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老人的眼睛都被脸上的肉挤没了，也不知道他睁眼了没，大家对他认错人也就见怪不怪。

    “老师，你拉错人了，他是破烂，是我徒弟。这才是云非的孩子——今辰。”扬芷将今辰拉上前来，今辰冷漠地看向菩提老人，勉强问了声好。

    “噢噢，你就是云非的娃娃啊？快来陪我喝酒！”菩提老人伸手拉今辰，被今辰避开。

    “我不喝酒。”

    菩提望着眼前冷漠的小娃娃，那冷冰冰的模样同二十年前的扬芷如出一辙，他可不敢惹，于是他扭头笑嘻嘻地勾住另一个男娃娃的脖子，让他陪自己喝酒。

    “小娃娃，方才你替我付了帐，我现在请你喝酒。嘿嘿。”

    “噢，原来刚才伯伯您没醉啊？”破烂恍然大悟，方才他帮老婆婆收帐时，见到这个胖大伯趴在桌上烂醉如泥，老婆婆怎么喊他都不醒，在老婆婆要动手打人之际，他急忙拦下老婆婆，朝一旁的师姐借灵石，帮胖大叔付了帐。

    菩提也不管破烂答不答应，拉着破烂就去喝酒了。

    “师傅？”破烂为难地扭头望向扬芷，扬芷朝他挥了挥手，道:“去吧，我们在岸边等你。”

    破烂同菩提老人去喝酒后，地丁跟着扬芷一起来到海岸，地丁同扬芷展示痊愈了的不醉，笑着打趣道:“我见过不少醉鬼，这是第一次见醉骨头，哈哈。”

    扬芷也跟着笑了，真不知这骨头是被云非养成酒鬼的呢？还是因为和云非一样是酒鬼才认云非做主人的。

    “娘，我已经安排好人留意村落居民了。”今辰走到扬芷身旁。

    地丁感觉到师傅似乎有话要同今辰讲，便走远了些，坐在礁石上吹海风。

    “辰儿，你长这么大，娘好像从来没有给过你选择，你的人生都被我安排好了，这二十年来，你一定活得很累吧？”

    扬芷仔细地望着今辰，仔细地看他长什么模样，以前，在她眼中，他就是云非的孩子，云非的影子，她不关心，也看不到他的模样。直至那日今辰在恶灵的驱使下袒露心声，她才意识到自己错了，大错特错。

    今辰是一个独立的人，不应该活成云非的影子。

    此刻，她真切地望着眼前的孩子，她的孩子原来长这般模样，俊郎秀气，该有属于自己的人生。

    今辰望着娘奇怪的眼神，心中不安，急忙辩解道:“娘，我之前说的那番话是假的，是恶灵作祟，云戮在我体内种了恶灵，那不是我的真心话，我”

    “娘知道，娘已经把你体内的恶灵压制下来了，假以时日，一定能根除。”

    扬芷轻轻拉起今辰的手，柔声道:“辰儿，你坦诚告诉娘，你愿不愿意承担云晞这个重担？”

    “娘？”今辰没有懂娘的意思。

    “如果你不愿意，你可以选择离开云晞，娘不想再勉强你了。”扬芷回想这二十年来，好像很少看到今辰笑，这二十年来他其实过得一点也不开心，自己一直在逼迫他读书习武，逼迫他日行百善，逼迫他成为云晞的少主，逼迫他掌管云晞，逼迫他为云晞日夜奔波。

    “离开云晞？我离开云晞后，云晞怎么办？我的那些事怎么办？”今辰从来没有想到过娘竟然会让他离开云晞，一时不敢相信。

    “你放心，那些事我打算交给破烂，他特别喜欢做这种事，他行善时是真的开心快乐，而不是被逼迫，”

    今辰不待扬芷把话说完，愤怒又痛苦地甩开扬芷的手，歇斯底里地吼道:“您觉得我不如他是吧？他比我更像云非是吧？您要不要我了是吧？”

    “不是这样的，辰儿，你”

    扬芷见今辰误会了，正要解释，可是今辰已经跑得不见踪影，她又得在这儿等村落的居民来，不能走开，只好叫远处的地丁帮她去找找今辰，给今辰解释清楚。

    “嗯嗯，师傅，您放心，我会把辰大少爷带回来的。”地丁听后连忙朝今辰离开的方向追去。

    地丁跟着今辰东绕西绕，最后一路朝北飞去，一飞就是两日，北面乃极寒之地，寒风一刀刀割向地丁裸露的脸和手，她疼得龇牙咧嘴，可是今辰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她也不敢停下来，只好一直在后面追。

    她越飞越冷，衣裳上结的冰霜越来越厚，身子都冻僵了，完全没有知觉，大脑也冻住了，只剩下一个意识，追上今辰，带回去给师傅。

    第三日夜晚，今辰终于停在一个雪山之上。

    地丁紧随其后，落在了雪上之上。

    雪山上有间破旧的屋子，屋子的门上了锁，今辰并未走进去，站在门外驻足了许久。

    地丁不知道师傅同今辰说了什么，不知道为何今辰忽然暴怒离开，她没有开口打扰他，而是默默站在一旁，等他慢慢平息他的情绪。

    不知过了多久，今辰忽然跪在了门前，用手将门前的雪一捧一捧地捧出来，一直捧，一直捧，捧出了一个半人高的大坑。

    他跪到坑里，用手将周围的雪往自己身上填。

    他要将自己埋起来？

    地丁震惊地望着今辰，但她还是没有阻止他，只是默默站在一旁，他要发泄，便由他发泄。等他实在支持不住，她再上前把他从雪地里拽出来。

    今辰用右手将周围的雪刨过来把自己的身子埋住，又右手慢慢插入雪里，只露个头在外面。

    他慢慢闭上眼，卸去身上灵力的保护，让冰雪的寒冷侵蚀他的皮肉，冻碎他的骨头。

    地丁静静站在一旁，尽量不发出响动打扰今辰，可这冰天雪地的实在太冷了，她站不住了就在飞到一旁屋子的屋顶上坐着，让灵力在周身游走生暖御寒。

    天空中慢慢飘起雪花，今辰乌黑的头发上顶了厚厚一层雪花，地丁一直盯着他看，这个人一动不动，也不知道冻坏了没？

    正当地丁担心今辰出事，正欲跳下来看看之际，今辰忽然猛烈咳嗽起来。

    着凉了？

    听到他的咳嗽，地丁反而放下心来，还好，还好只是着凉，还有气，不打紧。

    地丁抬头望着月光下沸沸扬扬的雪花，想到了猫猫山，以前冬天她也曾同猴子一起坐在枣树上看雪，那时，猴子会堆很多很多雪人送给她，猴子堆雪人的功夫不比他雕刻差，那一个个雪人堆得栩栩如生，她喜欢得不得了，带着破庐的弟弟妹妹一起在雪人里做游戏。

    也不知猴子去江宁接到寸心了没？爹娘的问题解决了吗？猫猫山上新栽的枣树发芽了没？

    “咳咳咳～”

    伴随着今辰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地丁望了一夜的月亮。

    天空破晓时，雪停了，雪地泛着刺眼的白光，地丁轻轻揉了揉眼，担心今辰出事，她一夜未睡。

    “我比不上破烂吗？”今辰咳嗽了一夜，此刻的声音异常低哑。

    “嗯？”

    今辰突如其来、莫名其妙的这个问题让地丁迟疑了一下，怀疑自己幻听了。

    “我不如破烂是不是？”今辰说着说着又猛烈地咳嗽起来。

    “为什么要这么比？你和破烂都很好啊，没有谁不如谁啊。”地丁不懂今辰为何会为么问？难道是因为菩提老人将破烂错认为云非的孩子？

    “你不要在意菩提老人的话，他喝多了，又没见过你和破烂，认错人很正常，这不代表什么。”

    “不，他说得对，破烂比我更像云非的孩子。破烂什么时候都善良快乐、积极乐观，不像我，”今辰的声音越来越暗哑。

    “你也很善良啊，你日行百善，是我见过做善事最多的人。”

    “哈哈。”今辰忽然冷笑，“不，我一点都不善良，日行百善，那一点都不是我想做的，那只不过是娘按照云非的模样给我打造的外壳罢了，而那外壳下的黑暗自私、冷漠无情的内心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妒忌破烂！我妒忌他是真正的善良！我也想像他一样，可是我做不到！我做不到！我想杀人！我喜欢杀人！我喜欢杀人时的快感，杀人时我伪装已久的灵魂得已释放！我感到前所未有的痛快！”

    今辰脸上扭曲的笑容让地丁感到害怕，猴子雨夜发狂杀人时也没有出现过这样的表情，是云戮种在他体内的恶灵太强了吗？地丁慌忙抬手朝今辰飞去一根善灵，意图镇压住他体内的恶灵。

    “不，你不是这样的，你只是被你体内的恶灵支使了。”

    今辰继续冷笑道:“莫小姐，说来可笑，我第一次大开杀戒是为了救人。我有个朋友，她要救骨灵坊的一个万骨灵，也就是破烂。我为了帮那个朋友，杀了骨灵坊的很多人。那是我第一次大开杀戒，发疯了一样杀人，可那也是我第一次感觉到热血沸腾，酣畅淋漓。从小到大，娘都让我睡在雪里，犯错了就跪着睡。我周身的血液早就冰冷了，那次杀人，我感觉到我冰冷的血液沸腾起来，他们滚烫的血溅在我脸上，我的脸前所未有的温暖。”

    今辰激动地睁开了眼，他的睫毛上布满了白雪，眼中却迸发出兴奋的光芒。

    “什么？”地丁听到今辰因为帮自己才体会到杀人的快感，一时喘不过起来，直接从屋顶上连滚带爬摔了下来，跌跌撞撞爬到今辰身边，朝他体内不断注入善灵，她要压制住他体内的恶灵，他不能变坏，他不能！

    “没用的。”今辰朝莫止大笑，笑她一点都不了解她，还说什么喜欢他？

    “你以为恶灵会让我变坏吗？不，我的坏，与恶灵一点关系都没有。”

    今辰嘲讽地望着莫止，像是在看一个极其天真愚笨的东西。

    “莫小姐，你听说过三个月前血刃坊地牢的那场大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