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四：将翱将翔
景朔十二年，冬，正月十五。
又是一年雪花烂漫的时节了，每到这个时节，小孩子们总是欢欣雀跃地连蹦带跳地出去看雪。大人们也在积极地忙活着，似乎他们一点都感觉不到寒冷。
有雪的地方，就有孩子们的欢笑声。
大胤朝的雪节可以算是一年中除了春节以外最热闹的时节了，因为每年雪下得最大的时节，是孝诚皇后的生辰，每每这一天皇帝便下旨全城同乐为孝诚皇后庆生，场面好不热闹。可是今年的雪节，却是个例外。
大街上依然有不少孩子洋溢着笑脸穿梭在人群中，热闹非凡。但那金碧辉煌的皇宫大殿中却如此冷清，如此寂寥。殿内的大臣及侍卫都面面相觑，不敢妄言一句。
身穿白色夹袄的女孩站在空旷的庭院中，伸手接下一片莹莹雪花，心内长叹。这雪，越下越大了。可今年的雪节，再也没有母后陪她一起过了。
入手处的雪花早已在掌心化作滴滴水珠，冰凉刺骨，可手掌心的寒冷，又怎比得过心中的寒冷？
自孝诚皇后故去后，皇帝已有快一年未踏入过太后的寝宫了，每日下了朝便呆在昔日的娴雅宫独自默默思念着皇后，时常一站就是一整日。这些她都看在眼里，她明白父皇对母后情深意重，母后的早逝带给他巨大的打击，可她劝不住父皇。
太后自请去了佛堂为先帝和孝诚皇后诵经超度，也曾数次派人来请过她，为的不过是想见见她这个孙女，可她都借故推辞了。她对这个祖母说不上恨，可她也永远不会忘记是祖母直接害得母亲病势加重最终早逝。是她害得自己如此年幼便与母亲天人永隔，她做不到宽容。
宫女琴心给她披上一件蓝色披风，道：“公主殿下，外面冷，还是回宫取暖吧。”
她一惊回首，摇摇头：“我不冷。”顿了下，突然发足狂奔出庭院，身后只余琴心的声音：“公主殿下，您去哪？”
她也不知她跑了多久，只累得气喘吁吁才停了下来，远远便听见太子哥哥读书的声音。她脚步顿了顿，想了想，终提步迈入了上书房。正在诵读的太子被她的突然出现打断，一旁悉心指点太子读书的太傅程沂见到她来也十分恭敬地起身：“臣参见公主殿下！”
太子快步走到她身边：“妹妹怎么来了？”
她一愣，尴尬一笑：“我……我来看看哥哥。”沉默半晌，终于脱口而出：“你，你跟我去看看父皇吧。”
却见太子脸色一沉，没有回答她，却倒退了几步。
他冷漠的态度惹得她心中不快，她上前一步抓住他的手臂，大声道：“为什么，连你都不理解父皇的苦处。橙儿姑姑不懂得体谅父皇的难处也就罢了，可你怎么能这么对他？父皇心里有多苦，只有我懂！我知道母后去了你很伤心，可父皇他比你还痛！父皇如此纵容你宠你，可你却辜负了他！”
太子默默转过身，不再看她，依旧是沉默。
白衣女孩咬牙道：“你，你到底去不去？！”
太傅程沂这时却开口道：“太子殿下，你的确该去看看你的父皇了。”
依旧没有回应。白衣女孩哼了一声，一跺脚转身跑出了上书房。
白衣女孩一路疾奔至那座已幽闭了多时的娴雅宫，顿了片刻，她推开了那扇紧闭的宫门，四下望了望，寻找着父皇的身影，轻声叫道：“父皇？”
没有回应。她又试探着叫了一声：“父皇？您在吗？”
还是没有回应，她咬了咬牙，跑上前推开寝殿的大门，却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跳。只见地上四处散落着酒坛，一个身着玄色衣袍的男子斜倚在榻边，下巴长满了胡碴，满脸酒渍，形容憔悴。
她不由得眼眶一热，落下泪来：“父皇！”
那男子睁开半闭着的眼睛，半晌才看清来人，声音透着些许沧桑：“你来了。”又自饮下了一杯酒，喃喃：“荆儿，你来了。真好，你不再生我的气了。我们还像从前一样好好地……”
“父皇！您睁开眼睛看看我，我是霜儿！”她一把抢上前去劈手夺下他手中酒壶，声音带了哀求：“父皇，霜儿求您别再喝了！您这样折磨自己，母后在天上也不会心安！”
男子突然睁大眼睛瞧着她，过了盏茶时分才从唇边挤出几个字：“哦，是你。”
她忽然在他身侧跪了下来：“父皇，求您爱重龙体！就算……就算霜儿求您了！”
只闻他长长叹息一声，眼角有两行清泪划过。她突然冲上去一把抱住他，哀声道：“父皇，都过去了，都过去了。母后不在，以后就让霜儿陪着您，霜儿宁愿一生不嫁，就在宫里守着父皇。”
他微微抬起手，轻轻抚摸着女儿的头发，笑：“真是个傻丫头，哪有女孩子家不出嫁，终身守在宫里当老姑娘的？”她抬起头，坚定地说道：“不，霜儿只求能陪伴父皇终老，便知足了。”
他苦笑：“可你是女儿家，终归还是要出嫁的。你放心，父皇一定会为你觅得良婿的。”
她抬手抹去眼角泪珠，拉他起身，央求道：“父皇，我们一起出去赏雪吧！”
他伸手揽住了她，点头：“好。”
她扶着他缓缓走入庭院中，却见不远处正站着的太子呆呆地望着他，他身后是太傅程沂为他撑伞。
“父皇。”他终于开口唤道，声音有些沙哑。
他微笑点头，她怔怔地看着哥哥和父皇，一时无语。
他看着他们的一双儿女，唇角上扬，有深深的满足。他要尽心把他们培养成人中龙凤，他们是翱翔在天上的鹰……
将翱将翔，弋凫与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