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犯规

    这一顿火锅可谓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饭桌即是战场,筷子即为刀剑,叭叭叭吵个不停的嘴散发出火|药味。

    三个人互相抢食,筷子乒乒乓乓碰撞在一起,动作快的只剩下刀光剑影,和刀进刀出时所溅出的并不像血液的汤汁。

    可以说,橘芽衣完全没有参与这场战争。

    因为惊讶,怀念,使她动容又怅然。

    她置身于三人抢食的闹剧之外,像是在什么展览馆里观赏一副能勾起人回忆的图画。

    怎么可能忘记。

    当初在松下村塾里,她见过无数次这样的情景。

    在记忆的殿堂里,隔着防护栏,她的目光被那幅画深深地吸引。

    然后,情不自禁地伸出了手,在掌心与画相贴的那一刻,画上的内容突然在空中有了叠影,然后迅速地穿过她的身体,将她一下子拉至画中,拉到属于过去的画面里,仿佛穿过的那瞬间与过去的自己重合,她的眼前呈现的是熟悉的两人争食,一人躺枪,一人乐呵呵地看戏。

    有多久没能再看到这样的画面了呢?

    坂田银时与高杉晋助互相抢食,桂小太郎被偷袭,三人唧唧喳喳,吉田松阳笑嘻嘻着,什么也不说。

    她的视线近乎贪婪地黏在他们上面,舍不得挪开半分半毫。

    “怎么啦,芽衣?”

    听见怀念的声音,她一下子说话声都变得艰涩起来。

    “没事,我只是,我只是太怀念了,松阳老师。”

    出乎意料的,吉田松阳抚摸着她的头,温暖随温度一起传递到她的身上。

    她听见他说。

    “大家都已经长大了,各自走上了自己心中想要走的道路。”

    “尽管所选择的完全不同,但也依然坚定不移地前进着,坚守着。”

    “所以啊,芽衣,你找到自己的‘道’了吗?”

    她没有看他,只是看着眼前令人怀念的一幕。像是被泼了水的油画,那些绚丽的色彩交错混合,向下爬行,褪了颜色,模糊了他们的五官,最后模糊了他们的身影。

    “继续前进吧,芽衣。”

    恍惚间,她听见了这样的声音。

    那么清晰,那么温暖,仿佛这一切都不是她的幻想——因为那声音是那样地直击心灵。

    然后眼前的画面变得清晰,色彩的油墨如同向上滴落的雨,颜色向上攀爬,回到原本的位置,却是呈现出了与先前相似但不同的现实景象。

    “又在发呆。”

    听到声音后她恍惚回神,看见碗里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好些自己喜欢的菜。

    捏着筷子的手无意识地摩擦着筷身。

    她被点上了颜色,离开了想象的记忆宫殿。

    她扭过头去看旁边的人,他红色的眼眸未往这边看来半分,嘴上仍在激烈地与两个小孩争吵着某块肉的归属权。

    吵吵闹闹着,也是热热闹闹,让她顿生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芽衣姐,你怎么不吃呀?得快点哦,不然很快就会被银桑和神乐抢完的!”

    橘芽衣眨眨眼,眼睛弯弯,点了一下头。

    “嗯!”

    饭后,将想要帮忙的志村新八推回去休息,橘芽衣和坂田银时两人在厨房里清洗着碗筷。

    厨房里很安静,倒不是说一点声音都没有,但无论是流水哗啦啦的声音,还是锅碗碰撞的声音,都衬托得这片不大的空间更加安静。

    “银时,对不起。”

    说完,她忐忑地等待他的回应。

    她没敢往他的方向看过去,害怕那样会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

    可她听见身侧的流水声不断,而旁边的人始终不发一言。

    果然,很生气吧。

    毕竟说好会一直陪伴着他,结果一次失散就是失踪好几年。

    橘芽衣的心渐渐沉下去,低落的情绪让她开始胡思乱想,冒酸泡。

    虽然说她一直没来找过他是她不对啦,可他不也没有来找过她吗?而且他在这里有了这么多新的羁绊,新的牵挂,早就已经不需要她了。

    流水声停了。

    她听见了他的声音。

    “想说的只有这个?”

    她一下子说不出心里是何种感受,只觉得胸口堵的难受。

    “还有,我好想你。”

    扑。

    她一下子被人从后面抱住。

    被环住腰,后背紧贴胸膛,肩膀处传来热热的吐息。

    “太狡猾了。”

    他的声音低沉,语气听上去像是在控诉她。

    “这么多年杳无音讯,现在又突然出现,强行插进我的新生活里,还做出这幅姿态……”

    “太狡猾了……”

    他嘟囔着。

    “怎么可能还做得到生气。”

    这句话像是打开了什么不得了的开关,橘芽衣顿时抽一口气,转过身就将脸埋在他胸前的衣襟上。

    开闸的泪水打湿了他的衣服。

    “我真的好想你。”

    “刚被迫分开的时候无时无刻不想着要去找到你。”

    “可是我有不得不去做的事。”

    “但是我太自私了。”

    “违背了给你的承诺,只为了去完成自己与他人的承诺,只顾着想着自己,没有顾及你的感受。”

    “那件事一直都没做完,用了我一年又一年的时间。”

    “时间过去的越久,我就越感到害怕。”

    “哪怕我知道是应该的,可我还是害怕你讨厌我,甚至恨我。”

    “但我就是忍不住。”

    “所以才会结束要做的事之后马不停蹄地就赶来找你。”

    “可是怎么办啊,你早就已经有新生活了。”

    “你有了新的朋友,新的伙伴,新的能牵住你的羁绊。”

    “你的生活已经不再需要我了。”

    她一边抽泣着,一边控制不住地倾吐内心的想法,甚至每一句都没有经过她的大脑思考,就先一步倒了出来。

    泪水是湿热的,胸口那处濡湿的衣襟烫伤了那里面的脏器。

    衣服也被她抓的皱起。

    坂田银时深呼吸一口气控制情绪,然后右手按住她的后脑勺,将人更好地按在怀里。

    “笨蛋。”

    “哪有见老同学只请一杯草莓芭菲的。”

    “你是故意让我找不到你的吧。”

    “银桑我真的可要生气了哦?”

    “哪怕是加上一盒草莓牛奶都哄不好的那种哦!”

    她的哭泣在他的声音下渐渐转为还未平复好的抽噎。

    他看见她小心翼翼又满怀期待地从他的怀里抬起头,刚被泪水洗的水润的眼睛就直直地与他对视。

    “那,那再加一期《jump》呢?”

    ——稍微有些可爱过头了,他下意识躲开了她的视线,没有回复她。

    然后就听见悉悉索索的声音,是她在摸索着什么。

    “银时……”

    他没有回头,甚至脑子里在想着他还是那么喜欢听她叫他的名字。

    接着,他感受到她想要离开的动作,手指动了动,收住想要挽留的念头,顺着她的意思放开了她。

    然后一只手被她拿起来摊在面前,一颗包装简单的糖果被她放在他的手心。她两只手将他的手抱住,让他握住那颗糖果,不容拒绝地感受到它的存在。

    小小的,温暖的,有些粗糙的手。

    正如他现在所握紧的那颗糖果。

    掌心被包装纸略微刺的不太舒服,但他知道包装纸的里面是无上的甜蜜。

    “是草莓味的,这样可以哄好你了吗?”

    所以说,橘芽衣的存在之于他,也太犯规了。

    “怎么我说哄,你就真的要哄我啊,这么笨,被人卖掉怎么办。”

    他捏着那颗糖,嘴角下不去,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模样。

    “我才不笨呢!你都不知道我现在可会赚钱了!”

    提到这个话题,橘芽衣迟疑了一下。

    “你想要听我这段时间的经历吗?”

    坂田银时向来是个务实的人。在习惯了平静生活的现在,他向来不会主动去问别人经历了什么,但在知道他人的过去后,又会默默地做些什么不留姓名。

    他不是不在意橘芽衣为什么这些年不来找他,在他当初那般寻找后都无结果的时候,他就意识到了,她在有意地躲着他。

    他怎么可能不去想不去在意不去疑惑?

    但是他不能。

    他想有一个家,想有普通的幸福生活,所以他那么用心地经营着万事屋,那么地珍惜如今的新羁绊,所以他不能一直执着于过去。

    他将那些不好的,战争的,血腥的,沉重的记忆尘封起来,丢在房间一隅希望没有人会提起。

    将那些过去的,再也回不来的美好记忆放在一个小匣子里,珍藏着,舍不得落灰,也舍不得打开。

    他一直都遵守着,别人不说,他便不问,别人要说,他便默默倾听。

    说不清究竟是他一直以来的习惯,还是因为对象是她,所以想要听她讲自己不在她身边时发生的事。

    如果是在以前,他一定会毫不否认他对她具有占有欲,对她有情感的依赖。

    该说是成熟的代价吗?有了顾虑,多了考量,他不再直接表达内心的情感和想法。

    但是……

    “嗯。”

    ——我想要听。

    橘芽衣絮絮叨叨地说着他们分别这几年里自己的经历,她略去了系统的存在,也对自己“不得不做的事”一句不提。

    但她同样说了好多好多,就像是在外闯荡已久,好不容易回到家,一放松下来就忍不住倾吐委屈一样。

    她将他视为家人。

    他这样感受到。

    不知过了多久,橘芽衣的声音小了下去,渐渐地只传来轻轻的呼吸声。

    ——她睡着了。

    他抱起橘芽衣走出厨房,路过还发现两个孩子已经四仰八叉(特指神乐)地睡着了。他先是将橘芽衣放在沙发上,看见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皱着眉小幅度地调整姿势,看起来是觉得这样不太好受。他便很快地扯过沙发另一侧搁着的毯子给两个小孩盖上,然后又重新抱起橘芽衣去找她的卧室。

    到了卧室,也不好脱人衣服,便把人放在榻榻米上,直接拉过被子给人盖住。

    直到这时,他的眼神才放肆地停留在她的脸上,一寸一寸地去描摹勾勒她的眉目,她的鼻梁,她的嘴唇。

    有多久没有再见到这一张脸了呢?

    他喟叹一声,思绪杂乱,最终选择了顺其自然。

    伸出了手想要去将黏在她脸颊上的头发拂到一旁,却在即将碰到的时候被她一把抓住。

    他陡然紧张起来,却发现她并没有醒,只是下意识地握住“热源”往脸上贴,露出安心的笑容,还蹭了蹭他的手背。

    ——这样未免也太犯规了。

    他的另一只手情不自禁地捂住了脸。

    今晚的月色真美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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