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绿色的回合

    结束了充实的一天,公安的新人警察们向场地外走去。

    降谷零还在为自己发酸的手臂哀嚎,身边的幼驯染却一直有些沉寂。

    “zero,我有事要回去一趟,你先走吧。”

    撩下这句话,诸伏景光就往回跑。

    “搞什么·······啊?”

    他转头去看,刚才还在身边的幼驯染已经不见踪影,金发黑皮的青年只能带着满腹疑惑接着往公寓赶。没办法,他满身是汗,现在急着要回去洗澡。

    ······

    “鸣姐!”

    明日香弦鸣处理完爆/炸物,席地而坐看着渐暗的天际,被去而复返的诸伏景光正好撞见。

    他跑得很急,清爽的短发被汗浸湿,贴在额头上。见到她还在,这才放下心,勾着身体,双手撑在膝上喘息。

    装有爆/炸物的斜挎包被她放在了身侧,她将腿弯起,手臂懒懒搭在膝盖上,听见喊叫声不慌不忙的侧头看来。发辫随着动作散落一缕垂到锁骨,绿眸平静如一池湖水。她逆着光,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沙地中央,橙红的夕阳在她周身披上朦胧,如同离群索居的野马。

    诸伏景光看着这样的她,没来由地想到《小王子》里的一句话。

    【有一天,我看了四十四次日落。】

    她的身边环绕着远离人群后从容不迫的孤独。

    诸伏景光没有出言打断这样宁静的氛围,只在调整好呼吸后来到她身边坐下,和她一起注视着残阳西坠。

    那抹橙红消弭在繁华都市林立的大楼间,沙地被深蓝的夜色吞没,身边的女性轻吐出一口气,吹散了天边最后的霞光。

    “什么事?”

    他本是要开口说话的,幼年的失语症却仿佛再次降临,哽在喉头什么也说不出。

    松田和萩原没有见过明日香弦鸣的父亲,据说在她的童年,父亲这一职位是完全缺席的。她的母亲是个私人诊所的医生,和幼小的明日香弦鸣每日相伴。

    那几乎是她唯一的家人。

    他很想问她,装作已经去世的亲人还存活会不会很艰难。

    诸伏景光刚失去父母的那段时间,被悲痛与恐惧包围。午夜梦回之时,仍想起当日衣柜中看到外界的种种。幼年的他总感觉周围有坏人在盯着自己,不自觉地就又躲进衣柜,在角落里蜷缩,直到哥哥第二天将他找到。

    但随着时间流逝,内心的创伤也在慢慢愈合,发生在过去的惨剧变成一段回忆,在外守一案落下帷幕后,那对他而言已经是很久远的过去。

    可明日香弦鸣不同,不管出于何种理由伪造母亲的存活,在与“明日香绪奈”发生交集时,都会不断提醒着她大仇未报。

    就像伤口上结的痂被一遍又一遍撕开,总也好不了、忘不掉、放不下。在苍白的现实面前将苦果咽下,一言不发地维续着看似平常的生活。

    二十出头是一个女孩子最好的年纪,这个时期的女生应该穿着绚丽和服发间别着花和朋友嬉戏,最大的苦恼是完成论文但一块甜品就能驱散阴云,没忍住诱惑吃了宵夜说着明天一定减肥。

    可以任性、可以幼稚、可以肆意欢笑,因为那是青春原本的样子,也是年轻女孩们的小小日常。

    【你会难过吗?】

    诸伏景光却清楚地明白,这句话问出口也不过表现出他高高在上的怜悯。明日香弦鸣拥有强大的心灵与坚定的意志,她能够妥善地调节情绪心态,应对命运赋予的磨难与挑战。

    这样的强者,不该被人可怜。

    只是······

    “不会觉得寂寞吗?”

    明日香弦鸣双臂交叠放在脑后,整个人放松地后仰着。

    【要是害怕寂寞的话,我早就疯掉了吧。】

    侦探世界存在着如此多奇怪的定式,例如警方总是慢侦探一步破获案件、人们因为一些小事对身边的人痛下杀手,明日香弦鸣曾很认真地与自己的朋友们提起这件事,却总是被当作玩笑或吐槽。

    她像是一堆地心说学者里唯一坚持日心说的人,又像是蚂蚁观察剧里唯一发现摄像头的那只蚂蚁。她的精神被隔绝在孤岛,茫茫人海中没有一个人懂她。一旦提及世界本源,无论她说什么,都没有人能给她正确和有效的反馈。不知是说的人被捂住了嘴,还是听的人被塞上了耳。

    怎么会不寂寞。

    “今天的夕阳很漂亮,不是吗?”

    “有一个人曾经在这样漂亮的夕阳下拥抱了我,又有人紧紧握住了我的手。”

    诸伏景光在对方那双幽绿的眸中捕捉到一抹笑意,在说起那两人时,她总会不自觉收起身上凛然的气势,变得柔软而平和。

    “那太温暖了······所以我觉得一切都并非难以忍受。”

    他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

    “原来是这样啊。”

    今天的夕阳······很漂亮。

    ————

    “萩原研二!昨晚我到底经历了什么?”

    卷发警官宿醉的脑袋和臀部同时胀痛,一大早拉开幼驯染的房门,上前兴师问罪。

    萩原研二没睡醒,半长发杂乱地飞起,带着起床气一脸郁闷地从床上坐起,“你昨晚猛灌一瓶清酒,直接倒桌上了把我吓一跳。我能把老爷您弄回来就不错了,磕着碰着也是难免的嘛。”

    他揉揉脑袋,想起昨天的事就更加郁闷。

    萩原研二是三人中酒量最好的那个,昨晚也未必醉到那般地步,不过是借着酒劲试探心上人对自己的态度。那位醉酒的前辈错拿了公寓钥匙,他也就顺水推舟地利用了这个错误,趁着这个机会和明日香弦鸣加深交流。

    “怎么就那么会开锁呢。”

    半长发被他揉得更乱,青年懊恼而可爱地嘟囔着,让站在门边的松田阵平完全摸不着头脑。

    “什么开锁?”

    背着幼驯染偷偷捶了下床,萩原研二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和正常,“没什么,就是我们公寓钥匙和一位前辈拿混了,昨晚我们撬锁进的门。”

    卷发青年狐疑地盯了他一眼,“我总感觉你隐瞒了什么。”

    对方回以他无辜乖巧的微笑。

    “我喝得比小阵平要多哦,如果小阵平都不记得了,我又会记得什么呢?”

    打死不承认自己酒量仅比明日香弦鸣好一点的松田阵平接受了这个回复。

    ————

    “不好意思迟到了。”

    降谷零穿着白衬衫灰西裤,在街角的咖啡馆里找到了明日香弦鸣。

    他来得有些迟,诸伏景光已经到了好一会,猫眼青年同样是衬衫西裤,端正地坐在绿眸前辈身边。

    两人在接受明日香弦鸣训练的同时也会进行公安训练,他们与这位前辈见面的频率为一周一次,在这次见面前对方特意强调着装庄重。

    饮尽马克杯中的可可,敦实的陶杯被放在原木桌上,明日香弦鸣起身结账,带俩人向目的地行去。

    “这是······警察医院?”

    前辈没有回话,带着两人轻车熟路地从后门进了医院,避过监控一路向上,又在某个隔间翻出三件提前准备好的白大褂和一只铁盒。

    降谷零愈发觉得事情的进展有些不对,“我们为什么要避着人走?”

    明日香弦鸣将白大褂穿好,铁盒被她收入怀中,回头看了他一眼。

    “一会就不用了。”

    两位后辈都摸不着头脑,入手的白大褂很沉,像是夹层中缝了什么块状物,但还是按照她的指示穿上,跟着她来到了医院第八层特护病房。

    这一层很安静,安静到有些诡异了。护士台空荡荡的,值班室也没有医生,只有走廊上明亮的白色灯光将整层楼照亮。

    诸伏景光注意到墙角的监控都处于未运转状态,红色的指示灯熄灭,黑洞洞的镜头一动不动。

    明日香弦鸣从兜里摸出一副乳胶手套戴上,身后两人有样学样,他们停在走廊末端,空旷室内回荡的脚步声戛然而止。

    她推开了那扇门。

    病房内摆满了各种仪器设备,杂乱的线通往病床上躺着的那人。降谷零对医疗设备不算熟悉,却还是能认出其中有心电图和透析仪。

    似乎被推门声惊醒,那人勉强睁眼看了过来。这是一个中年男人,眉宇间透着一股正气,现在却显出萎靡颓败之色。

    降谷零问讯的目光投向明日香弦鸣。

    黑发绿眸的女医生上前,用眼神与男人打了个招呼,又仔细地查看了一番各种仪器上显示的参数,最后才转身对俩人道。

    “这是你们的一位公安前辈。”

    也是她父亲的下属,糖苹果爆炸案后与她谈话的人,带领她到警校就职的人。

    “他在几日前执行一出秘密任务时,被追击的罪犯走投无路逃进核发电站,触发了危险装置。为了阻止核泄露,前辈情急之下闯入了反应室关停装置······同时遭受致死量的核辐射。”

    明日香弦鸣注视着床上一身病号服的那人,他们认识也有很多年了,她之前出言噎过他,又给他推荐过自己的项目产品。

    说起来他们见面次数不多,但在交接文件和处理案件记录时打过不少交道,对方还偷偷向她吐槽过他的魔鬼上司。

    【果然我还是更习惯你一身西装的样子。】

    明日香弦鸣垂下眼,将心绪敛去。

    降谷零和诸伏景光隐隐意识到自己此行目的为何,垂在身侧的手微微颤抖,他们摸了摸白大褂夹层中的硬物,知道那应该是防辐射的铅。

    “他是英雄,在任务途中受伤,自然会得到最好的救治。医院用一切医疗仪器维持着他的生命体征。”

    但他们都清楚,对方身体的衰亡不可避免。

    “他的细胞没办法正常分裂、更新换代了,医用胶带可以轻松带走他的皮肤。他很痛苦,这一点医院清楚、公安同事清楚、他的家人也清楚。”

    明日香弦鸣从怀中取出铁盒,两人发现躺在床上那人浑浊的眼睛恢复了一瞬神采。

    “大家都想要他更安宁、更有尊严地离去,他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但从道义上讲,这是谋杀英雄,从法律上讲,本国安乐死违法。”

    女医生黑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蓝色的医生帽拢住了她的碎发,乳胶手套完美地贴合手部。她揭开了铁盒的盖子,向两人展示其中的物品。

    “巴/比/妥/酸盐、肌肉松弛剂、氯/化/钾······安乐死药剂。我被他的家人委托而来,医院调走了这一层的员工,他的同事关闭了这一层的监控。”

    铁盒中还有一支注射器。

    医院的白墙、四周的仪器、反光的铁盒,一切视野中的景象都变得扭曲而模糊,印入脑海的,只剩下她平静的幽绿色眼眸。

    “现在,我的后辈们······要与我合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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