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琮真在和丫头争论“可卿”是不是一个人名时，他这间几乎没人来往的无名小院，居然来了一个不速之客，将房门撞开。

    “嘎嘎嘎，好你一个贾琮，被我逮了一个正着了吧！我看你如何抵赖！”

    话音刚落，脚步声噼噼啪啪冲向里间，又撞开了里间的门。

    来者是贾环，贾政的庶子，荣国府的环三爷，也就是人们口中“冻猫子”、“慌脚鸡”的那货。

    他比贾琮略大些月份，因此是贾琮的兄长。因为同为荣国府庶孽的缘故，贾琮基本上都是跟在贾环屁股后参加各种活动，因而两人走得近一些。

    他也是贾琮有且仅有的“好友”。

    贾环冲进内间后，一屁股将火盆边的影儿拱开，然后独自一人抱着火盆，吐槽道：“冷死本三爷了。”

    将身上的寒意驱除后，贾环扭头瞪了影儿一眼，然后对贾琮说：“你的这个蠢丫头，待客之道还要我来教吗？你问问她是不是瞧不起本三爷？还不去给我烧一壶热茶过来？”

    影儿被贾环骂了几句，不仅没有生气，反而高高兴兴小跑出去冲茶，顺便把贾环撞开的门关好。毕竟，他是稀客，也是贵客。甚至有可能是这间无名小院唯一的客人。

    贾琮也知道这个道理，故而也原谅了贾环失礼的行为，礼节性地问：“三哥，你这急匆匆的，可是有什么事情？”

    贾环吸了吸鼻子，一口痰吐在火盆中，嘲讽道：“你这话问得稀奇。不是听说你被大老爷打得半死，我又何必放学就急匆匆跑过来看你？

    你自己想一想，这阖府上下，除了我这个当哥的以外，谁会在乎你？你这个死没良心——咳咳——忘恩负义的。

    当然，你也没必要感动。虽然你上不得台面，活得就像一坨屎，但毕竟是我兄弟，我不能不管你。

    你果真要谢我，病好后请我一个东道就行。

    咳咳，我不是贪你东道，只是在教你为人的道理。我来看你，不图你什么，只是为了我们之间的情谊而已。

    话说回来，你什么个情况我不知道？一个月二两的银子，被大太太贪了大半，每个月就得些铜钱，连个三等丫鬟都不如。我还能图你什么？

    你看看你，愚蠢如猪，胆小如鼠，卑微如狗，没有我看顾着你，你还有几分人样？

    当然，你活到这个地步，也不全是你的责任。

    算了，你到时候随意请我吃点东西就行，卤煮、羊杂汤、烀饼、烤串都成。实在不行，请一串糖葫芦我也认。

    毕竟，没人比我更了解你的情况了。”

    贾环东一句西一句扯了许多，虽粗鲁不堪，但这些话落在贾琮耳朵里，贾琮却没觉得受到冒犯，反而觉得还有些道理：他确实活得惨，确实没人在意。

    当然，贾环说的也不全对。比如说他像一坨屎，这明显与实事不相符——屎嘛，还有臭味，人们还会厌恶、避让。可现实中，上到贾母贾赦，下到小厮婆子，都漠视他——既不厌恶，也不喜爱，只是纯粹看不见他，没觉得有这么一号人物存在。

    贾琮实际上活得连屎都不如。

    想到这些，贾琮再看贾环，觉得贾环再怎样猥琐不堪，顽劣荒唐，能在第一时间来看望自己，可见贾环心中还是真把他当朋友的。

    贾琮确实被感动了。

    他是个人，就有作为人的正常需求，渴望作为人应该有的亲情、友情。

    然而，他活在当下这偌大的贾府，就像活在荒漠中一样。

    因为缺爱，所以容易感动。

    所以，贾环这么一个极不靠谱的兄长与“朋友”给予的关怀，在贾琮的心中弥足珍贵。

    贾琮正要陷入感动的情绪时，猛然醒了过来：他只顾听贾环东拉西扯说了一通，却忘了一件极其重要事情。

    贾琮小心翼翼地问道：“三哥，刚才你……那什么，什么时候来的？可是听见了什么？”

    虽然贾环不大可能听见他和影儿谈话的内容，但也不排除贾环守在门边听墙角的可能。

    果真，贾环是坏，并不是蠢。他一下子就听出了贾琮的言外之意。只见他斜着眼看向贾琮，冷哼到：“贾琮，你是什么意思？我像是会听墙角的人吗？”

    听贾环这么一否认，贾琮心中反而没底了。

    贾环继续说道：“哼哼，你那点破事还需要听墙角？用脚指头都能猜出来。毕竟，你这货就是个色中饿鬼，连在学堂上看色文的事情都做得出来，调戏个丫鬟怎么了？

    呵呵，就说那大脸宝，还不是和袭人成就了好事。至于琏二，我更没得嘴说他了，是真的荤素不忌，见谁都下得去屌。

    这些破事能逃过环三爷的眼睛？我只是看破不说破而已，毕竟，没有人比我懂府里的这些烂事了。”

    听贾环如此说后，贾琮悬起的心终于放下了：只要没听到秦可卿的事情就好。

    贾琮随口恭维道：“那是自然，三哥你什么都懂。”

    贾环得到贾琮的称赞后，更是来了劲，显摆起自己的能为来。他正要开口说话，见影儿端着茶进来后，他先把影儿赶走：“去去，我和你们爷说正事，别杵在这里。”

    影儿退出里间后，贾环才继续话题，说：“西府除了我和我爹是正人君子外，哪里还有一个好人？就连贾琮你这个泥猴，都天天捧着色文看。”

    随即，贾环压低声音，说：“东府那边更说不得了，简直就是个淫窝子。你以为他们时不时在府里喝花酒的事情能瞒得过我？那场景，我都没得脸说出来。

    还有更了不得的，说出来怕吓死你。呵呵，你懂什么是爬灰不？”

    见贾环居然知道“爬灰”的典故，贾琮耳朵竖起来，问：“三哥，你是唬我，还是真听见了些什么？我觉得你唬我的可能更大，咱们府是昌明隆盛之府、诗礼簪缨之家，怎么可能有那种事？”

    贾环哼了哼，说：“你也用不着激我。有些话是不能说的，你自己去体悟就是了。哼哼，你以为那秦氏是如何病的？”

    见贾环真知道贾珍和秦可卿的事情，贾琮来了精神，旁敲侧击问了好多，才发现贾环其实也是道听途说，根本不是“真懂”，所以并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贾环被贾琮问得烦了，怼到：“自古以来，脏唐臭汉，这有什么稀奇的？你贾琮不就是捧着汉朝的□□史在看，后来你还悄悄把那本书丢了，这些事情，岂能瞒得住我？

    不过当哥的我教导你，好色是人的天性，但得有底线。你得活成个人，别活成畜生。”

    红楼里活得最没人样的贾环居然“教导”贾琮要活成个人样，这简直有些魔幻。

    贾琮不再追问“爬灰”的事情，转而东拉西扯和贾环扯些闲事。

    聊来聊去，聊到历史上来，贾环给贾琮“科普”赵子龙长坂坡的历史。

    贾琮望着手舞足蹈、口沫横飞的贾环，忽觉得他其实本性并不坏，也不笨，不过是后天环境让他越长越歪而已。

    趁现在年纪还小，未必没有扭转来的可能。

    贾琮望着斜眉歪眼的贾环，想了一下他的处境：贾环长成现在这个样子，贾府中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

    首当其冲的肯定贾环的亲娘赵姨娘，赵姨娘这个当妈的，确实没给予贾环正确的引导和做好榜样。

    贾政这个当爹的也要负主要责任。贾环即使有一个不靠谱的娘，但只要爹靠谱，他也不至于成现在这个模样。

    贾环的嫡母王夫人，表面上个菩萨心肠的人物，但其内心深处是佛是魔，那真不一定。

    贾母是个好老祖——对贾宝玉、林黛玉、湘云、三春而言，此话不假。但对贾环、贾琮来说，那就存疑了。

    总而言之，一个不靠谱的爹和一个低素质的娘，加上一个嘲讽、鄙夷的环境，塑造了眼前这个举止荒唐、形容猥琐、顽劣不堪，甚至是阴损狠毒贾环——这是宝玉之流眼里的贾环。

    在贾琮的眼里，贾环确实不文雅，爱贪小便宜，好面子，爱拿大，不懂尊重人，甚至有些焉坏，但他也有很强的自尊心，较重情义，有些小聪明。

    想到这些，贾琮心中生出了一个“改造贾环计划”。

    要不，改变红楼，从改造贾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