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相殿中基本都是老相识，大部分长辈都早已闭了生死关，只有有任务在身的长辈才会选择留下来，比如上官院长，比如景玉长老和元洲道人等，基本也不剩几个。于是在大殿之中呆着的，大部分是楚烨萱认识的同级别师兄姐。
唯独哭嘤嘤的聂婧涵是个例外。
她是属于告密者。
同辈分的面子可以不给，长辈却是不行。椅子在大殿门前停下，楚烨萱双手撑着扶手，轻飘飘地滑翔落地，位置恰恰在特意给她留下的正中央：“弟子楚烨萱，见过院长师叔~诸位长老~不知院长师叔此番呼唤，所求为何？”
纤腰微曲、上身低伏，哪怕是在行礼也不减风华，优雅的姿态无一不在预示着来者的高雅大方。
聂婧涵莫名觉得有些羞愧，捏着小手帕的手往上抬了抬捂住半张脸，不甘示弱地努力做出含羞半遮面的唯美画面。可惜，此时根本没人注意她，上官院长甚是无奈地摆摆手：“免礼，唤你过来是想再谈谈当年春依城封印一事。”
“好呀~”楚烨萱腰杆刚往上一挺，结果屁股又朝旁边歪了歪，用实力证明什么叫站没站相，“院长想聊什么？”
对此见怪不怪的上官院长开门见山：“当初你为何要提议直接封印春依城。”
察觉到他语气有些不对的聂婧涵刚抬了头，就听到楚烨萱回答说：“常中寺弟子思源请求的。”
这是个意外的回答，上官院长皱起眉头：“他人呢？”
楚烨萱：“与春依城一同陨落了。”
上官院长：“原因？”
楚烨萱：“不知道呢~”
上官院长：“可还有其他人证？”
楚烨萱笑了：“没有啊~”
也就是说…没有任何证明。
作为院长的上官弘毅显然看不懂她此时的操作，却又莫名感觉这一幕略显熟悉。数百年过去，一次又一次相似的场景，眼前的师侄从稚幼到成熟，从弱小到强大，从开朗到沉默，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变地越来越平淡，哪怕被质疑地次数再多，她始终都只是这样——
含着笑，答而不知，
或者索性一言不发。
最终楚烨萱被监察院副监主带走关押，她全程没有反抗，就连元洲道人和邱阳曦都罕见的一声不吭，更别说求情。
本该幸灾乐祸的聂婧涵莫名觉得不安。
*****
入夜，上官弘毅放下手中的卷宗，头疼地揉了揉眉心，直揉出滚烫的红痕。书院人多口杂，事情自然就更加杂乱，每回到了夜晚处理公务的时刻，他就由衷地羡慕东桦派的掌门穆川有个师妹可以坑。
揉着揉着，指尖停下，瞬间锐利的目光扫向了正对面的大门。紧闭的大门上，隐约可以瞧见被阻挡在外头的月光，本该唯美的画面，却因为一片突兀的黑影彻底破坏。
“何人来寻？”
没人回应。
他猛地坐直身，广袖带动着灵气挥舞，直冲大门而出！
嘭！
大门被灵气推开，门口处——
一具熟悉的木偶人呆愣愣地站着，交握在胸前的指关节还捏着纸条。
上官弘毅：“……”
这情形…也太像闹鬼了。
*****
次日，各大门派乃至散修那边都开始流传楚烨萱陷害同门、擅自封印春依城导致城中百姓无人生还的事迹，几乎所有人一提到她的名字就不由地唾弃厌恶。长辈们的态度却始终含糊，甚至有人乐呵呵地看戏，稍微有点责任心地却一次次告诫自己的亲传别参与别惹事儿。
可是修仙界中终究以年轻人居多，大部分人没有得到太大的约束，一开始只是背后说说，最后竟然有人偷偷摸摸去了楚烨萱的洞府企图趁她不在偷东西。结果刚过了门口就被守在里面的木偶人打了出去。
那几个年轻弟子丢不起偷长辈东西的脸，于是倒打一耙说楚烨萱操纵洞府内机关人去打击报复说她坏话的弟子。
没有人怀疑，也没有人试图去寻找真相，于是书院中再次传出楚烨萱性情恶劣，妒忌资质好的后辈的消息。
众人去找监察院的人，监察院说给点时间调查，然后没了下文。
后来他们投诉到楚烨萱的师父元洲道人身上，元洲道人气急败坏把他们赶出了药膳堂，后来索性把自己炼制的丹药都收好躲进了自己的洞府，看伤买药？都见鬼去吧！
堵不到元洲道人，众人就把主意放到了邱阳曦身上，众所周知邱阳曦性情冷淡，是个公事公办的人。于是由聂婧涵带头，领着一群人去邱阳曦那儿希望他能出来主持公道。
结果……
公认最公道的男人也关门大吉。
无可奈何之下，他们只好去打扰院长，去到无相殿一看，守门的弟子告诉他们院长早就闭关好几天了，门缝都没开过一条，更别说进去找人了。
众人：“……”
无相书院怕不是要完？
******
无相书院没完，楚烨萱倒是感觉快完了。
十大门派中有一门派叫问天阁，如其名，阁中所有弟子皆会算卦，虽然不一定人人都能达到问天的程度。他们算人不算己，问天不问命，是公认的修仙界中的世外桃源，因为他们安居一缕，处事淡然，连夺舍者都不爱找他们。
又或许是……
不敢找他们。
曾经有人猜测夺舍者夺舍的功法会逆转命轮，被天道所弃，所以一旦被夺舍者占据了躯体，这人的命格便算无可算。偏生每日为他人一算是问天阁的习俗，一旦发现不可算者立刻被关押甚至处死，因此在出现过秒死的夺舍者后，问天阁再无这类存在。
又不是嫌命长。
上官弘毅出关后的第一时间便是通知楚烨萱及所有涉及人员，于三日后一同前往问天阁审问，为了保证公平，审问将会由与世无争的问天阁阁主季漳来主持。
按照他的说法，百年前遭遇“绑架”的楚烨萱亲传弟子桑絮同样要参与。
这是聂婧涵第一次看到这位“传说”中的人物，彼时她正与邱阳曦并肩站在元洲道人的身后，看着脸上戴着奇特面具的监察院弟子包围着楚烨萱朝飞行船舱走去，楚烨萱身后就是桑絮。
第一眼聂婧涵除了惊艳没有任何想法，直到身后传来不知道谁的窃窃私语。
“这就是楚长老的亲传啊？果然很漂亮。”
“是啊~我听说她天资过人，性情极好，只是后来喜欢上了晗昱君才遭到楚长老冷待的。”
“呸！什么冷待？我跟你说，你知道她是从哪里被找出来的吗？”
“哪里？”
“楚长老的地下密室！找到时还被捆仙索绑着呢！”
“天啊！这也太过分了吧！”
“谁说不是呢！要不是院长要求桑师叔一定要到场，楚长老还不愿意说出她的位置呢！”
“不对啊~我听说百年前春依城沦陷那天，桑师叔被绑到城中，是百年不出千年不落地的楚长老去救的人，听上去感情还挺好的呀？”
“好你个大头鬼！到底是去救人还是去杀人，谁知道，看着架势怕不是人没杀到，突发奇想去折磨去了。”
“太可怕了……”
聂婧涵定神端详着桑絮，果然瞧见对方看楚烨萱背影的眼神充满了恐惧。
但监察院的人似乎全都是直男，明知道桑絮害怕楚烨萱，为了省人手竟然把这两人安排坐到一起。聂婧涵看了看楚烨萱的冷脸，又转头瞧瞧桑絮的瑟瑟发抖，聂婧涵忽地轻捏衣袖，抬手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怜悯道：“师弟们行行好~不如让桑师…师侄跟我一起坐吧？瞧她怕成这样~”
说着，在心里给自己点个赞，绝对是朵盛世好白莲。
结果，桑絮抬头看她的眼神比看楚烨萱时更害怕，急急地瞪着楚烨萱解释道：“我不认识她的！你信我！”
楚烨萱歪着脑袋，看上去是已经睡着了。
聂婧涵：“？？？”
我是在帮你啊大姐！
桑絮长相柔弱，看人的眼神怯生生的，小白兔般惹人怜悯又莫名的熟悉。监察院的弟子默默对视，集体望天。
这套路…不得不说他们是真的很熟悉了。
看都看腻了。
*****
问天阁距离无相书院很近，近到走路过去都没问题，但是这样做并不气派。然而这么近的两个门派，造型却天差地别，还没下船聂婧涵就先震撼了。她原以为楚烨萱的家已经够先进了，结果一瞧问天阁，那简直是小巫见大巫。水晶地面，装潢闪耀，随处可见的水晶灯树，一眼望去闪闪发耀充满了——科技感。
聂婧涵：哪位先辈这么牛逼？
年轻一辈的人或许会惊讶，老一辈的人却不会。院长驻守书院，景玉长老带队书院中人，其后是元洲道人和邱阳曦。楚烨萱站在甲板上排队等下船，很快就注意到另外一人孤身从飞行器上下来。原本来迎接各门派代表的问天阁弟子惊喜地行礼大喊：“师叔祖！！！！！您回来啦！”
辈分极高，人瞧上去却很年轻，除了早已全白的发。
那人穿着藏蓝星纹的广袖长袍，手中提着一盏造型奇特的灯，幽幽灯火之上是一张严肃冷厉的脸，哪怕面对热情的弟子们也没有任何反应。然而就是这样的人，却主动转过身抬首，定定地看着楚烨萱，目光复杂。不等他打招呼，视线莫地一晃，是冷着脸的邱阳曦挡在了两人之间。
邱阳曦是他后辈，这么不礼貌的行为却只惹地宗哲释怀一笑。
“迎客。”
“是！师叔祖！”
陆陆续续越来越多的门派弟子下来，全都是熟悉的面孔，或是参与了古城秘境的弟子，或是曾参与了上官弘毅秘密会议的领头人。
楚烨萱无视了所有或质疑或愤怒的目光，抬头看着漂浮在问天阁上空的圆球，嘴角勾起，非常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