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烨萱一直都很喜欢凡人，因为他们足够的平凡。
他们不曾经历过尸山火海。
不曾长时间枯燥乏味的修炼。
他们尚且年轻、鲜活，无论是好是坏，皆活地至情至圣。
不是每个修士都能像她师父那样，上千年的岁月都能让他活在天真之中。
楚烨萱做不到，她只觉得累，但有时候她也会心情很好。
大概……
是因为被关心了。
两次的爆炸把司机都炸死了，现场唯一的“幸存者”唯有冯白筠一人。她被救护车再次送到了医院做检查，身上仅仅是擦伤，有轻微的脑震荡，休息几天就会平复。
趁着冯母还没赶到，楚烨萱充当了母亲的角色，握着她的手，将躺在病床上的女孩哄睡。
顾欣欣恰在这时走进来，身边跟着那天在野生保护区、看上去严厉的大汉。
顾欣欣先是检查了下床头柜旁的病例，又看了看冯白筠的情况，很快就发现冯白筠的左手不自然地蜷缩，像是握着什么。疑惑地眨了下眼，她轻声呼唤道：“楚大师，是你在吗？”
大汉：“？”
她看不到人，脑海中却响起了熟悉的嗓音：“安心，我在呢~”
顾欣欣松了口气：“我怎么看不到你？”
——“纸身被毁，一般人自是瞧不见。不过嘛~冯姑娘身上沾了我的灵力，日后怕是要常常见鬼了呢~”
如果不是察觉到她语气中的幸灾乐祸，恐怕顾欣欣都会将她的话理解为担忧。可转念一想，这也是一种另类的提醒或者是…托孤？
顾欣欣没有把自己的猜测说出口，反而指了指身后严肃的大汉介绍说：“这位是谭琒谭警官，你们见过一面的，上面特派下来协助我…们查案。昨晚的事情你能说说吗？我看了冯白筠的笔录，她好像什么都不清楚。”
那晚的街道上有监控录像，还是新安装的，画面特别清晰。
但是看过录像的警察全都是一头雾水。
死者除了无辜的司机，还有一位男明星。根据调查，那个男明星名叫相嘉赐，平时没有什么黑料，连绯闻都很少，据说是个洁身自好、性格极好的演员。他爱好做善事，对人对事对粉丝都极为体贴，下场却极为惨烈，尸体直接被烧成了黑炭。
“根据笔录，冯白筠跟相嘉赐没有任何交际。”顾欣欣皱起眉，盯着空气说话的表情有些不习惯的别扭，“可是监控录像显示，在你们进入那条街道后，相嘉赐开着跑车直冲你们去，全程没有任何刹车的迹象，像是在寻仇。”
——“我不懂你们凡人查案的流程，一般若是可以，我们会选择问灵。”
“问灵？”
——“直接询问死者的灵魂。”
顾欣欣眼前一亮：“那相嘉赐的灵魂还在吗！？”
谭琒：“？？？”
楚烨萱轻叹。
——“那夜我去寻时，相公子的魂魄已然消失。司机虽是找到了，却无用，我怀疑相公子的魂魄已遭囚禁。”
顾欣欣失落：“那该怎么办？”
旁边，谭琒终于忍不住了，黑着脸咬牙道：“你自言自语在说些什么？”
顾欣欣怔住：“你听不到？”
谭琒：“听到你自己在说话。”
楚烨萱轻笑，近乎恶劣地解释了句：“不想让他听见~”
顾欣欣：“……”
懂了，这是位记仇的神仙姐姐。
*****
等被惊吓了的冯母赶到后，顾欣欣安慰了她半天，确定她的心情平复下来才带着谭琒离开了医院。
然而让他们没想到的是，这件事逐渐在网络上发酵，并且以一种诡异的方向快速地发展着。
已经习惯受害者有罪论的网友们果然第一时间把矛头指向了唯一的幸存者兼受害者冯白筠。她作为一名曾经出了名的丁泽语粉丝，不到一会儿就被人翻出了微博账号以及日常生活的资料，当然还有最初赔偿的那辆车。
相嘉赐近乎零绯闻，却不代表完全没有，毕竟狗仔队捕风捉影的能力是众所周知的。他最近的一个绯闻就是晚上带着一名虽然戴了口罩却依旧能看出来很漂亮的妹子去看电影，据说那是他的女朋友。
爱豆有女朋友这件事无论放在谁身上，粉丝的反应都差不多，那就是羡慕妒忌恨。
死者已逝，矛头便全放在了他“女朋友”身上。
众多大V开始发表言论，说fby作为相嘉赐的女朋友，常年潜伏在dzy的粉丝团里，不仅诱骗他的粉丝自杀、搞坏了dzy的名声还赚了一辆车。可是后来fby认识了更有钱的老板，被包养后决定抛弃xjc，这才导致xjc激情开车杀人。
说的有眉有眼，前因后果全都逻辑通顺，像是自己亲眼见状了全过程一般。然而就是这样一段完全没有证据的言论，网友们深信不疑，一瞬间不管是丁泽语还是相嘉赐的粉丝全都涌进了冯白筠的微博，评论区化为诅咒地。
事情的发展迅速且无法抑制，哪怕是公安部门发布通告证实冯白筠在此案中只是无辜被牵连，可根本没有人相信。
人们已经习惯将受害者当成因果来看待，一句“苍蝇不叮无缝蛋”就彻底将冯白筠钉在了罪恶台上。
在她住院期间，不断有记者、网红或粉丝试图闯进冯白筠的病房，医院的护士和保安挡了又挡，连连受伤了好几个人才没有让她们闯进去。可是某一天，冯白筠突然发现自己进医院送饭的冯母头发是湿的，她质问是怎么回事，冯母却只是苦笑着说自己一大早洗了个头，偷懒没吹干。
然而冯母脸上的憔悴却是怎样都掩盖不住，冯白筠甚至在她发丝间找到了一小片没有清洗干净的鸡蛋壳。
“我恨她们……”半夜，趁着冯母在旁边折叠床上熟睡，冯白筠一边流着泪一边低声倾诉，“我恨她们…我好恨……”
楚烨萱坐在她床边没说话。
手机已经没电，冯白筠却不敢去充，仿佛在给自己找个借口不去看那些恶心人的留言。
“楚烨萱……”冯白筠咬着牙，双目无神地盯着上方雪白雪白的天花板，晃神间竟然觉得自己看到了天堂。于是她看着那片纯白，轻声说，“我想死。”
死了一了百了。
死了就不会再连累家人。
可是她舍不得自己的妈妈哭。
所以……
“我想让他们死……”
只要他们消失了，那么一切都将会结束，她身边的人也不会再受到伤害。
“你能做到的对不对？”
毕竟你那么的强大，无所不能。
“你不是我的保护神吗？”
所以你可以满足我的愿望，让我高兴的对不对？
楚烨萱依旧不言不语，不时抚摸着她的头发，眉目柔和慈祥，像是在看着自己那正在闹别扭的孙女。
强大的力量会让人迷失，而心灵的错乱足以毁灭一切。
她不由地想起了数百年前那弱小的自己，也是这样被千夫所指，跪在冰冷的大殿上，无助地哭泣，绝望地看着即将毁灭的一切。
无数次……
想到这，楚烨萱勾了勾手指，一部手机自冯母的身旁浮起飘到了冯白筠的脸颊上方。借由那片温柔的月光，她轻声说道：“给你的朋友打电话吧~”
冯白筠蓦地怔愣住，听到她又说了句：“她们也一定…在等着你的消息呢~”
这次，冯白筠握住了手机，颤抖着手将熟悉的号码摁下。铃声仅仅响了一下就被打通了，手机的对面，失声的叫喊促然响起：“白筠！！？是你吗！”
“果、果果……呜呜~”
下一秒，手机里响起一阵乱七八糟的声音，还有架床晃动的叽呀声。
“还有我们！我们也在！”
“白筠你别怕！我们已经帮你骂回去了！”
“对对对！你安心养你的脑袋！其他的交给我们！”
“别看微博！那些人懂什么！就知道胡说！”
“就是就是！别管那些键盘侠！讨人厌的很！”
她们没有提起自己也被网曝了，就因为她们是冯白筠的室友。也没有提她们在评论区的腥风血雨中试图为冯白筠证明清白。更没有提起，她们一次又一次开直播，用无数证据证明冯白筠是丁泽语的独维，压根儿不认识相嘉赐，当然下场是被骂的狗血淋头。
一句又一句的劝慰，一次又一次的信任，是她们不可斩断的情谊。
楚烨萱勾着微笑，平静地看着冯白筠突然扁了嘴，一边听着安慰一边扬声大哭，哭地撕心裂肺也哭地放肆。冯母被吓醒了，手忙脚乱地爬起来试图抢电话，发现里面是她室友的声音，便也忍不住眼泪，抱着自家女儿无声地抚慰。
走廊上，来巡查的医生和护士见状，也止住了步伐，没有进去劝她安静。
所有人都知道，她需要发泄。
牵绊，向来是每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动力。
*****
冯白筠出院那天，顾欣欣提前请了假过来，顺便带来了楚烨萱需要的新朱砂和黄符。
坐在已经收拾好的病床上，冯白筠忐忑不安地看着正在往袋子里塞毛巾的冯母，顾欣欣站在旁边轻声劝慰道：“放心，我安排了人，会把你们安全送出去的，门口的记者不会把你们怎么样。”
法不责众，公安部门也没办法把记者和网红全部赶走。
冯白筠低声说了句谢谢，却始终不肯抬头。
恰在这时，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慵懒、却平缓：“我来了~希望不太晚~”
冯白筠唰地抬起头，一双圆咕噜的眼睛瞪地老大。冯母也疑惑地转过头，见是个穿着短袖长裙的陌生女人，更好奇了：“你好，请问你是…哪位？”
“我叫楚烨萱，是白筠朋友的姐姐，伯母你好呀~白筠放心不下你，特意叫我来陪你的。”楚烨萱倚靠在门边，调皮地给了众人一个柔媚的wink~
分明模样瞧上去特不正经，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的举止态度过于坦然，反而让冯母觉得这人有些调皮可爱，就是这脸……
在心底责备着自己以貌取人，冯母下意识也扬起了笑：“这也太麻烦你了，工作没问题吗？”
她也想让自己女儿安心。
楚烨萱笑意更深：“公司恰好放我年假，就当去旅游了~”
听见她是有正经工作的，冯母就更放心了。
病床边，冯白筠背对着冯母，看着楚烨萱忍不住又红了眼眶，好半响才努力憋了回去，无声说了句——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