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边疆之祸
（一）
晋阳城外。凌枫与他的随从们在这里驻扎了三日三夜，终于决定在今日起程前往高昌。虽然这一路上并不太平，不过好在有惊无险，不得不临时改变行程。不过凌枫只想一心尽快赶往目的地，好不辱使命完成父皇交代的任务，好早日回去复命，倒也无心去查刺客一事。
盛夏时节，越往北去越是炎热，太阳持续多日炙烤着大地，空气极为干燥，没有一丝风。这个天气，要盼着落一滴雨也是非常困难，土地早已干裂，庄稼也大多枯死，很多人不得不被迫迁徙，去寻找传说中的所谓“绿洲”。随从脸上皆挥汗如雨，衣衫紧贴着背脊都能拧出水来，却都只是沉默着一路向北，不发一言。
沈三郎抱着双臂，掀开车帘望着外面晴空万里的天，不由叹了口气。心中想道：此地地势极北，处于□□版图管辖不到的地方，历来不受重视。况且这里气候恶劣，资源贫乏，因而生存环境极其糟糕。要不是生活状况惨淡的贫困之人又怎么会来到这种偏远的地方过活？这也难怪，资源贫乏造成大量流民迁徙，边境地区难免时常发生暴动，为了争夺一点水源常常斗得你死我活。
边境动乱，流民迁徙，对崇尚和平以文治国的大胤来说确是一大隐患。只是这百万之众的流民该如何安置，会不会成为□□新的负担？是以暴制暴压制动乱，还是采取怀柔措施发放救济安抚他们？眼前这个棘手的问题，摆在这个王朝新的力量、年方弱冠的襄王殿下面前，他又会如何抉择？襄王殿下与太子殿下素来不合，可那一次的朝会上太子殿下又为何要在皇上面前力荐襄王殿下前往边疆平乱？莫非这其中有什么阴谋？刺客一事会不会与太子有关？沈三郎手握成拳，皱眉看向一旁面无表情的凌枫，幽然叹了口气。
这人是铁打的吗？一天一夜不言不动，也没下过一句命令。接连发生的刺客事件都未能动摇他的心神，难道这一路上就没有丝毫能动摇他心的事情么？他在多数时候面无表情，他总是习惯于将自己的情绪隐藏在那张冷漠的面具下，他在意的事，他心里真正的想法，没有人知道。就算是面对他最好的兄弟，他也总是习惯于敛去他所有的情绪，所以就算是他最亲近的人，也许都并不真正了解他。他与凌枫虽不是最好的兄弟，但却曾是最好的盟友。有时候，盟友往往比兄弟更了解你。可他此时对这句话却感到了迷茫，他不得不承认，他并不了解这个所谓的盟友。因为，他永远不会给你了解他的机会。
沈三郎不禁苦笑，也许，只有那个女子才是这世上真正懂得他的人吧。她并不屑于打探别人的内心世界，于他也是一样。她沉默少言，不苟言笑，只是默默站在他身后。对他的一切从不过问，只是就那样陪伴着他。他虽然有些不太明白，向来倜傥不羁的二殿下为何会为这样一个冷漠慧黠并不善于讨人欢心的女子所着迷，长得再美又能如何，俨然只是一个冰山美人。他却不知二殿下他要的就是这份默默无言却心心相知的懂得。因为，她懂他。
在这偌大的皇城中，也许便只有她能令素来淡漠的二殿下为之心神动摇吧，只有在面对她的时候，他才会流露出几分难得的柔情吧。他不禁有几分羡慕她，对一个女子来说，能得到这个皇城中最有地位最有权势的襄王殿下的垂青与信赖，不惜一切也要将她留在身边，这该是一个女子莫大的荣耀了吧。
想必，他现在的沉默隐忍，心神不动只为达成目的，也是为了她吧。
如若有一天，他登上了那个万众瞩目的位置，也是为了征服她吧。为了与她共享这天下江山，站在最高处，执手相看，俯瞰大地苍生。
不知就这样走了多久，凌枫也没有下令让随从停下休息。在这种地方，休息得越久，越是会耽误不少行程，尤其是这样恶劣的环境下，也有可能下一秒就意味着死亡。所以，绝不能有任何轻慢。
天色渐渐暗了，太阳一点一点落下，直至那一抹红光完全在天边消失不见，不多时天竟飘起了细雨。“天！快看，下雨了！两个月了，老天终于还是眷顾我们的。太好了！”有一两个过往的路人欣喜地大叫，脸上的愁容渐渐散去，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古人云：人生四喜这第一喜就莫过于久旱逢甘露，真是一点也不假。此时路上的行人已渐渐多了起来，一同分享着这久旱之后的天降甘霖带来的喜悦。
没承想雨竟是越下越大，随从们也不禁一脸诧异之色：这天，竟然下雨了？！人人在这一刻真是说不出的欣喜激动。
凌枫也渐闻得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不禁转头向外望去，突然下令：“停！今晚我们就在这里休息一晚，明日再走。”
“啊！”沈三郎苦笑着叹了口气：“你终于开口了，而且还总算说了句人话。”
凌枫冷冷白了他一眼，并不作声，丝毫不理会他的嘲弄。
“唉！”沈三郎自知他是自讨没趣，吐了吐舌头，再叹口气：“还以为你是铁打的，都走了一天一夜了都不知疲累。你不累，我可累了！”说罢竟一头栽倒了下去，眼帘微阖，沉重的鼾声已响起。
凌枫诧然望着身侧倒头就睡的沈三郎，不禁苦笑了声，摇摇头无声地叹了口气。
（二）
辗转近月余，凌枫一行终于抵达了高昌城。于是便命属下一干人等在此处安营扎寨，听候他的安排。
有些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在到达了高昌后凌枫只是让他们在此休养，每天都好生招待他们，却一连好几日都再未对他们作出任何人事上的安排或发布一些新的指令。这突如其来的安逸让其中不乏在疆场上几经劫难闯荡过几番生死的老将们颇有些不自在。对他们来说，所有一切物质上的赏赐并不是最好的奖掖，只有主子一如既往的信任和提拔才是最大的尊崇和奖励。
这不，又有一个夏侯老将军前来凌枫的主帐大营来求见，可他在下首跪了许久，凌枫却是悠闲地坐于上首，浅饮着樽中美酒，不发一言，似乎根本就未注意到这个依旧跪于他下首的可怜的老将军。这老将军见凌枫这不紧不慢悠闲自得的态度都急的快要掉下泪来，却偏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张脸涨的发紫，仍只是呆跪着。
凌枫把玩着案上的青铜方樽，凝视着樽中浅碧色的美酒，轻酌了一口，不由赞道：“好酒，的确是好酒。就算是王母娘娘的琼浆玉液怕是也难及此，哈哈！”
夏侯老将军简直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终于忍不住试探着叫了一声：“殿下……”
声音虽小，却是分毫不漏地传入了凌枫耳朵里，他神色一凛，终于缓缓回过神来，望向下方依然跪着的人，凛然一笑：“夏侯淳，本王看你平日挺老实的，怎么现在，反跟他们一样？”
夏侯淳赶紧道：“殿下，老臣只想请求殿下能派臣前去前方戍守，为殿下分忧，别无他意。”
凌枫神色一变，佯装发怒拍案而起，直指夏侯淳：“你的意思是本王既无能又怕事，庸碌无能到需要你们几位主动请命告诉本王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什么时候，你们连本王的话都不听了？夏侯淳，你好大的胆子！”
夏侯淳面色大变，惶恐道：“殿下，臣不敢。臣只是想为殿下尽一份力，望殿下谅解！”说罢竟连连磕头。
“尽力？”凌枫脸上怒容敛去了几分，冷冷道：“夏侯老将军，您打了一辈子仗，得到的朝廷封赏已经够多了，您还想要什么？莫非是嫌父皇给的赏赐不多，品级不高？让您时近花甲之年还要请命上阵？据本王所知，你每一次上阵都是经历生死之劫九死一生侥幸爬回来的，现在您年事已高，好不容易可以休养一阵，您在这里本王是好吃好喝好招待。怎么现在，您反倒不乐意了？”
夏侯淳道：“唉！谁叫老臣就是这劳碌命呢，过不惯这种享乐的生活，只想趁着臣身体尚还康健，能尽力为殿下为朝廷分忧，方才不负皇上当年的知遇之恩哪！”
“您老还真是奇怪。”凌枫苦笑着叹息了一声：“本王记得，您是早年跟随我父皇南征北战中的这些将领中最年长的一位。可他们，都一个个称病解甲归田，颐养天年去了。只有您，还迟迟不肯离去。”顿了一会，又道：“好吧，既然您有这份心思，那本王便成全您，如何？”
夏侯淳连连叩首称谢：“老臣叩谢殿下恩准。”
凌枫摆摆手道：“您起来吧。”正在这时，镇守主帐大营的侍卫进来通报：“殿下，城门口有一女子求见。”
“哦？”凌枫有些好奇，道：“她可有说什么？有何事前来？”
那人道：“她说她此次带来了重要的消息，日前在柳家客栈行刺您的刺客已现身，您一定会见她。”
“哦。”凌枫了然道：“看来我的确该去会一会她了，到底是什么样的身手能轻松替本王摆平多日来颇为棘手的刺客一事。”
刚到校练广场，凌枫便远远望见广场正中央站着一名红衣女子，她的身边还跪着一位黑衣蒙面的男子，只是看不清面目，想必应该就是那侍卫口中的刺客了吧。
待到凌枫走近那红衣女子之时，虽早有预料但还是小小地吃了一惊，那手擒刺客的红衣女子，竟是多日未见的红岚。只见她一袭如火红衣随风猎猎舞动，衬出她美艳傲人的身姿，临风而立。凌枫不由吸了一口气，他不得不承认这个女子是他生平所见最有气魄也很有魅力的女子，她的气势绝不输于任何一个男儿。那个人，果真具有不逊于他的识人之明。一切皆因他的一句话，就改变了这个女子既定的人生之路。这几年的杀手生涯，竟是将昔日那个恃宠而骄的异国贵公主磨砺成了这么个人儿了吗？凌枫不由感叹世事无常，没有什么事能按既定的轨道发展，没有谁能预料到今后世情会如何发展变化。命运，永远会在你不经意时给你重重一击。
红岚忽然回过头，望向凌枫，对着他微笑，抱拳道：“许久不见了，襄王殿下！”
凌枫同样抱拳回礼，微微而笑：“许久不见了，红岚姑娘。不知红岚姑娘这次来见本王，可就是为了他？”说罢伸手一指跪在她旁边的黑巾蒙面的男子。
“正是。”红岚也丝毫不避不闪：“他正是日前在洛阳行刺殿下的刺客，刚好被我擒住，特押他来此见殿下。”
“哦。”凌枫道：“红岚姑娘的消息还真是灵通，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的耳目。是他让你来的么？”
红岚背负双手，冷冷道：“这个殿下暂时不必知道，等时机到了自会知晓。”
凌枫“哼”了一声，却也没有再追问，只道：“想必当日的刺客并不止他一人吧。其他人呢？”
红岚冷冷道：“死了。只有这人是刺客的头目，我留他一命带回来给殿下问话，也许可以从中问出些什么。”
“哦？”凌枫倒是饶有兴味：“红岚姑娘还真是杀伐决断，好辣的手段！”
（三）
红岚微微笑着拱手回礼：“殿下过奖了。彼此彼此。”
凌枫只淡淡一笑，未再多话。蓦然，他狠狠地踹了那跪在地上的黑衣蒙面人一脚，冷哼：“把头抬起来。”
然而那人却是冷然别过头去，不言不动，就像没有听到一般丝毫不理会凌枫。
凌枫见他并不理睬他，遂缓缓蹲下身去，一把摘下他蒙面的黑巾，再一次冷冷喝问：“说，谁派你来的？”
那黑衣人突然哈哈大笑：“没有谁派我来。只不过，我想你死而已。不止是我，还有我的那帮兄弟，都想你死。”他忽然目光一凛，直视凌枫：“当朝太子乃一国储君，继位乃是顺应天道，民心所向。而你，你心怀不轨，觊觎太子之位，妄图弑兄夺位。你这个残害自家兄弟图谋不轨的卑鄙小人，人人得而诛之。我与众兄弟此举不过替天行道，剿灭你这个叛臣逆子！”
凌枫额上青筋凸显，怒斥一声：“你！”
那黑衣人冷笑一声继续道：“可惜了，你这种人，空有一腔才情抱负，却被皇宫束缚住了手脚，难以施展。就算你武功盖世才华过人又如何，却终究拗不过天命。所有企图以谋逆上位的人都没有好下场，最终继位的依然会是太子殿下，不会是你。我想聪明如襄王殿下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吧。”
“你！”凌枫再次怒喝一声，蓦然拔出了手中长剑架在黑衣人喉间，怒吼：“放肆！再敢口出狂言，以下犯上，我的青霜剑可是不长眼睛的！信不信本王立刻宰了你！”不料却被红岚按住：“殿下，冷静，别冲动。”
那黑衣人竟丝毫不畏惧，冷冷道：“你连自家兄弟的性命都不在乎，还有什么不敢的？不过杀我一个小小的刺客，对你而言就如同捏死一只蚂蚁一般。”
凌枫迅速收剑回鞘，冷笑：“年轻人，我不得不佩服你丰富的想象力。我不在乎他？可笑，他在乎过我吗？他有把我当兄弟吗？从小到大，他从来只把我当他的对手，是敌人，是他成功路上的绊脚石。是，他是太子，也是你们心中的真命天子，而我不过比他晚生两年没有当上太子，就要任他□□留在原地任人宰割吗？他继位以后，还能容得下我么？朝堂之上，权力之争从来就是你死我活。我要是不为自己寻条活路怕是早已经成为他通向那最高王座上的牺牲品。可惜，皇宫别苑内的生存之艰，斗争之烈，你一介草民永远想象不到。”
那黑衣人听得怔了怔，半晌，才道：“他不会。”
凌枫哈哈一笑：“不会？你拿什么保证？你一点都不了解他。因为一个主子，是从不会让一个太过了解自己的属下留在他身边太久的。你所看到的，只不过是他刻意伪装出来的假象而已。”
那黑衣人不由呆了呆，红岚却在此时道：“殿下，不用再跟他废话，此人该如何处置，还请殿下拿主意。”
凌枫正要开口，那黑衣人却道：“如今我已落在你们手中，生死由天。要杀要剐，还请二位赏我个痛快，但求速死。”说罢头一扬，似乎已做好了等待死亡来临的准备。
凌枫抱臂沉默了一瞬，微微一笑，淡淡道：“放心吧，不会让你死的那么快。”说罢向红岚做了一个手势：“带下去，发配到马厩，赏他个司令官。”遂扬袖离去。
红岚听闻此语不由“噗哧”一笑，随即收紧了绳索跟上凌枫。
那黑衣人先是一怔，继而一路苦叫连连：“别，别呀。殿下，小人但求速死，望殿下成全。”
凌枫却充耳不闻，不觉加快了步伐。
军帐大营内。凌枫与红岚对坐饮酒，红岚先举杯道：“一别数日，襄王殿下好久不见，没想到还是那般丰神俊朗。此次殿下不远千里来边疆平叛，一路舟车劳顿。来，该我先敬殿下三杯。”言罢一饮而尽，一连三杯，却丝毫不乱，从容淡定。
凌枫不觉摇头苦笑：“看来你的酒量又长进了许多，在下恐难及汝。”说着也给自己倒上了一杯，饮尽。
红岚只是笑笑，手里的动作却不停，又是一杯饮下。
凌枫注视着她，突然笑问：“你在笑什么？”
红岚停下动作，也看向他，又是一阵笑意溢出嘴角：“你对那个刺客的安排，的确出人意料，倒也符合襄王殿下一贯的作派。”又不觉哈哈笑起来：“我想，他现在一定恨不得立刻死了吧。可惜，你偏不让他如愿。”
凌枫看着她笑的连嘴都合不上，也不禁被她逗乐了：“原来是此事。那红岚姑娘认为此人该如何处置？”
红岚此刻忽然停住笑，正色道：“殿下为何不杀了他？”
凌枫把玩着手里的酒杯，淡淡道：“他只是个小人物，还不足以撼动我的整盘棋局。我没有必要，杀一个和我并不相干的人。”
红岚道：“是吗？可他曾是前来行刺您的刺客，怎么会与您不相干？您就不怕……”她的确有些不理解凌枫的想法。
凌枫道：“那又如何？他现在落到了我的手里，对我起不了任何威胁。他的生死，与我毫不相干。”言及此，又继续浅饮着杯中酒。
红岚道：“可是……我只是担心，他还有同僚，只要他活着，难保不会对外传递消息。”话说了一半，却被凌枫打断：“这个你不用担心，我自有打算。”
正在这时，一小厮突然闯进来禀报：“殿下！有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