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谜题

    与宁观相处得越久,齐玉锵背上冒冷汗的时间便越多了起来。

    比如她没法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说袖月枪为什么没带来,只能对他说是和亲之前父王不准,说女儿家嫁人了就不要舞刀弄枪了。

    谁知宁观毫不在意:“那你想要的话,孤派人去给你接过来。”

    她只好装作大度地一挥手,“不必了,宫里也施展不开,就让它呆在自己的地方吧。”

    真正觉得有些大事不好,是从她在玉衡宫向连驭雪要了一把剑开始的。

    那日连驭雪着实带了不少东西来,大大小小的剑便有六把,摆在院中的木台上熠熠生光,齐玉锵一时忘我,凑上去仔细端详起来。

    连驭雪在背后出声:“原来贵妃娘娘也喜欢剑。”

    “儿时练过一些时日,有些感情。”她随口一答,却惹来宁观一阵笑声,齐玉锵也没在意,指着其中一柄剑身如水波般弯曲的向连驭雪发问:“这把剑如此奇特,可有名字?”

    “平羌影。”连驭雪指指剑柄上刻的字,“这把是唯一的女子剑,铸剑的夫人早些年便过世了。”

    “她喜欢李太白吗?”齐玉锵接嘴,“峨眉山月半轮秋,影入平羌江水流。”

    “大约是吧,臣尚未找到她的其他作品。”连驭雪答。

    “既然是女子剑,想必连大人也不会自用,此剑可否送我?”进宫快半年了,她还是没记住尊称,说出来才意识到。

    连驭雪抬眼定定看了她一会,点了点头。

    此后连着几天下雨,宁观都没来。好不容易这天见了晚霞,瞻影轩众人便都聚在那株不开花的海棠树下聊天,乞巧节快到了,女婢们正在练习当日的穿针游戏,一直玩到二更天才散。

    齐玉锵却睡不着,在床上坐了一会儿,爬起来准备去看剑。

    早些日子打下来的莲蓬已经被吉云收拾了,拿网兜装好放在了正殿前侧的水缸里,百色国的夏天要一直热到八九月,只有井水是冰凉的,用来放果子最好。

    她站在水缸边打量了一会,伸手拿了一个最饱满的莲蓬。

    吃饱了莲蓬,齐玉锵深吸一口气,右手提剑向前一招平刺。

    月色一如既往地亮,这把平羌影便仿佛化成一条随水流动的银蛇,一剑刺出去寒光百转,又变刺为抹,剑光两道从近前栽种的草木上掠过,削下来几簇枝叶。齐玉锵暗道一声“好剑”,连蹬几步,行云流水般接连四剑往院墙边最高的那棵樟树顶奔去。她用的都是些基础的剑招,身法却灵动,顺着上撩的剑势脚尖数点,攀住了粗枝一荡,右手一扫,劈落一根小儿手臂粗细的树枝来。

    树枝落地的声音惊醒了靠在东边寝殿窗棂下打瞌睡的绿橙,“谁?”

    齐玉锵穿一身浅蓝的香云纱寝服挂在枝头,宽大的裙摆和没挽起来的黑发一起飘荡,冲她莞尔一笑:“别喊了,是我。”

    绿橙闻声望过来,张大了嘴正要尖叫,被另一侧门边疾步赶来的青桃死死捂了回去。

    她捂着嘴看了好一会,才认出来这不是女鬼而是齐玉锵,连忙几步跑过来站在树下张开手:“娘娘你快下来!”

    齐玉锵正要回答,眼风一扫却瞥见围墙上有个人影爬了上来。

    来不及反应,手里的剑比脑子更快,她人已经跟着剑一步向那人影刺去:“何人大胆?”

    那人手里攥着一把玉骨折扇,挥手在胸前一个横上挑,险而又险地打断了她突入的攻势。

    竟是宁观。

    他侧身用空着的左手揽住她的腰,转了两圈卸下冲力,才从围墙上带着她纵身跳下。

    “妾有罪,险些刺伤了陛下。”齐玉锵心里突突直跳,也不顾地上青砖还湿着,直直往下跪。“是孤翻墙吓着你了,不怪你。”宁观伸手扶住她,眼里闪烁着不明的光彩:“你的剑法果然是‘练过一些时日’。”

    “一时情急,死马当活马医。”齐玉锵勉强笑笑,准备抬手整理一下形容,猛然看见自己手上因为攀树枝弄得泥水混杂,一时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下意识便要往衣服上擦。

    宁观嗤笑一声,抓住了她的手,从袖笼里掏出一条绢帕,替她擦起手来。

    气氛一时凝固,齐玉锵在脑中飞速思索,他为何会深夜来翻瞻影轩的围墙。是在怀疑她吗。宁观却什么也没说,替她擦完了手,又在她水缸里捞了一个莲蓬,送她回到屋里睡下,才低声道:“孤明日还有早朝,今日便回千帆阁了。”

    说完他便真的走了,没叫人起来开正门,听动静是从围墙上又回去了。

    齐玉锵躺在床上,睁眼到天明。

    这之后却没发生什么不同寻常的事,只在一日比一日的炎热中,乞巧节如约而至。

    头天瞻影轩就在吉云的带领下开始收集“鸳鸯水”,即将白天与夜晚的水混合在一起,说是这样做的“验巧”才是真正灵验的。吉云已经年近四十,在二皇子府时便已有了家室,人十分和蔼,看这群小女婢和看女儿差不多,毫不厌烦地带着她们把瓷碗摆了一院子。

    一众人征得齐玉锵同意,替她也摆了一碗在正当中。

    十几个白瓷碗的水在院子里晒了一上午,及近黄昏,春鹭和夏鹃来请齐玉锵出去一同投针,刚走出正殿门,正门口出现一个稀客。

    李同曦一身清丽的杏色抹胸束腰长裙,肩上笼着一件荷绿大袖衫,鬓发松松垂着,只簪一朵茉莉花,仿佛十四五岁的少女一般,笑吟吟地进来了:“本宫还道妹妹远道而来,怕是无人叫你一同乞巧,特地来找你玩。”

    “本宫没准备水盆,可否同你们一起投针?”

    齐玉锵侧脸同青桃交换了一个眼神,才迎上去,“娘娘来了自然是更好了,我正做不好这投针呢。”

    于是她二人一同走到正中央石桌上的水碗边,各自拈起一根针。李同曦先落手,针稳稳浮在水膜之上,碗底显出一道歪歪扭扭的影子。吉云见状笑道:“皇后娘娘这是大巧,福气绵延。”到齐玉锵,她低着头,屏气将针放下去。

    水面抖了抖,那影子便因此而散开,像在水底盛开的十丈珠帘。

    李同曦拍手笑起来,“妹妹这手比本宫更巧,第一次投针便得花影,看来接下来的一年妹妹要走好运了。”

    “听闻娘娘少时爱赏瓷,如今还替宫外的铺子验玩吗?”她鬼使神差地问道。

    “什么?”李同曦微微一愣,转瞬便又挂着一抹笑意,“些许少时的爱好而已,没成什么大气,做了太子妃之后便不曾去了。”

    她耳边戴的绿翡可谓苍翠欲滴,随着转头说话的动作微微摆动,十成十的贵气雍容,与齐玉锵光秃秃的耳朵显出令人难以忽视的对比。

    齐玉锵看着她的耳坠,没再说话。

    不知为何,眼中这簪花的年轻女子,与当日在彤云宫端坐的林太后,模样逐渐重叠了。

    第二天傍晚,齐玉锵正带着绿橙在御花园里例行散步,青桃忽然面色凝重地从玉衡宫的方向走过来:先前派往四合国探查的鹑首终于回来了,说宫中没见到郑七鸾。

    齐玉锵定神一想,安抚青桃:“她大抵是把自己放出宫玩去了。这么多年偷跑也不在少数,她有武傍身,不必太担心。”

    “那枪呢?可还在宫中?”宁观这个人心思捉摸不定,说不准年尾郑七鸾生辰,他又会自作主张干些“她见了定然高兴”的事情。

    “枪还在,但娘娘您要取来吗?”青桃问。

    齐玉锵思索了一会儿,抬头道:“这样吧,你拿我床头暗格里的印,传信回宝芙宫找公主的乳母周亭姑姑。就说……公主在百色国同宁观陛下过得很好,今后无需再有动刀动枪的时机,让她把枪送给折金山的秦将军,也算有个好去处。”

    “爱枪先放一边,保住你我二人的性命先吧。”她叹了口气。

    乞巧节过完后李同曦与齐玉锵之间的沟通较之前多了起来,晚风开始变凉的九月下旬,竟来邀请她一同去行宫看桂花。

    地方倒的确是极不错的,不止有盛放的桂花,还有两三处温水池,正适宜深秋泡一泡。

    二人在行宫里喂鹿饮酒,又打了一篮子桂花做点心,三天后回宫时她挑开马车的窗往后张望,似有一声鹿鸣传入耳朵里来。

    “果然南方是不同的。”傍晚回到宫里,绿橙把做好的桂花糯米藕端到桌上,齐玉锵这样说。

    宁观伸手夹了一筷子,“还有更多好玩的东西,孤往后带你去看。”

    齐玉锵笑着答应,左手习惯性捋了捋衣襟准备起身,动作却猛地一顿。

    “怎么了?”宁观察觉她异样,偏头来问。

    “哦,无事。”她面色缓和过来,起身去关窗户,“大约是前几日出去玩的时候,把进宫前买的一个玉坠子丢了,再买一个就是了。”

    到底落在哪里了又有什么要紧,根本也没人会在意的。

    不远处有飞鸟成队掠过,齐玉锵站在窗前,一直送到它们飞到最远处的宫墙外,消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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