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疆之盟

    司马赜悠悠地道:“远道而来,是四太子有求于我多些,不是我有求于四太子多些。”

    金玉伷道:“好,你什么盘算?”

    司马赜道:“公孙熤之女。”

    公孙熤之女,早著风尚,姿德婉嫕,能书善赋,丽绝一世。贤女不该有此下场,亦是他的无能。

    金玉伷故意回道:“我说了,不给——除非拿这位妹妹换,我还能倒贴你点儿。能做司马赜的妹夫,也是荣光啊。”

    司马赜见他执意不肯,便道:“四太子办事利落,你想要什么?地?不给。中国疆域,幅员辽阔,一寸不多,不能许人。”

    金玉伷倒也爽快,道:“好……那就交钱吧。不能我远道而来,他还被贵国涮了一通,就让我军这么灰头土脸地回去?我倒是没什么,还见到了您本人,也算是不虚此行了。只是手下的大头兵,可不是这么好糊弄的——贵国内乱重重,我国就不趁火打劫了。我国十年不南下,若贵国局势好转,也请贵国十年不过问我国内政,不能出兵北岭。”

    司马赜道:“东胡强盛,如果还打算统一北岭。待贵国统一北岭,辽州还可能姓刘吗?”

    金玉伷笑道:“……贵国本就无暇东顾啊。”

    司马赜不置可否,道:“拓跋元准那边晚了一二日,其中可有四太子的手笔吗?”

    金玉伷颇为惋惜,悠悠地说道:“只能这么说吧,鲜卑虽没落,然其实力不可小觑。”

    司马赜笑道:“鲜卑王无道,至于东胡做大,不仅无暇统御境内小族,更是反叛者甚重。东胡立国二十年,不止肘腋之患,假以时日,恐为腹心之祸。饶是我朝不理,鲜卑也不会坐视不管的。当初‘盛城之难’,可不止是拓跋元昊之耻,更是鲜卑国耻。拓跋元准复位立威,自是先拿贵国开刀。”

    五年前,鲜卑内乱,东胡趁机奇袭盛城,得四座城池,拓地三百里,缴获人口三十万众。

    盛城王太妃,王妃,公主等数十人皆没于东胡王宫,独盛城王世子拓跋天赐及其弟拓跋渊逃脱。

    史为:东胡之乱。

    而在鲜卑王室,此事被称为:盛城之难!

    金玉伷笑道:“鲜卑国运,到头了。有生之年,司马公子也该看看,北境该谁为主。”

    司马赜道:“当初仅以身免的盛城王世子,现在的鲜卑鹤城王,很厉害。四太子要小心了。”

    金玉伷道:“这次他率领八千骑,连同你们这营州八千兵马,以为策应的平州八千,前来入寇上京。饶是我三哥率众四万北上野玉,我兵一万南下辽州。上京城仅两千骑兵,八千守城步兵。他不是也没攻克嘛——计划是很完美,是底下人操作失误。不能算司马公子的过失。你也看到了辽州最多抽调这么多兵马。其余三镇,顶多走个过场,不会响应。”

    司马赜道:“如此天赐良机,也没能撼动贵国。你的一万兵马,更是不曾班师回国救援,就冲这个魄力,鲜卑就更不会与你们好过了。”

    金玉伷道:“至少……多少你司马公子的诉求,是达到了。”

    得保北境与东疆,十年安稳。

    司马赜自嘲地笑笑,说得诚恳:“没能完成设计,都叫作‘败了’。”

    胜固欣然,败亦坦荡。十分旷达,十分落拓。

    金玉伷不由笑道:“司马公子对自己要求还是太高了,想当年汉高祖对西楚霸王,屡战屡败,屡败屡战,所以‘非战之罪’,人还是要有理想有信心。”

    司马赜道:“四太子不妨为我解惑,‘上京城’为何这般固若金汤?”

    金玉伷道:“我朝上京,国之大都,号称‘统万’,国朝重镇,自是城防加固,不容有失。草原千里,不过数十城,城池被夺,便是政治经济人口的全面溃败。何况骑兵来去,一日便可灭人之国,若为人斩首国都,国则不存。哪里能有南朝这么大的战略纵深!任何一城,任何一地,都可以再做国都。”

    司马赜道:“……是我纸上谈兵了。”

    金玉伷笑道:“此时确实天赐良机。但是,恐怕不会有下次了。”

    语气颇有些遗憾和幸灾乐祸。

    司马赜道:“河朔四镇,盘剥辛苦,这边没有那么多钱。汉国战争屡发,国帑空虚。”

    金玉伷笑道:“你以为我要跟你要多少钱?中州婚姻,厚嫁成风。嫁女娶媳,一万缗实在不多。不如就给钱二十万吧。”

    二十万缗,很少!

    【PS古代著名给钱的,西汉和亲、东西魏、李渊结好突厥、渭水之盟、清水之盟、澶渊之盟。钱是小问题还给的很少,即使得到了大利益,但是大国俯就小国,就是国/耻。】

    但是大国俯就小国,与之议和,实在耻辱!

    司马赜抿唇不语。

    然而为今之计,似乎只能如此了。

    司马赜道:“二十万,可以——但贵国要回赠我朝三千良马。”

    金玉伷笑了,笑得霁月光风,明明白白。

    三千匹马的回赠,也无非是大国遮羞布而已——此为友好之盟约,而非上朝天国,花钱买帝国东疆之稳定。

    “好,那便成交。另赠司马公子,三百斛东珠,就当是我给令妹的妆奁脂粉钱……”金玉伷笑,随意拿起司马灵泫手边的骰盅,晃荡了几下,“不过……有个条件……”

    司马灵泫讽刺道:“明珠十斛买娉婷,四太子太抬举我了。一将可抵三军,你又岂止这区区二百万钱。”

    语带威胁,若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在这儿把他做了,岂不是更好?

    司马赜笑道:“不至于,不至于,还不到釜底抽薪的地步。”

    司马灵泫道:“若是四太子在这儿死了,你怕他们东胡找你麻烦?”

    司马赜道:“我要的是东疆的稳定,而不是他的性命。”

    更何况……这样的人……隔着辽海天堑,这人都能骑兵过冰海五百里,灭苏、辰。这等狠劲魄力和疯子行径,被咬住了,不撕下一块肉,别想好过。

    司马灵泫道:“他活着,本就威胁东疆的稳定。”

    司马赜道:“不杀他,最近几年至少是稳定的。杀了他,东疆马上爆发战争,并且……不确定他们能占多少便宜,难不成要指望河朔四镇,还是指望公孙钰吗?”

    河朔四镇,焉能不趁机,养寇以自肥!

    司马灵泫道:“这不还有你吗?”

    司马赜道:“我不用去干别的活吗?我不过是帝之钦差,河朔有我的地盘吗?我指挥得动吗?”

    司马灵泫点点头,好像是知道了这中间存在一个时间差。

    金玉伷死,对国朝确实很重要!但是他现在不能死,至少不能死在辽州。

    这就有点棘手了!

    大好肥肉,只能看不能吃!

    真是令人捶胸顿足!

    金玉伷见他们两个吵起来,心里十分受用。优哉游哉地吃了几杯酒,夹了几筷菜。

    司马赜自是明白她的愤懑,见司马灵泫像只龇牙的野猫,盯着金玉伷,恒不平,简直是太有趣了。司马赜笑道:“四郎君美而艳,你也别盯着人看,他们是髡发的。”

    金玉伷锦帽貂裘,更衬得他眉目如画。

    司马灵泫简直是破涕为笑了,道:“‘髡’是刑罚,你说话怎么这么刁钻,哥哥。”

    本来还好好的心情,又被这俩毒舌的兄妹噎着了!

    若非这俩生得肖似,他简直又要怀疑这俩不是亲哥哥亲妹妹,而是情哥哥情妹妹了!

    金玉伷只觉得自己是个外人,而不是在这儿说着极其重要的两国会谈!

    便敲了一下桌案,以示让他们俩注意点儿。

    司马赜微微颔首,和煦地笑道:“四太子是另有何条件?”

    金玉伷甩了甩骰盅,笑得刁钻道:“樗蒲掷卢,五黑,即可。”

    语罢,便开盅,仅三黑。

    做了个请的姿势。

    司马灵泫喝司马赜互递了一眼,司马灵泫便将骰盅拿了起来,道:“这不难……四太子人不错。”

    金玉伷听了此言也是失笑,不意她竟然又会夸自己。

    看着司马灵泫似乎胸有成竹地在那儿摇骰盅,便问司马赜,道:“不该你来吗?”

    司马赜随口说来:“她运气比较好吧……”

    金玉伷皱眉,表示不解。

    司马赜看着司马灵泫从容笑,道:“哦……人定胜天,心诚则灵。”

    就是,上天对你的好啊,你都会用在她的身上。

    她是掌上明珠啊,活在他每一次双手合十的愿望里。

    如何会有气运不佳的道理呢。

    开盅,掷卢,五黑。

    司马灵泫颇为骄傲地说来:“四太子,你可真是猪撞树上,你撞猪上了。小爷我从小就好赌成性哈哈哈……”

    一眼,就一眼,星辰让光彩。

    又岂止是,惑阳城,迷下蔡。

    金玉伷以为活宝,笑道:“谈吐琳琅,为人琳琅。”

    东疆之盟,达成一致。二人欢宴,推杯助盏。

    酒酣耳热之际,金玉伷道:“司马公子,君即使不比良平,也不会逊于方召。你我之间,必有一战。我等着那一天。但是在此之前,你真的不考虑一下我们互惠互利吗?比如令妹,比如外援。”

    司马赜淡笑道:“诚然我没什么好图你的。我妹妹是九天九万里翱翔的凤,贵国未免太小了——实在不解,舍妹有何光彩?令你这般中意?还是我司马氏有何光彩,令你这般中意?”

    金玉伷道:“五年前,担心兄长来中州会有不测,便是我来了,为襄帝宿卫,有幸见过几次……应该,确实是个很好的人。”

    司马赜狐疑笑道:“可是她都不认识你啊……”

    此时,雪霰子漱漱玉落,天地空濛。

    “严严苦雾,风雪晦冥。四望皎然,心起彷徨。雪夜敲冰,霜天击磬。乱山残雪夜,孤独异乡鬼。不知何日始工愁,不见长安使人愁。螓首蛾眉令人愁,可怜君愁我亦愁,江山留与后人愁——长安、洛阳、中州……司马公子,会再见的。”

    饮马黄河,南下中原。

    司马赜亦笑道:“好,我等着你来杀我。”

    金玉伷自嘲笑笑,道:“我也不差啊,可惜我生在东疆,生在那么远那么远那么远的地方,那么小那么小那么小的地方。也可惜我的母亲——我的母亲很好,唯一的不足便是出身,对于东疆来说,她就是南/人/贱/妇。这都是没有办法选择的,也没有办法改变的。你不一样,别人说你‘中州贵公子’,你和你们觉得是骂人的。这世上并不是所有人,都有你拥有的那些优越条件。”

    司马赜道:“一国王子也能有那么多烦恼吗?也不过是人心苦不足。贵国何异于辽东公孙氏?算下来的话,也是个公孙熤吧,你看看公孙熤什么水平,你什么水平。公孙熤什么下场,而你,活得多有权力啊。”

    金玉伷道:“我们是不能搦香结盟了,若点高香敬神明,何人何物在你双手合十的愿望里,何人何物是你心中意难平——我已经说了,那么你呢?”

    司马赜道:“佛前不缺三炷香,神明哪里得空理。不过我也不妨告诉你,十方观遍,庸人恋阙。弱水三千,只取一瓢。一身报国有万死,双目向人无再青。”

    金玉伷笑道:“哈哈哈,我给你解一下,你这个,大不妙啊,听起来就这几个字:世间乐事难兼美,此身许国难许卿。”

    司马赜笑道:“怕什么?哪怕天公不作美,桃李春风我,舍命都相陪。”

    这句话,是他的公主对他说的,相书说他们不会有好结果的!但是心花善果,凭他喜欢。苦果亦是果,舍命都相陪。

    金玉伷一拍大腿,举杯洒然笑,道:“敬君杯中月。”

    杯中金波滟滟,一轮上弦月。

    司马赜亦举杯,二人碰杯。

    二人又或直白或试探地问了彼此和彼此国家的很多问题,二人或真诚或打哈哈地交流了一通。

    又喝了三巡,才依依辞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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