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由于前方一段实在是堵的无法动弹,司机提议说要不就在这下车自己走过去,也就个一两百米左右,考虑实际情况,他们付钱下了车,紧牵着手从车流之中穿过,没走多会便到了。

    岑树循着记忆找到岑光和的墓碑,发现边上放了一小篮菊花,摆了水果,还有燃尽的线香,说明在这之前已经有人来过了。

    明灿说:“大伯来了吗?

    岑树:“应该吧。”

    岑树弯腰把花篮放在墓碑的边上,顺便用上衣袖子擦了擦墓碑表面的灰尘,角落孝子岑正英几个字极为扎眼,那个人甚至都不知道墓碑的位置,然而墓碑上却依旧要刻着他的名字。

    只因为他们是父子。

    血脉至亲。

    而正是因为如此才显得更为讽刺。

    明灿蹲下来,帮着把祭祀用的纸钱元宝等东西都拿出来放在一边,线香拿起来吹了吹灰,偏头问:“带打火机了吗?”

    岑树点头,“带了。”

    从口袋里把许久没用的打火机拿出来,习惯性地试了一下火,他小心地把她手里的几支线香点燃。

    前后拜了三拜。

    燃烧着的线香插进香炉里。

    明灿看着墓碑上印着的黑白画像,四周巡视一圈,接着看向了岑树的眼睛,他过去的二十年里所见到的便是如此,或许在别人看来五彩缤纷的世界于他而言,不过是一场最高规格的葬礼。

    所以他才会写下那样的个签。

    他要熄灭烛火。

    也熄灭掉他年轻的生命。

    人生不过是一个行走的影子。

    活着本身便是死亡。

    “阿树。”

    岑树抬眼,“嗯。”

    明灿说:“起风了。”

    岑树点头,“那我们快点烧完纸回去吧。”

    明灿买了很多的纸钱元宝,除此之外,还有纸扎的房子和汽车,甚至包括一个最新款的手机,岑树看着她拿出来放在地上,忽然说:“这些真的可以收到吗?”

    明灿反问:“你觉得可以吗?”

    岑树声音平淡,“不知道。”

    明灿借着他打火机的火苗把一摞纸钱点燃,“我小时候也问过我外婆这个问题,我外婆只回答了我——信则有不信则无。”她说着把元宝一起扔到燃烧着的纸钱上方,“我选择相信。”

    相信死去的人只是先到了另一个地方。

    相信思念能传达。

    同时也相信。

    他们终有一日会再见。

    岑树安静地看着她,什么都没说,只拿起纸房子扔进了火里。

    几乎瞬间。

    纸房子被火吞没。

    明灿顺手从边上捡了根木棍,挑了几下,火焰瞬间窜上来,她看着眼前正不停跳跃的火光,突然开口:“阿树。”

    火光照着她疲倦的脸庞。

    生动又明亮。

    岑树嗯一声。

    等着她的下文。

    明灿低着头拿木棍挑着火堆中未燃烧到的纸,片刻后说:“如果……我是说如果哪天我死掉了,到时候你可以给我烧一张你的相片吗?”

    好一会。

    无人应答。

    “可以吗?”

    明灿转头看向他,她面前火堆里的纸钱已被全部点燃,此刻正在充分地燃烧着,火苗汇聚在一起,成为一簇旺盛的火焰,升腾着,跳跃着,仿佛永远都不会熄灭。

    半晌。

    岑树动了动唇,“好。”

    从墓地出来是半个小时后了。

    路边站着打车。

    明灿发现比起上回他们回去的时候,今天的车要难打的许多,这一块本来就相对偏僻,来的人基本都是自行开车,加上过来又堵,更是甚少有车会往这边走,好不容易有司机接单也在不久后电话通知她取消了。

    又一个电话挂掉,岑树在一旁突然出声,“我们走回去吧。”

    明灿偏头,“你想走回去吗?”

    岑树看了眼她的鞋子,眉头稍皱,“你好走吗?”

    明灿抿了下唇,“跟不高,应该还好。”

    岑树嗯一声,“我们走吧。”

    沿着个金公路往南。

    柏油路两侧长着一排排高大的水杉。

    明灿感叹说:“上次走的时候还是光秃秃的的,现在叶子全部都长出来了,时间过的真快啊。”

    岑树瞥她一眼,“春天到了。”

    明灿也转头看向他,“嗯,春天到了。”

    蓦然又对视上。

    脚步几乎同时一顿。

    明灿突然露出个笑来,下一秒拉着他往前大步跑了起来,她穿的鞋不太好跑,跑的不快,不过笑的十分大声。

    岑树的手被她攥的很紧。

    手心全是汗。

    耳边回荡的全是她肆意的笑声。

    回去的路上比来的时候要通畅了许多,路边停了一些车辆,有男人女人正站在车边交谈,透过打开的车窗可以看见有人在抽烟,也可以看见正在玩闹的小孩。

    而他们奔跑着。

    也只有他们在奔跑着。

    路边的人几乎都停下来看着这对往前奔跑着的年轻男女,前面大笑着的穿着裙子的短发女人,和她手里牵着的,仅仅跟在她身后半步同样笑着的白衣少年,风景追在他们的身后,还有那些匆匆一瞥的陌生人们。

    人类的悲欢或许从未真的相通。

    但他们的快乐有目共睹。

    明灿停下来的时候已经满脸通红,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一只手拼命地摆着,大口喘着粗气,“不跑了,跑不动了。”

    岑树的情况比她好上许多,只是额间冒出细汗,他松开手,轻轻地拍着她的背,“歇一会吧。”

    明灿继续往前走,“还有好远呢。”

    岑树跟上去,抓住她的手握紧,“慢慢走,走不动了我背你。”

    明灿立刻摇头,“不要。”

    岑树皱眉,“为什么不要?”

    明灿抿唇说:“我很重的。”

    岑树认真说:“不会。”

    明灿没再说话。

    沉默着结束了这个话题。

    只是随着越走越远,她的确也觉得鞋子越来越磨脚,速度逐渐变慢,眼看着天黑都要走不回家了,于是在岑树反复又说了几次以后,她最后还是答应了。

    “上来。”

    岑树弓着腰。

    明灿既然已经选择答应了,便也不扭捏,大方的趴上他的背同时伸手环住了他的脖子,双腿往上一跃勾住他的腰,在他手臂的作用力之下稳稳地挂在他身上。

    “好了吗?”

    明灿把脑袋靠在他肩膀上,“好了。”

    岑树站直往前走,他感受到背上真实的重量,还有真实的柔软,温热的气息在他耳畔萦绕着,有些痒,又让人觉得无比的愉悦。

    他们安静着,谁都没有说话,明灿心里却莫名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又或许正是因为他们是安静的,她能清醒的知道他目前正在用他身体的力量依托着她。

    他前进的方向。

    是她要回家的方向。

    “阿树。”

    “嗯。”

    “我重吗?”

    “不重。”

    “真的?”

    “真的。”

    片刻。

    明灿把脑袋换到他另一个肩膀上靠着,“那就好。”

    回家的路有多远。

    大概是从日头高照到夕阳西下。

    明灿其实不知道太阳到底是何时开始落山的,她中间睡着了一阵,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已经她到了金湖西路上,一抬头,大片的夕阳铺在天际,绚烂的,仿佛是打翻的墨彩。

    又走出一段路,她看见曾坐过两次的一路公交车从身边呼啸而过,接着在她眼前不远处的公交站台停下来,隐约能听见播报的女声。

    “阿树。”

    “嗯。”

    “你什么时候回学校?”

    “不知道。”

    安静一会。

    明灿缓缓出声,“到时候我去送你吧。”

    岑树顿默,“好。”

    三天后。

    武汉正式解封。

    明灿在看到网上铺天盖地的消息之后,立刻给叶涵清发了微信,叶涵清显然也看见了,回的迅速,因为这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两人难得的聊了好久,其中不可避免的聊到了各自的感情生活。

    叶涵清:【我和你姐夫这次也算是患难见真情,二胎的问题我们达成一致了,不生了。】

    叶涵清:【关键时候还是靠对象。】

    叶涵清:【还好娃不在,不然这回我俩要当场疯掉。】

    明灿:【达成一致啦!】

    明灿:【可喜可贺!】

    叶涵清:【你怎么样?】

    叶涵清:【上次说的那个普通朋友?】

    明灿和叶涵清过去也是促膝长谈的关系,虽说好几年没见比以前上学的时候要生分了些,也算她唯二的好友了,还有一个则是最近又不知为何突然杳无音信的薛可。

    一直以来,她都把叶涵清当知心姐姐看,至于薛可,更多是当一起玩闹的小姐妹。

    平心而论。

    有事她更愿意和叶涵清说。

    犹豫片刻。

    她回:【已经是男朋友了。】

    这一句发出去,她莫名地有些紧张,对面似乎也惊讶到了,她看见屏幕上方的对方正在输入中反复消失又出现了几次,最后直接弹过来了一个语音。

    明灿一愣。

    瞥了眼正闭眼睡着的人。

    犹豫着点了接听。

    叶涵清激动的声音从屏幕对面传过来,“喂,灿灿,赶紧和姐说说,你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明灿立刻把音量调小了,“涵姐。”

    叶涵清八卦的心已经按捺不住,“你说吧,我听着呢。”

    明灿认想了想,决定简单一点说:“男的,在上学,长得好看,没了。”

    叶涵清无语,“就这?”

    明灿嗯了一声。

    叶涵清追问:“你们怎么认识的?”

    明灿回答:“偶遇。”

    叶涵清额了下,“在一起多久了?”

    明灿算了算,“十天?”

    叶涵清说:“那还……挺短的。”顿了下,她突然声音大起来,“你们什么时候结婚啊?”

    明灿一愣,“啊?”

    叶涵清也啊一声,“你们不结婚吗?”

    明灿默了默,“上学呢。”

    叶涵清说:“他的年龄不够啊。”

    明灿回:“嗯。”

    叶涵清啧一声,“都说现在流行姐弟恋,你这恋的也太小了,那个什么,姐多嘴问一句,成年了吗?”

    明灿无语,“我又不是变态。”

    叶涵清叹气,“我还想说你什么时候结婚,我过去找你玩呢,我俩都多久没见了,脸估计都认不得了。”

    明灿笑说:“不至于。”

    叶涵清说:“那你是不知道,我自从生娃这几年,比以前至少老了七八岁,这日子过的,简直是费命啊。”她说到这个话题似乎有不少苦楚,压根不给人插话的机会,巴拉巴拉的说了一大堆,最后总结出一句话,“轻易不要生娃。”

    明灿沉默了会。

    故意用一本正经的语气说:“谨听涵姐教诲。”

    叶涵清顿时笑了,“这么多年了,你真是和上学的时候一样,看着文静,骨子里叛逆得很,还听我教诲呢,估计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吧。”

    明灿苦笑说:“哪有?”

    叶涵清却认真了起来,“灿灿,等疫情过去了,我们找机会见一面吧。”

    明灿默了默,“好。”

    明灿是把手机放下来的时候才发现,枕边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过来,此时正睁着眼睛,看着她的方向,眼神清澈又温顺。

    明灿摸了下他的脑袋,温声说:“什么时候醒的?”

    岑树嗓子稍哑,“刚醒。”

    明灿放下心来,“那起床?”

    岑树摇头。

    “那你再睡会,我起床去煮个面条,好了喊你。”明灿正要起身,手突然被边上的人拉住了,她楞了下,转头,眼神不解,“怎么了?”

    下一秒。

    就见他眨了下眼。

    撒娇的语气。

    “拉我。”

    明灿顿时有些好笑,但还是照他说的,用力把他从床上拉了起来,虽然她觉得,更多是他自己主动爬起来的。

    腻歪着抱了会。

    一起去洗漱。

    他们已经有了足够的默契,即便是在同一个空间各干各的,也能做到互不打扰,明灿先洗漱完去煮面,岑树在她后面一会出来,而他的事情则是去窗台边上观察郁金香的生长情况,顺便视情况浇一下水。

    正值花期。

    大半的花苞都已盛开了。

    岑树从沙发边上经过的时候,顺便把茶几上的素描本拿了起来,最近的一页撕下来,刚出房门,看见明灿端着一两碗面从厨房出来,他大跨步上前把手稿放在餐桌上,转身进去把另一碗面端出来,顺便拿了两双筷子。

    明灿已经坐下来,正认真看着刚被他桌边放着的纸,线条精细,笔触细致,看得出来应该是费了很多的心思。

    “真好看。”

    岑树在对面坐下来,筷子递给她。

    明灿接过,笑说:“是要我自己上色吗?”

    岑树挑起一筷子面,“嗯。”

    明灿点点头,“那我等会去便利店买个彩笔,你和我一起去?”

    岑树咀嚼几下,点头。

    便利店不大,在卖的文具用品种类不多,明灿在架子上找了一圈才终于找到了一盒荧光笔,一共就6个色,红橙黄绿蓝紫,考虑到就一小幅画也用不上什么复杂的颜色,她最后还是买了。

    付了钱。

    一起回到店里。

    明灿没在她常坐的位置坐着,而是让岑树给她搬了个凳子到操作台边上,她坐下来,拉着他也坐下来,把荧光笔的包装盒拆开,拿了根绿色去涂郁金香的茎叶部分。

    明灿涂的很是认真,不过由于实在手残,还是有好几个地方涂出个界,终于涂完,她皱着眉说:“怎么办,感觉涂的有点难看。”

    岑树平淡说:“不会。”

    明灿撇了撇嘴,直接把橙色的荧光笔拿起来塞到他手里,“剩下花的部分你涂吧。”见他愣着不动,她扯着他的袖口轻晃几下,“拜托啦!”

    岑树眼皮轻颤,看着手上刚好无名指长度的笔,“橙色?”

    明灿点头,“涂吧,我看着你涂。”

    岑树把笔盖打开放到台子上,低下头,认真地在纸上画出第一道橙色,从外到里,落笔有轻有重,明灿觉得如果不是知道的话,根本不会想到其实他根本无法感知自己笔下到底是什么颜色。

    该遗憾吗?

    他本来应该很有天赋。

    再一次。

    她想到那句歌词——

    我拥有的都是侥幸,我失去的都是人生。

    而人生的本质是什么?

    是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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