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苦

    “徐听雾……”

    “徐听雾醒醒,你该醒来了……”

    该醒来了……

    床上的人不安稳的皱眉,额头上浸了一层薄汗,身上的痛让她难耐的哼出声。

    年迈的声音回荡在耳边。

    他命令道:“你该记起来了,睁开眼睛看我。”

    睁开眼睛……

    她挣扎着,想要挣脱束缚,放在被衾上的手指微微一动。

    那声音急切起来:“我是让你睁开眼睛看我,不是让你真的醒啊!”

    什么意思!

    她想要张开嘴询问,嘴巴像被糊住了一样。

    那人最终放弃了,无奈的说:“算了,我还会再来的。”

    空气中某种异香扑鼻,她嗅了嗅鼻。

    身体不知何处传来阵阵刺痛,徐听雾吸口冷气渐渐转醒。

    外面仿佛传来一男一女的交谈声,有些激烈,多数是那女子的声音,恍恍惚惚的她听不清。

    许久,她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泥土与茅草筑成的屋顶。

    这是一件草屋,极其简陋,房间里只有一个竹桌和几个竹椅,门侧的窗户连窗棱都没有,只是简单的用窗纸糊住,脆弱得感觉不能抵挡任何风雨。窗下放着一个小木桌,上面摆着些瓶瓶罐罐,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这里不是重光居,也不是弟子居。

    那到底是哪儿?

    她记得之前是在秘地,与祁黎一起消除苍青身上的湮生纹,然后......时间过了很久,直到她感觉到疼痛,再往下记不清了。

    那种感觉,皮肤一寸寸的绽开,好像是......毒发!

    徐听雾骤然清醒,她竟然又毒发了。

    那么长时间过去,她差些将自己身中剧毒这事忘了。

    “吱呀——”

    木门从外被推开,徐听雾立马闭上眼睛装睡。

    “既然醒了就别再睡了。”

    声音干脆有力,是一个女子。

    徐听雾讪讪睁眼,站在桌边的女子身形高挑,青丝及腰,朴素的红色布裙下摆沾着许多的泥土,她背对着徐听雾将东西放在桌上才转回身。

    女子一双杏眼笑意盈盈的看她,五官立体大方,笑时唇瓣扯开不经意漏出几颗白嫩的牙齿。

    “请问你......”

    喉间又干又痛,她说的极慢。

    “我叫掠红。”

    “轰”的一声,仿佛在心中炸开,徐听雾躺在床上怔住。

    原来她就是掠红……那这里就是阳上渊。

    她能在这儿,肯定是祁黎带她来的。

    掠红转过去拿身后的东西。

    “原来是掠红……前辈。”

    女子端起碗来吹了吹,笑道:“什么前辈不前辈的,你喊我名字就行。”

    “你刚醒先吃点东西,药我已经让祁黎去熬了,喝完药后你再躺下睡会儿。”

    见徐听雾起身难,掠红上前将她扶坐起来。两人离近之时,徐听雾从她身上闻到了浓郁的异香。

    “前辈身上的香气,很好闻。”

    掠红一愣,又爽朗的笑着端起碗,说道:“山上种了各种花花草草,我又喜欢研制各种丸药,应该是熏的。”

    她舀起一勺米粥,放到徐听雾嘴边想要喂她。

    看得出来,这是极为热情好客的人。徐听雾干笑着欲伸手接过,“我自己来吧。”

    掠红讶异,然后将碗递给她,“你恢复的挺快的。”

    动作的时候身体还是有些痛的,但还不至于让别人喂着吃饭。她端着碗喝了一口,然后皱眉。

    “糊了?”掠红张着嘴巴惊讶。

    徐听雾吞下去,说了句:“还行”。

    其实有些发苦。

    掠红皱眉抱怨:“我就说让他看着一点火候,真是不听劝的。”

    他?

    徐听雾曾听小青说过,阳上渊原本只有两人,玉堂先生和他的徒弟掠红。

    但玉堂先生已经不在了……

    她低头看手中的一碗白粥,问她:“这是祁、师祖做的吗?”

    掠红点头道:“对啊,就是他,过了这么多年厨艺怎么不见长进。”

    她走到窗边拿起那些瓶瓶罐罐开始倒腾,嘴里还时不时嘟囔着。石臼跟罐子碰撞到一起叮铃咣啷的,徐听雾听不真切,只听到几遍祁黎的名字。

    祁黎在阳上渊渡劫失败后,在这个地方养伤多年,且玉堂先生曾经有意将徒弟许配给祁黎,再看掠红吐槽起来不罢休的模样,他们两个肯定关系很好。

    端着碗的手缓缓放下,她忍不住问:“前辈跟师祖认识很久了吧?”

    听她问话,掠红动作一停,她将罐子放回桌上说:“是很久了,”说完之后开始思索,“大约得有七八百年了吧!”

    七八百年……

    这是徐听雾想都不敢想的光景。

    她怔怔道:“竟然这么长时间啊……”

    提起以往,掠红似乎有很多话说:“我还记得第一面是他师父领着他来阳上渊,那时候也才十五六岁,小小年纪有了一番成就拽得不行,还是我们两个打了一架,他才肯服气。”

    徐听雾问:“是前辈赢了?”

    掠红挑眉,狠狠点头:“那是当然啦!我比他年纪大些,若是还打不过他,岂不是很丢脸。”

    现在嘛……已经很久没比了。

    掠红撇撇嘴,自从他醒来之后修为竟然大增,也不知能不能打赢了。

    “我跟你说,他小时候比这嚣张多了,趁他师父不注意就偷偷跑去北原,将雪原之下的雪兽打得鼻青脸肿,就差跪地求饶了。现在那些雪兽听到他的名字都不敢吱声……”

    “还有,你见过他那把剑吗,那是人家的镇门之物,他见了一面就看上了,为了得到他单挑人家整个门派,最后还是抢来了,多可恨啊……”

    徐听雾在心中想,她还知道曦光的来处,那把漂亮的剑竟然是挑战整个门派得来的。

    重光居比剑时,祁黎出剑云淡风轻,沉稳冷静,根本看不见一丝一毫以往张扬的影子。

    “明明是别门别派的灵武,竟然也肯服他,他这样猖狂若不是有他师父罩着,早就被追着满地打了。”

    徐听雾听到这里不禁笑了,根本没有办法想象那样的祁黎是何种模样。

    掠红口中的祁黎仿佛是另外一个人,那是少年时期的祁黎,他年少有为、侍能张扬,有着少年特有的意气风发。如今的祁黎也只有偶尔露出几分傲气,只有那张嘴一样不饶人。

    徐听雾很想见见那时候的祁黎,跟现在判若两人的祁黎。

    “他为了救活小青,就那只鸟,差点把后山灵草拔秃了,把我师父气得三天没起来床……”

    “后来他师父仙逝,他建立了浮岚宗才沉稳一些。”

    掠红讲起来滔滔不绝,终于发现徐听雾停下了喝粥的动作,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

    “你别介意,阳上渊很少有人来,所以我忍不住话多了些,你先吃饭吧。”

    徐听雾摇头,这是她从来没听过的。她不介意,甚至很喜欢听,感觉她又多一些了解祁黎了。

    她搅了一下碗里的粥,一口吞下。

    粥已经凉了,里面的糊味更重,也更苦。

    她曾经受伤,祁黎每日遣小青或者他自己亲自去餐堂拿粥,重光居空有个厨房,直到她痊愈那厨房才生了火,一日三餐都是在厨房做的,每次她做完都要跟祁黎一起吃。一开始他有些抗拒,后来才慢慢习惯。

    因为身份,做饭时她不敢也没想过支使他为自己做事,不敢想象下厨的祁黎会是什么模样。

    毕竟他们两个是相识了那么长时间,掠红是跟他更熟识的,她能肆无忌惮的说他坏话,根本不担心祁黎会生气。而她才来了数月,只不过机缘巧合才报到这条大腿。

    她深知他是一个心软的人,吃软不吃硬,只要她说些好话还是能哄着帮她的。

    原本她心满意足,可渐渐的现在已经开始不满足了……

    自以为她与祁黎关系亲近,现在想想却觉得她耍的那些小手段,都卑劣起来。

    徐听雾捧着碗发愣,掠红以为她是累了,从她手中收回碗说道:“我去看看药好了没有,你再休息一会。”

    她看着掠红关门之前还对着她笑,她清醒过来答了声“好”。

    徐听雾坐在床上看着掠红的身影从窗前划过,没一会儿就听到了两人的交谈声,至于说的什么听不真切。

    不久,两道身影从窗前走过,她收回放空的眼神打起精神。

    门被打开,一阵清风。

    走进来的是掠红,她手中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徐听雾自她身后,看到了被风吹起一闪而过的白袍。

    掠红语气并不好,对着外面的人说:“等着!”

    门外的人果真没动,也没说一句话,然后门被她关上了。

    徐听雾有些茫然,祁黎并未走进来。

    他们两个像是在吵架,她这样猜测,忽地想起来之前昏昏沉沉的时候,听到了两人的争论声。

    药是刚熬好的,掠红放到竹桌上说:“太烫了,需要晾一会,你不再躺会了吗,最好还是再休息一会儿……”

    她喋喋不休。

    徐听雾轻咬着唇,鼓起勇气问她:“前辈跟师祖是吵架了吗?”

    刚坐下的掠红一愣,身子不自在的扭了一下,说道:“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我不是跟你说了,叫我的名字就行。”

    眼前这人并不会隐藏自己,转移话题明显生硬很多,徐听雾能看得出来她是不想说。

    不想说就不想说吧,那她不问了。

    灰色身影投在木门上,徐听雾刚瞥了一眼,那身影就消失了。

    她心口坠的难受,依在身后的枕头上不想说话。

    不想让旁人瞧出端倪,她装作小憩的样子闭上眼睛。果然,掠红不说话了,她静悄悄的坐在竹椅上,像怕打扰她,没再动一下。

    徐听雾纠结了一会,最终还是没睁眼。

    片刻,响起了敲门声。

    大大咧咧的掠红刻意放轻动作起身,看了一眼床上的人,蹑手蹑脚的过去打开门。

    “做什么?”她小声的问面前的人。

    祁黎眼神向房内探去,看见了闭着眼睛休息的徐听雾,像是放心了,他舒了一口气然后伸出了手。

    掠红看向他的掌心,上面当着两块方方正正的红色梅子糖。

    她皱眉,终于起了一丝不忍心。

    “祁黎……”

    “我知道了。”

    面前的人声音沉沉,垂下眸去,看着掌心的糖不语。

    他记得每次喝药她都百般推诿,身上有息壤在她就没有顾忌,讨好着耍赖想要躲过去,他不肯松口,一冷脸她就只能乖乖喝下,然后苦得呲牙咧嘴,又不敢出声抱怨。

    其实她只是怕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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