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瀹

    思忖再三,傅瑀还是觉得有必要与郑瀹问个明白。

    前些天,他们明明已经发现了公孙钰,也明明要结果了公孙钰,为何临时改了主意。

    难不成真跟那个小女子有关?

    凭他跟郑瀹这么多年过命的交情,以为此想绝无可能。莫非他临时起意,有了更大的计划,有意瞒着自己?

    这几日他多方打听,才算是勉强将相关人等,对号入座。

    那位能往辽州战场而不怵的虎妞,恐怕便是司马赜的妹妹——司马灵泫。

    司马赜少年意气,为人骄慢也是有的。那么他这位不入流的妹妹,又是借了谁的势,这般横行霸道?不知天高地厚?

    其父司马鉴之声名,在中州王化之地,或许还有人尊奉他一句贤哲。在河朔这种白刀子不认,只认红刀子的地方,能值几个钱,哪里还能有让她狐假虎威的猖狂劲儿!

    还在思索着,手竟已敲了营帐的鸣铃。

    里头道了声进来。

    傅瑀入内,见郑瀹正在与谋士商议,如何全歼辽西兵。郑瀹不过是个行军校尉,他更只是郑瀹的副手,故而不敢打扰,只是坐在边上。

    待里头商议——

    这几日辽东兵已经全面反扑,不仅将辽西兵赶出了锦西,更是将整个营州都纳入囊中。辽西只剩下柳城,尚在负隅顽抗。

    步兵校尉周绥大笑道:“当初齐人复国,尚余二城。看来此番,辽西是孤掌难鸣了,大家趁这几天再努力一把,便可享享清福了。”

    行军司马李标却面有忧色道:“虽说公孙钰此番下落不明,也是凶多吉少。唉……也是夜长梦多啊!”

    折冲校尉吴斐道:“司马赜最近动向如何?你们说到这齐国,我倒是也好奇了。齐之司马能复国,今之司马,能有几分能耐啊?”

    折冲卫徐凛回禀:“前日来报,锦西城郊,似乎是司马赜的人马。交战之时,砍中了他的甲胄,这是掉落的臂饰。”

    说着便将东西呈了上来,一枚略见破损的皮饰护腕,上嵌七宝,帐中烛火之下,流光溢彩。

    吴斐漫不经心地捡了起来,拿在手腕边比了比,嗤笑道:“中州城的公子哥儿,就是些小娘做派。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你说司马赜都是这么不堪用,这中州城,换个主子,怕也是不远了。”

    说着便将臂饰扔回,还擦了擦手,显然是极厌恶自己沾上了脂粉气。

    周绥拱手道:“骠骑校尉此番带兵往北包抄,虎贲校尉往南断其后路。我等中路,自是为校尉您马首。直取柳城,就在这几日了。”

    吴斐道:“郑瀹,你与司马赜好歹也是同窗三年的,你以为接下来,他是何路数?”

    郑瀹道:“示弱也未必不是一步好棋,也未必要拼得两败俱伤。左右这不过是公孙氏内部之事,无论是公孙钰胜了,还是主公胜了。这辽州兵都是姓公孙的,难道还能大肆株连,自断肱骨不成?”

    吴斐眼冒寒星,深深地看了郑瀹一眼,并不认为他此番乃是无稽之谈!

    “难不成他要擒贼先擒王?咳咳。”说完此言,他剧烈地咳嗽了一下,纠正道,“你是说,主公会有危险?”

    郑瀹摇头,道:“主公远在辽东昌黎城,倒还算是安全。司马赜虽然城府深重,但也不是结好外邦祸水内引之人!不必担心东胡会在昌黎作乱。我是说,此番我们拿下柳城,辽州光复,主公若是回府辽城,难不成要把整个辽城打扫干净吗?怕只怕他司马赜,就在这儿等着呢。”

    吴斐将信将疑,道:“你说他司马赜,绕这么大一个圈子,就为了打这个主意?未免损失颇大吧?”

    郑瀹悠悠地道:“骄兵必败,何况届时主公在全天下面前扬眉吐气,不更自信辽州尽在掌握而松弛了吗?”

    吴斐赞许道:“你这话也算在理,我会上陈主公,待他分明的。”

    周绥等人又说了些布防和攻城事宜,诸人商定后方才散了。

    -

    傅瑀恭谨地躬身作礼,送别了诸将,才屏退左右,开门见山道:“你这个行军校尉当得很风光吗?”

    语带讽刺。

    郑瀹轻抿清茶,笑道:“吴斐虽然轻慢,也还算有些勇武材略。让我猜猜,你是为着何事而来。”

    复给他倒了一杯,让他请坐,消消气,好好说话。

    傅瑀冷哼一声,道:“杀了公孙钰,辄拜上将!子期所为,委实让人看不懂!也实在不知你该有何说辞来搪塞我。”

    郑瀹轻松笑道:“难道我就不能是另有谋划了?”

    傅瑀讽刺道:“左右辽州不过是兄弟相争,难道还有别的说法?我们不跟着公孙熤求进,难道还有别的出路?莫非是如你所言——帮着公孙钰,擒贼先擒王?”

    郑瀹笑道:“不敢不敢,擒贼先擒王——那可是死士做的事,倒贴我百八十两银子我也不干这有钱赚没命花的活计。君不过一副手,我不过一校尉。如你我之才,这般官位,不是随处都有。何必非要跟着他公孙家。”

    傅瑀听了他话,略有迟疑。早知他素有大志,亦是见多识广,便也细细思量着。到底还是问了句:“他公孙氏据有辽州,已历六世,普天之下,除了冀镇张氏,没有比他更久的诸侯了。”

    郑瀹拿出军事图,铺开在桌案上,比划着军镇与城池,笑道:“伯玉此言差矣。辽州之大,比之大汉,能有几何?辽州之富,比之中州,能占几何?十之一二都不曾有。大丈夫当称量天下,岂能鼠目寸光,汲汲于边塞蝇头小利。”

    傅瑀叹了口气,道:“你总归是对的,我也不是要质问你。只是你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开口,我多少还是你可以信任的朋友。”

    郑瀹心中一暖,浅笑道:“这个自然。”

    傅瑀道:“此番没有活捉公孙钰和那位司马家的小姐,又是何意?”

    郑瀹道:“公孙钰知道,他欠我一个人情。此人虽不是个能成大事的,但多少也不是绣花枕头。来日造化,或可利用。若是一味一条道走到黑,那可真是把路走死了。”

    显然郑瀹实在不认为公孙熤是个值得跟从的英明的主公,还须狡兔三窟。

    而傅瑀听他的意思,确实不曾否认那小小女子就是司马赜的妹妹。无端心中发虚,问道:“恐怕比起公孙钰,子期更在意司马赜吧?”

    郑瀹摇摇头,苦笑道:“谁都不会想要与司马赜为敌的,可惜了,他与我不是一路人。”

    傅瑀显然是不信,震惊道:“子期,冰清玉洁,宏达君子。司马氏向来和光同尘,你又怎会无端作此想?”

    傅瑀意识到这俩似乎有些过节,那事情可就不太好办了。

    不过又想到,郑瀹年少十岁便因家中得罪,举族流放到至辽州古碑口。小孩儿之间的嫌隙,如何能作数?

    果不其然,郑瀹笑道:“少时在中州,我得罪过他。司马赜此人,貌似宽雅,实则睚眦必报,爱恨由己,他的想法是很难转圜的。向其示好,不与之交恶,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傅瑀怪诞道:“当初你也是中州繁华子,又兼同窗之好。你如何也不像不明事理之人,如何不与他司马赜处好关系?”

    郑瀹笑道:“所以啊,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以后不要再提,公孙钰这事,就烂在肚子里。日后有时机,自会有所回报的。我们只待静观其变,顺时而动。”

    傅瑀道:“之前派去荀氏的人,有回复了。司马赜的人并未交通荀氏,恐怕并不是你所猜测的那样。”

    郑瀹一怔,自嘲笑道:“也对,岂以五男易一女。眼下看来,这定州荀氏也并不看好公孙钰呐——这可就真的可惜了。”

    -

    -

    月落大荒,天地缟素,雪一直下,一直下。辽州大地,静得可怕。

    营帐之间,兵士酣睡之声,此起彼伏。

    郑瀹躺在床上,思梦幽幽。

    然而他向来睡得浅,又甚灵敏。一听到异动,便醒了,摸到了枕下匕首。

    可来人呼吸凌乱,走路也是轻手轻脚的,像极了伺机扑蝶的猫咪。

    他松了口气,好像知道她是谁了。

    本来以为是谁呢?以为是司马赜吗?也只有司马赜的人,才能突破重重防护,到达这里——然而司马赜又怎会来找他这个无名小卒呢!

    【PS吐槽:哥们儿你的眼里只有司马赜吗?!因为司马赜就是年少一辈里最强,还是同窗,自然一直都有心结较劲啊。而且最重要的是司马赜压根儿就看不上郑瀹,当年的郑家公子他都看不上,何况是零落成泥的郑瀹了。最重要的是,司马赜还是司马灵泫的兄长。所以司马灵泫大概只能算是“占有欲”吧!

    相当于,一个男生,喜欢一个女生,她家里嫌弃这个男生,那么完了,这家“老丈人”会是这个男生永远的心结。郑瀹这个更要命了,他混得更差了!当年的郑家公子,十几岁婚配的时候,未必还会喜欢司马家的小小姐。但是落架凤凰的郑瀹,司马家司马赜司马灵泫就是他的心结,无法和解的那种。十岁郑瀹,七岁司马灵泫,十二岁司马赜,小孩子家家过家家吗?少年郑瀹和司马灵泫,顶多就是友谊最多友达以上不能再多了。参考《霍乱时期的爱情》少年人的喜欢,不能堵,得疏。不见面就足以消弭所有的情怀,而不是在相思里日益弥深。】

    想到这儿,只剩自嘲。

    “哎哟……”

    猴急的小野猫,连猫着走个路,都能撞到了东西!

    但他不以为意,仍是假寐装睡。

    小野猫吃痛地揉了揉伤口,似乎才反应过来,嗔道:“哎——坏坯,郑子期,你是不是早醒了,看我笑话呢!害我这么大老远过来,你问都不问一句,茶也没有,坐也不让。”

    郑瀹呼吸了口气,并不理她。

    小野猫三步并作两步,凑到他身前,就要打他。

    郑瀹翻了个身,躲开了。

    无奈地笑笑,疲倦地道了声:“那你坐吧。别闹,寅时奇袭柳城,轻骑攻城,我和你六叔是左右先锋。”

    小野猫在他耳边促狭地笑道:“哈哈哈,那我坐了啊——谨遵军令。”

    郑瀹无奈推了推身上之人,哄道:“别闹……”

    小野猫不依不饶,娇嗔道:“你睡你的,又没让你出力,你可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啊。你要是再拂了我意,姑奶奶就堵上你的嘴。”

    郑瀹无法,只得由她,也还是无奈说了她两句:“你知不知羞的,让李校尉知道,我是有九条命吗?”

    小野猫恨恨地笑道:“你还敢提我爹,就是让我兄长知道了,他也能打断你的狗腿!就像现在这样,你动都动不了,只能让姑奶奶为所欲为,看你还有什么颜面可言!”

    这话便是故意激他,跟个残废的死尸一般,只让她动!有腿没腿,瘫了还是不瘫,对她来说,没什么区别!

    她哪里知道就是她这么一句话,愣是被郑瀹折腾地连连求饶!还不敢高声哭喊,不仅是哭成了个泪人,还是真从水里捞出来的,总之全身上下,连头发丝儿都是湿漉漉、水淋淋的。整个人,愣是瘦了一圈儿。连骂郑瀹这贼坯的气力都没有了,只能在腹诽心谤,他这个不要脸的淫/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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