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官人

    “女公子不在榻上躺着,怎么起来了?”拂荛轻轻推开房门,一眼便瞧见齐溪靠在书案前,丝毫不顾及女子家的端庄仪态,便沉下脸低声呵斥。

    “拂荛夫人…女公子…”凤璃慌张地从齐溪身边一跃而起,吞吞吐吐的样子生怕被吃掉似的。

    齐溪也没弄明白,拂荛既不是自己的娘亲,又不是亲爹地的小妾,看上去温柔体贴的,怎么对自己说起话来却毫不客气。

    话虽这么说,齐溪也被突如其来的查岗吓了一跳。她一边落下翘着的左腿,起身扭了扭屁股,稀里糊涂的用脚在地上扒拉着步履,一边还不忘借机又端详了拂荛一番,相比几日前看到的侧脸,竟又添了几分仙姿玉色。

    齐溪不想讨骂,便笑盈盈地站起来乖巧道:“呆在床上身体都僵了,我就是下地活动活动筋骨!”

    齐溪嘿嘿两声,故意看着拂荛将腰向左转转,向右转转,紧接着又将手臂向上举举,向后抻抻。

    哪知拂荛根本不吃这套。

    “女公子,可是无事可做?”拂荛依旧不露声色,十分淡然。

    齐溪一看卖乖不成,决定改换戏路卖惨,她放下胳膊故作一副无辜相,可怜兮兮地点点头。

    “若甚感无趣,便让凤璃给你折些虫鸟解闷,如若…还是无聊,不如让凤璃拿些书简来读。”说罢,拂荛走近书案,从上面捞起一沓书简递给齐溪。

    平日上学时,齐溪最怕的便是那些引经据典的文言文,如今让她举着沉甸甸的竹片子,读些全然不知的古文,还不如躺在床上看着斗拱发呆的好。

    看齐溪沉默不语,拂荛放下书简轻叹道:“近日多雨,潮湿阴冷,若总是下地久坐步行,恐染重浊之邪!待天气转晴,便让凤璃扶你出去走走!”说完,默默地示意二人还不快回床上休息。

    凤璃听闻连忙凑到齐溪身边,冲她眨眨眼睛,便迅速搀扶着齐溪回到床边,凤璃将齐溪的丝履脱下,把织锦薄被轻轻盖在齐溪身上。

    齐溪一知半解的跟着无奈地躺下,什么浊呀邪呀的?不会说的是风湿关节炎吧?!齐溪眼前浮现起隔壁家李奶奶畸形的小腿,身子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这古代医术不如现代医学发达,齐溪想了想,暂且选择乖乖听话,她把被子又往上拽了拽,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凤璃,随我出来。”拂荛压低声音招呼凤璃。

    凤璃马上双手置于胸前,对着齐溪半躬行礼,便小碎步跟着跑了出去。

    后来发生了什么,怕是齐溪有神算子的全部功力也没法猜出究竟。

    过了几日,天气终于由阴转晴,阳光透过窗扉,薄薄地洒在地面上,闪着一道道淡淡的金光。

    一早,凤璃便在齐溪身边伺候洗漱,先是用盛有清浆水的沃盥洗手,再用青盐漱口,之后又取出一些中草药混合而成的粉末清洁牙齿,再用皂豆清洗面部,最后将鹿角膏擦抹于脸上。

    更衣过后,齐溪盘坐于桌案正前方,对着铜镜梳理头发,镜子的正面光滑明亮,背面还雕有星云图样。

    听说今日能出屋了,光是想想齐溪心情就格外舒畅,她对着镜子笑靥如花,兴致勃勃地开始把玩起凤璃昨日用草编成的小蝉虫,一边还哼起了小曲儿。

    没过多久,拂荛再次推开房门,行色匆匆:“大人吩咐,请女公子随我去夫人房中。”

    齐溪显然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虽然拂荛的样子看起来依旧侃然正色,甚至还添了些许沉重,但一想到终于盼来了出屋的这日,她便果断地将丝履套于脚上,起身担了担裙袍,跟上前去。

    未等迈出门槛,阳光便照射在齐溪那身蔻梢色的袍裙边缘,盈盈闪闪的淡青轻扬飘逸,如沐春风。

    可不知是否因为阳光过于强烈,朝庭院望去,只觉得一片白茫茫的刺眼,齐溪伸手遮挡,丝丝缕缕的光线依旧从齐溪的指缝中穿过,照在眼睛上。

    齐溪虚着眼从指缝中看过去,心中不禁一惊,庭院里尽是高吊着的白色绸缎,她不知所措地迈出门槛,跟着便是一个趔趄。

    齐溪跟着拂荛走过外廊,穿过廊院,凤璃则一步不落地跟在身后。齐溪根本顾不上思考,便匆匆随着拂荛的脚步进入东厢房的内屋。

    一进屋内便看到几位婢女正抽泣着俯身跪坐于帐帘一旁。

    床榻上,柳姜菀正奄奄一息地躺靠在牧孝德的怀中。

    牧孝德看着也比前几日衰老了许多,正值壮年却已两鬓突现斑白的发丝,他衣带渐宽,面容憔悴,似风雨吹打过后的枯树一般了无生机,就连眼中都布满的红色的血丝,肉眼可见的伤痛欲绝。

    自此,齐溪算是明白了!出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守护塌前,初终诀别。

    柳姜菀看看齐溪,便用所剩无几的一点微薄之力微笑道:“晓晓,病可痊愈?”

    “阿母不必忧心,已无大碍!”齐溪上前,双手扒着床沿蹲在床前。

    “那便好。”柳姜菀每说一句,便要努力着大口呼吸,似是在积蓄力量。

    片刻,柳姜菀继续道:“阿母人命危浅,无法顾你左右,你可曾记恨阿母?”

    “不曾。”齐溪知道,这个时候虽然自己对柳姜菀没有任何感情,算上今日,统共也才见了两面,但安抚即将故去之人的道理她还是懂得。

    “牧家人丁稀少,全因阿母无能孕育子嗣,你便从小孤孤零零,连个玩伴都没有,你阿父忙于朝政,还要照顾我这个没用之人,阿母……真是牧家的罪人!”说罢,柳姜菀的眼角流下泪滴。

    “夫人勿讲癫言,我牧孝德何时怪罪于你,夫人秀外慧中,一心为牧家,何罪之有?”牧孝德眼角湿润,语调颤抖,看上去也分外可怜。

    柳姜菀将手缓慢地抚住齐溪的手。

    齐溪心中一惊,这双手竟是如此冰凉。

    柳姜菀喘息道:“阿母深知柳家亏欠牧家,便百般溺爱于你,才使你如此任性,待阿母走了,便不可再如此胡闹下去,也该好好读书识字,勿让外人耻笑牧家女子粗野俗气,不懂礼数。”

    齐溪连忙点点头,眼圈子也跟着红了起来。

    “来!”妇人唤拂荛到身边,眼神十分温柔:“我待你如亲姊妹,是否?”

    拂荛此时也已泪流满面,一改平日不苟言笑的样貌。

    她点点头,泪滴滑落在襟前:“阿姊从来都是我心中的亲阿姊。”

    知道的人都清楚,柳家是门第之家,枝繁叶茂,家大业大,投奔之人自然数不胜数。拂荛虽然是柳姜菀远的不能再远的亲戚,但柳姜菀确确实实是把拂荛当作亲生姐妹对待的。柳姜菀自小就被当成瓷瓶供养着,实属托在掌心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公主命,而在身边伺候的三五婢女中,就数拂荛最固执最倔强,可柳氏偏偏又与她最说得来,最喜欢她。

    柳姜菀靠着牧孝德哽咽道:“即亦如此,便请夫君娶了拂荛,只有她,我最知晓、最信任,就让她替我继续为牧家添丁,传递香火。”

    牧孝德低头不语,泪水从眼角处滴下来。

    柳姜菀的声音越来越轻,像是呼吸都要消失一般慢慢道:“牧家单传,切不可在此处断了,以前我在时,你们不肯,如今,便没有什么可再顾虑的了,只有你们结为夫妻,才好让我瞑目。”

    牧孝德没有回应,只是紧紧地握着柳姜菀的手一动不动。

    柳姜菀嘴角微微上扬,又望着拂荛缓缓道:“大人政务繁忙,分身乏术,晓晓自小也是被我惯坏了,若不然怎会坠马差点要了性命,可我悔悟的太晚,拂荛切勿介怀她非你亲生,也勿将她放任自流,定要代我行其母之责,对她严加管教,切勿再让她做些毁其名誉、伤及性命之事。”

    ……

    诀别持续了半个时辰,柳姜菀终是在所有人的陪伴下驾鹤长辞了。

    齐溪这时才恍然大悟,想起之前凤璃流泪,拂荛表情凝重,牧老爹甚至没工夫搭理自己,便都讲的通了。只不过诀别中的信息量繁多,直至回到屋中齐溪还在细细咀嚼消化。

    这一去一回,齐溪心里也十分憋屈,且不说现如今沦落至此换世不换命,无兄无长,还要马上迎接个后妈,说好的出屋散心呢?明明是添堵呢!

    牧孝德定于七日后进行出殡祭祀的仪式,便提早拟好讣告告知亲友。

    是日,庭院大门悬挂着白色纸幡,门两侧贴着告拜,灵柩则放于前堂中央,灵前挂着白色绸缎灵幔,灵桌上方置于柳氏的灵牌,下方置一拜祭香炉。

    齐溪头蒙着麻布头巾,身着孝衣,腰间束一根不粗不细的麻绳,跪坐在灵柩的左侧。

    凤璃担心她大病初愈,久跪触及旧伤,便特意提前在下面铺了好几层软垫。

    待准备就绪,没多久,吊唁者便纷纷沓来,行拜祭礼。

    所到之人,既有斯直,也有长史,还有一些七七八八的廷尉、太常以及三五成群的家眷。

    时间久了,齐溪的腿便越来越酸,越来越麻,她想挪一挪腿,发现那双腿像钉在地面上一般无法动弹。

    尴尬间,齐溪看牧孝德上前一步,毕恭毕敬地朝一男子施礼。

    “他是?”齐溪微侧着脸小声问凤璃。

    “叶丞相叶贤,左边的是叶夫人庄有莲。”

    齐溪点点头,眼睛轻轻一扫,这叶贤看上去四十有余,人如其名,不仅相貌堂堂,还身材高大,气宇轩昂。头戴黑色冠帽,身着茶青色曲裾禅衣,鎏金腰扣侧面配一白玉镂空吊牌,卓显高贵。

    庄氏反倒容貌平平,不过举手投足毫不做作,着装极为朴素,婉婉有仪,反倒在众人之中显得清幽纯粹。

    站在庄氏一旁的便是叶家的一行子女,其中一女子脑袋像獐子一般又小又尖,眼珠略微向外凸出,时不时地扬起下巴看人,一看便知公主病害的不浅。

    这女子走近的同时向齐溪投来不太善意的眼神,口中不停的小声嘀咕道:“哼!连滴眼泪都没有,还不如养条狗,狗还知道叫两声!”

    “不得无理,作唁之时那容得你信口胡言!”

    “居然还有脸前来吊唁,若不是她…”凤璃鼓着腮帮子气呼呼地小声在齐溪身后念叨,“她就是害女公子坠马的叶咏仪,管教她的是叶家长子叶行闻!”

    齐溪此时此刻虽看起来面无表情,但心中早已翘起二郎腿,抓起小瓜子等着看好戏。

    这叶行闻看上去举止沉稳,谈不上英俊与否,只能算符合标准,中规中矩。齐溪推断,既是长子,叶行闻便必然知晓,如若管不住这位不分场合张牙舞爪的女弟,只会丢了自家颜面,为他人留下话柄。

    而叶咏仪刚被训斥一番,看家兄不但不维护自己,反倒胳膊肘向外拐,瞬间气得满脸涨红。她恶狠狠地剜了齐溪一眼,将仇恨全部攒入那双气鼓鼓的牛眼里。

    齐溪到好,只当没听见也没看见,由着叶咏仪自讨没趣,古人有句话说的甚好,什么来着?嗯嗯!“种其因者,须食其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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