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王城激战
（一）
太初九年正月二十五日，黎明。
凌枫一行已行至昆仑山下，大军枕戈待旦。
昆仑山麓，乌兰铜宫，凌昱军队已与王庭大军激战近一月，车马所过之处俱是断瓦残垣，一片废墟。而此刻乌兰王城中却不见火光和厮杀声，显然双方大军已对峙多时。
凌枫的军队就驻扎在昆仑山麓，凌枫下马查看地势，大军按兵不动，将士们皆是屏息静气，无数双眼睛正虎视眈眈地盯着山脚下对峙的两方军民，静待出击。
突然间一位中年男子带着一行人直向凌枫这边奔来，凌枫不觉近身细看，熟料那风尘仆仆赶来的中年男子赫然正是曹太师。曹太师三两步疾行到凌枫身前，双膝一弯跪下，声音颤抖地道：
“主帅，老臣……”
凌枫神色一变，忙上前扶起曹太师，道：“太师不必如此，您有什么话就直说。您……您怎么……”竟是再也说不出话来，只得微微叹了口气。
曹太师此时已是泣不成声，语声哽咽：“老臣本是奉主帅之命前去王城刺探军情，熟料半途遭小人陷害，也不知是谁传递的口信，竟让王庭的人知道了，遂将老臣一行人扣押在此地多日，幸得老臣机警，盘旋多日终是脱离了那帮老贼的掌控，才想办法托人传密信给您。这几日来，老臣等主帅来等的实在心中焦虑，既不宜在此久候也不宜回营见主帅。唉……实在是……”又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凌枫也已听得声泪俱下，哽咽着道：“太师快起来，这几日实在……苦了太师您了。”
一旁的许将军道：“我们这几日所经历之事，实乃一言难尽，待得我们回营后再与您细说，现如今当下的情形已不容乐观，拖得越久对我方越没好处。您还是，应当早下决断。”
一语犹如惊醒梦中人，凌枫霍然抬头望向山下对峙的两军，双拳紧握，沉吟半晌，道：“许副将说的对，此战不宜久延。那么我们现下便——”语声未了，又转头望向身边默然伫立的紫荆，思虑了良久方才开口道：“紫荆，此战我前去十分危险，即便不死也会丢半条命，你是否可还愿意随我一起，赴这场死亡的盛会？”
“我……”紫荆微微垂下头，凝视着自己脚下站立的土地，半晌无言，眼神越发不敢直视凌枫。
“没关系。”凌枫轻轻一笑道：“没关系，你说你不愿意，我也不会逼你，我不会那么自私的只考虑自己的感受而不计后果的将我爱的女子带入这场本不该她经历的灾祸中来。我并不想逼你，我只想你说实话。”
紫荆轻轻抬起头凝视着凌枫，目中盛满了悲伤与幽怨。
曹太师忙出声拦阻：“主帅，我们此一去实在极危险，生死难定，我想您还是不宜让王妃也卷入其中陷入此等危险的境地中，这是属于男人的战场，无论如何女人也不应该受到伤害。我……老臣会想办法，尽力护送王妃回营，请主帅放心……”
“不！”紫荆蓦然出声打断了曹太师：“我不回去。”遂走到凌枫身边，一字字道：“这一刻，是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无论是生是死，我都要跟着你，陪着你，去打这一仗。”
而凌枫却并不惊讶，只是静静看着她，这个卓然立于他身边的女子，虽然此刻身着男儿衣衫，却依然难掩其芳华，他不由心中暗道：紫荆，凌枫今生能遇着你这样的女子，实乃三生之福。默然半晌，又一把将她拉入怀中，道：“既如此，好，那便同生共死。”随即下令：“大军即刻，听我号令，出发！”
凌枫的大军此刻已成“之”字形下山，从后方进军王庭。
凌昱军队已与王庭军队对峙近十日，眼看便能坚持到最后，却突见一行人马向这边进军，凌昱心念数转，不由暗道：不好，是二弟。难道他此次，已窥破了我们的计划？
而乌兰铜宫此次派出迎战的则是乌王的心腹青王殿下，此刻他正骑在他高大的坐骑上，紧抿唇锋，阴骛地笑着，高傲地仰视着已快要臣服于他脚下的凌昱他们。
默然片刻后，青王不禁桀桀冷笑数声：“怎么样，年轻人，此等情势，你还想继续和我对抗下去么？你觉得以你目前的状态，还有这个资本能与我抗衡么？”
凌昱只是面色阴沉地看向这个对他冷嘲热讽实际却比他大不了几岁的青王殿下，冷哼一声，默然不语。
“呵呵。”青王又冷笑道：“你们中原王朝不是号称礼仪之邦，文化强国吗？一群读书人，整天也就会咬文嚼字，逞一逞口舌之利罢了，怎么到了现在，反而哑巴了？哦，也对，如今这情形，还有什么可辩的呢？在这草原上，需要的不是斗智，而是斗勇。可惜呀，你们中原那群只知念《四书》的迂腐儒生，现在居然也会装模作样的舞刀弄剑，可你们不会掂量一下自己，想要跟我们这群长于马背上的族人斗，还是别妄想了，乖乖投降吧！”
凌昱双目精光暴射，手指紧握成拳，额上已不觉沁出了冷汗。
突听身后一人拍掌笑道：“精彩呀精彩，不知青王什么时候也和我们这群读书人一样，也懂得逞口舌之利了？”
青王霍然转身，恰对上了凌枫那双戏谑的眼眸，眼中隐有戒备：“你是谁？”
“大胤二殿下，襄王凌枫。”那人缓缓吐出几个字，来人正是凌枫。
青王闻声也不由倒退了几步，他虽身在王庭，可每日也由探子口中探知了一些外面的事，
“襄王凌枫”这四个字犹如千斤巨石沉重的打击着他的心，眼前之人就是在岭城之战，芜城之战重创左翼王部、收降了右翼王部的胤军主帅。他此刻虽未下令与他们正式开战，可这个人只往那一站，那周身的气势也已然让他心下骇然，不由后退了几步。
凌昱身后的将士们皆在低声私语：“那，那竟是襄王殿下，我们有救了！”战士们此刻犹如死灰一般的眼神立即燃起了精光，眼里涌动着深切的期盼和对胜利的渴望。
青王犹自定了定心神，目光默然飘向凌枫身边卓然而立的紫荆，忽而冷笑：“素闻襄王殿下英勇善战，文治武功都十分了得，却不料也是个情种。自古英雄爱美人，世人皆难过情关，英雄犹是。不想襄王殿下，在如今此等危急之时，身边还不忘带个俏佳人作战。哈哈，好得很！也好让我的将士们一饱眼福，你们说是不是？”
（二）
众人闻声皆是一愣，俱将目光投射到紫荆身上，紫荆却依旧面不改色，无视众人好奇的目光，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凌枫。凌枫突然干咳一声，笑道：“哪里哪里，兄台真是太抬举小弟了。世人皆以为红颜祸水，谁又会去想红颜心中的愁苦，其实那些君王表面所坚守的什么江山天下，权力富贵，到头来却要用自己最心爱的女人去换，岂不可悲！一个连自己的女人都守不住的君王，何以守住这天下？”顿了会，又道：“紫荆乃本王此生心之所爱，是以定会与她生死相随，
任何时候都不会用自己的女人换来暂时的苟安！”
一语出，众人似乎沉默了下来，似都在纷纷揣测着凌枫这话的含义，突闻一声击掌之声传来，青王一边鼓掌，一边大笑着道：“好，说得好，襄王殿下不愧是真君子，大丈夫，就冲你这句话，我就该敬你三分。不过谁让我们生来就站在彼此敌对的双方呢，否则我还真是想与殿下交个朋友，若在下今生能有幸交到殿下这般朋友，岂不是人生一大快事？可惜呀可惜！”
凌枫淡淡一笑，道：“哦？恐怕青王言重了吧。我只是想问，这仗，到底是打是不打？”
“哼哼。夸你两句，以为我是怕你么？”青王冷笑一声，随即呼喝一声，示意身后将士对两军发起攻势，双方顿时陷入混战。
紫荆随行在凌枫身侧，挥舞着绢带格开近身的箭矢，一招“冰凌诀”，在瞬间消解了身后近身的攻击。凌枫突然拉住她的手，轻轻一带便将她护在怀中替她挡开不断向他们攻来的箭矢。
渐渐的凌枫有些倍感体力不支，便轻轻一声呼号，将此地战况传给曹太师，曹太师立即下令施放火攻之术攻击敌军，青王蓦然发现半山腰已开始着火，已快要蔓延到自己身侧，暗道一声：不好，是火攻。又忽见一个士兵上前禀告：“殿……殿下，敌人的火攻……附近营帐已经烧起来了，我们现在……该如何是好？”
青王见眼下情势危急，当下便未再作过多考虑，道：“传我将令，保存实力，暂时撤退。”
然而凌枫却并未打算放过已存撤退之心的青王，依然一路穷追猛打，丝毫不给对方喘息的机会。顿时刀剑相击声交织着嘶喊声掩映着冲天的火光，方圆几千里内已陷入了一场恶战。
昆仑山，紫金岭，经过一夜激战后，到处是断瓦残垣，尸骸遍地，俨然成了一片废墟。寂寂的乌兰王城，空旷的山崖上，只依稀听得见几声鸟鸣，越发显得王城的死寂和破败。
空荡萧索的王城，在经历了昨夜的一场生死恶战后，一切，终归于寂然。
太初九年正月二十七日，原本对峙的两军却因为襄王援兵的到来而打破了一直僵持不下的战斗格局，竟奇迹般地反败为胜，巧妙扭转了局势，最终胜利凯旋。
这场持续数月的战争终以胤军的大获全胜而告终。
庆功宴上，数万将士皆围在凌枫的营帐前祝酒恭贺，一同分享着胜利的喜悦。
一曲舒缓悠扬的箫声传来，顿时引得这群将士凝目远望，追寻着那弄箫之人。目光过处，只见一身着青衣的妙龄女子卓然立于树梢间对月弄箫，正是紫荆。
十指缓缓扣下，悠扬的乐曲如山涧之泉倾泻而出，女子青丝随风飘扬，和着清辉月影，别有一种销魂噬骨的惊心之美，让人凝目望去便不忍再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
一曲方毕，女子藏起了玉箫，施展轻功轻轻从树梢上跃下，亭亭立于石上，过了一瞬，缓缓坐下，凝视着天边那一轮孤月，目中竟已不觉闪烁着莹莹泪光。
众人的欢呼庆贺声此时已渐渐消散，气氛顿时有些诡异。刚才几个围着凌枫给他拼命灌酒的
将士这时已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目不转睛地瞧着那青衣女子。
凌枫定睛望去，一眼便认出了那青衣女子便是紫荆，当下便立即扔下了手中的酒碗，缓缓拨开围聚在帐前的人群，嘴角噙着一丝笑意，信步向她走去。
不知不觉中，凌枫已静静立于紫荆身后，竟是不忍上前打扰她深沉的愁思。忽然，他瞥见她碧波中闪动的那点点珠泪，手不觉轻轻搭在她肩上，轻声道：“你想家了？”
紫荆竟似早已感知到来人，不由轻轻点了点头：“嗯。”
凌枫缓缓走到她身边坐下，轻轻揽过她的肩，道：“你若是想家，明日我们便启程回家。”
紫荆依然仰头凝望着漆黑深沉的夜空，半晌，忽然苦笑一声：“家？我早已没有家，我的家，早在六年前，便已不存在了。”眼中竟闪过一抹自嘲，是啊，她早已没有家。自从娘走后，大哥又常年在外，二人只是维持着书信往来，一年中也是聚少离多，还要忍受大娘的白眼，爹的不闻不问。呵，一直以来，她都是一个人，那种常年不堪忍受的孤独寂寞，早已深入骨髓，逐渐冰冷了她的心。
凌枫静静凝视着她盛满悲伤的眼眸，忽而一把将她拥入怀中，情绪有些激动：“不，是回我们的家。你迟早会是我的人，我的家便是你的家，从此以后，你再也不是孤身一人。我是你的夫君，无论发生任何事，我都会一直在你身边，和你分担一切。”又忽而低下头轻轻吻住了她，手指轻触她的脸，原本沉静如水的眸子此刻似已燃起了心底的那份爱欲，不断地在她唇齿间索取。
紫荆愣愣盯着凌枫欺身而来的吻，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抗拒，身子僵坐着，眸光闪动。他是第一个除了大哥外肯倾其所有为她付出一切对她好的人，让她如此留恋，不忍拒绝，更不忍伤他分毫。可她的心却早已伤痕累累，她能不顾一切放下所有给他一份完整的爱吗？她缓缓闭上了眼睛，身子仍偎在他怀里，不管以后会如何，至少这一刻，他在她身边。因为有他在，便觉得心安。
冷月清辉，星光数点，夜已渐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