾灰头土脸,遮着面纱在角落找了个位置坐下,等着那传闻中十里八乡都爱的好男儿进门来。

    等了约摸一炷香,戏班子敲响第一声锣前,楼下的骚乱突然归于平静,是连驭雪搀扶着母亲来了。

    郑七鸾站起来,攀着栏杆往门口看。

    他好似长高了些,一头乌发不似年少时垂落满肩,高束在一只银冠子里头,身上穿一件墨黑的圆领袍,衣摆上缠缠绵绵,用银线绣了些如意纹,身姿挺拔,微低着头替母亲看路。隔得有些远,郑七鸾看不清他的五官,只觉得他冷着一张脸,与十五岁那年见的纨绔少年,显出几分不同的气质。

    等他三人与随从一起走到正中间留好的位置上,戏便开锣了。

    一整场戏演完,郑七鸾都没找到机会往连驭雪跟前凑一凑,他那个位置附近,实在是可以用“车水马龙”、“门庭若市”来形容。

    何四姐带着马车,在柳叶阁附近等她,见到她出来面无表情,便知道事情没成,拉住她的手问:“小姐没见上连公子的面不成?”

    郑七鸾点点头,咂舌道:“四娘,这旬雁城的姑娘们,真是生气蓬勃啊。”

    此后又两次,何四姐意志坚定,将郑七鸾分别打扮成坚强谋生的卖货少女,出现在连驭雪下值的路上去撞他的满怀,被连驭雪一个利索的转身扶住了作罢;以及满腹经纶的书院独女,在旬雁城最大的书铺里与连驭雪抢同一本书——这回结果来得更快,郑七鸾是个只读过三字经与千字文的大文痴,压根没找到何四姐给她指的《校雠通义》在哪里。

    第四次,也就是今日,何四姐下了血本,冒着因她笨手笨脚损失凉粉摊生意的风险,把她打扮成了摊子上新收留的外乡孤女,却被郑七鸾漏摘的一串镯子搞砸了。

    郑七鸾痛定思痛,决定破罐子破摔。

    这天清早,她背着包袱,敲响了何四姐家的院门,一脸肃然:“四娘,四伯,我实话实说了吧,其实我同连公子,是私定过终身的。”

    夫妻二人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没睡醒,何四姐伸手来摸她的额头,“小姐,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郑七鸾脸色一转,呜呜地哭起来,“我没说谎,六七年前,连公子在城郊外与我有过一段露水之缘,走时割了自己的衣角给我,说等他及冠,便来娶我的。我家去年长辈去世,我不得已,变卖了房产来旬雁城,他却将我忘了!”说着她把包袱里的小盒子拿出来,将那个发黄卷边的“连”字交给二人看。

    何四姐的脸色雨了又晴,晴了又雨,咬着牙艰难道:“这绣字,确实是连家的衣裳不错。”过了片刻,她猛地一拍大腿,“姑娘,我不知道这小连公子原是这样的人,这五百两你拿回去,我一定想个法子,让你到连府去。”

    旁边喝着茶的何四伯突然起身,一通踱步之后拉住郑七鸾的手,欲言又止,“……孩子,我倒是知道一个不成办法的办法。”

    “什么办法?只要是能见到连公子,有个栖身之所,我都肯做。”郑七鸾抽泣。

    何四伯叹了口气,“连府最近,在采买新的婢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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