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恨相逢迟，新知又故知。

    他年陌路遇，对望曾相识。

    ——《青苔集》

    旭日缓缓升起，驱散了清晨的寒意。

    花已开，春已至，风已暖。

    共同经历半个寒冬的风雪，贾琮和祝梦的友谊有所升华。在贾琮的眼里面，这位脚踩泥土、肩担道义、心系百姓的书生，可称真正的朋友。

    在风雪中赈灾的那些日子，是贾琮过得最痛苦、也最充实的日子。

    痛苦之处在于，唯有走出侯门的高墙大院，才能切身体会到人间本多疾苦，生活在这片天地中的万千黎民，还在死亡线挣扎着。

    充实之处在于，能结识到倪二、祝梦这些朋友，与志同道合之友，一起为苍生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这就是活着的意义。

    倪二、苏四几人虽也是好友，但他们毕竟是市井泼皮出生，对“做好事”的认识，还停留在“积善行德”的层面。

    在精神层面，能理解贾琮的，应当只有祝梦这个文弱书生了。

    贾琮大清早到此，并非是为了观摩学习如何入场，而是为了送送这位友人。

    虽君子之交淡如水，祝梦本人不在乎有没有人相送。

    但贾琮心想，祝梦家道中落，孑然一人，他来送他，总是好的。

    考试院门口，人山人海。有参加科举的，有来凑热闹的，有来做生意的，也有如贾琮一样，来送人的。

    贾琮买了一些考试用具，在人群中寻找祝梦的身影，可转悠了半日，并没有见到他的影子。

    因为想给祝梦一个惊喜，就没有提前约定地方，现在找不到人，贾琮多多少少有些后悔没有提前约定。

    贾琮正左顾右盼之际，贾环嚷道：

    “贾琮你等着，这里有好东西。”

    贾琮扭头一看，见贾环在路边摊买了两碗卤煮，分了一碗给贾琮。一向只会占别人便宜，吝啬、小气的贾环，居然主动请人东道，这真是破天荒的事情。

    “吃啊，咱哥俩客气个甚？再说吃人三餐还人一席，你请我吃了那么多次，也该我请你一次了。”贾环也不坐着，站着端着碗呲溜呲溜就开始吃了。

    贾环果真长进了不少，越来越有人样了。

    贾琮也没客气，拉了一张小板凳坐下，一声不吭开吃。

    吃着吃着，贾环突然叫了一声：“不对！”

    这突兀的声音将不少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贾环不在乎别人的眼光，继续大声地说：“贾琮，我才想起一个事情。往日你请我吃的那些东道，哪一个是你请的？”

    贾琮抬起头看着贾环，竟无言以对：我请你的东道，不是我请的，还能是谁请的？

    贾环痛心疾首地说：“呵！你好好回想，明面上是你请我东道，实际上哪一次不是做了坏事封我的口。我给你数一数，就先说最近的一次，你调戏了丫鬟被我撞到。还有就是上一次，你把大老爷的一个花盆打翻，被我看到。上上一次，是你在课堂里看小黄书……”

    贾琮赶紧打断贾环的话，说：“这一次我请，我请！”

    贾环递给贾琮一个鄙夷的眼神，呵呵笑道：“说了是我请的，就由我请。咱环三爷是请不起东道的人？只是某人喜欢表姐的事情，要想不从我的嘴巴里泄露出去，一顿街头卤煮可不成。”

    贾琮额头上满是黑线，赶紧答应，说：“成，吃什么都成。好三哥，咱赶紧吃，吃了好找我的那朋友。”

    贾琮两三口把卤煮吃完，抢在贾环前面付账。贾环却不慌不忙，端着一碗卤煮细嚼慢咽。

    付完钱，贾琮转头之际，恰巧看见祝梦从他身后路过。

    “果真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贾琮先跟贾环告一声假，然后赶紧追上祝梦，兴奋地喊道：“祝兄！”

    祝梦停顿了一下，然后再缓缓扭过头，面无表情地喊了一声：“贾兄。”

    祝梦这状态有些异常啊。

    贾琮只当祝梦犯了“考前综合症”，因而开解到：“以祝兄之才，只要稳定发挥，定然能金榜题名。我曾听过一句话：心态决定命运。尤其是这种重要的考试中，心态好，发挥就好。

    祝兄心系黎民，胸怀大志。此等大才，上天定不负你的努力……”

    祝梦望着滔滔不绝说话的贾琮，似有些走神，又似在努力看穿贾琮。

    等贾琮说够了以后，祝梦张开嘴，然后又缓缓闭上。似有些什么话想说，又觉得没必要说。

    贾琮依旧没有觉察祝梦的心境，只以为祝梦是太多紧张了，所以导致有些不一样，因而又继续开导：“祝兄放平心态，以平常心应对即可。志向亦好，责任亦好，在这个时候，其他乱七八糟的事情都不是祝兄该考虑的。你唯一要做的事情就只是一件：好好把试卷写好……”

    贾琮这是真把祝梦当朋友对待，真心地为祝梦考虑。

    祝梦亦感受得到贾琮的拳拳之意。

    一人掏心掏肺谆谆嘱托，一人锁着眉头看着对方。

    两人的身边人来人往，无比喧嚣。

    若从上空视角往下看，可见太阳正突破层层云雾，努力把光芒洒向人群，洒向神京，洒向人间。

    也许只是小片刻，也许是过了许久，贾琮把能说的话都说尽了后，祝梦最终缓缓开口说道：“我心中真有一事压在心上，不知贾兄能否替我开解？”

    贾琮笑道：“那是自然。”

    贾琮以为祝梦无非是考前压力过大了，他自认为上一世看了一些鸡汤文，经历了些期末考试，有能力、有方法帮祝梦缓解这些问题。

    贾琮等着祝梦开口，却不料祝梦说的不是他所猜想的事情。

    只见祝梦看着贾琮的眼睛，一字一句说：“贾兄可知道善耄村之事？”

    一朵乌云遮住了初升的太阳，挡住了太阳照向人间的光芒。

    贾琮顿时愣住。

    许久反映不过来。

    这个问题，他该如何作答？

    他知道善耄村的事情吗？

    他不知道。但猜得到。

    贾琮张开嘴，然后又缓缓闭上。似有些什么话想说，又觉得不知从何说起。

    贾琮无言。

    祝梦也不需要贾琮的答案。

    因为，答案就摆在那里。

    他先把手中的考箱放下，然后郑重地整理好衣服，朝贾琮拱拱手，说：“多谢贾兄相送，就此别过。”

    说完，祝梦提着自己的考箱，朝人流中走去。

    微风吹过，世界变得宁静。

    在贾琮的眼中，唯看得见一袭青衫的祝梦，挺直笔直的脊梁，走向了太阳。他的影子落在地上，拉得好长好长。

    贾琮呆愣着站在原地，看着那道身影越走越远，越走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