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场

    在祖宅度过的第一个夜晚并不安宁。

    女孩睁着眼,看着树影越过帷帐,撕扯空白的天花板。

    屋外的几只噪鹃撕心裂肺地叫着,从入夜到现在,没有歇息过一刻。

    李怡安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面色苍白,左手的伤口现下隐隐作痛。

    她闭上眼就能回想起身上那种黏腻的血渍,好像还温温热。

    这样孤独的黑夜,因为猜忌显得有些漫长。

    女孩爬下床,从送来的行李中翻出一只枚红色的密码箱。

    离开被窝后的凉意窜进脊柱,李怡安打了个寒颤。

    少女颤抖着手输入密码,伴随着清脆的一声,金属制的锁掉在地上,箱子开了。

    几管无色的试剂随之映入眼帘,在夜光的照亮下,透明的液体熠熠生辉。

    她随手拿起一支,熟练的将试剂推进针管,再面无表情地注射进大腿静脉。

    冰冷的试剂流过针尖,似乎把这种冰冷也注进了她的血液。

    做完这一切的少女重新躺回已经凉透了的被窝,在昏睡前,李怡安眼前忽然浮现出一张脸,一张没有名字的脸,拥有一双特别的眼睛。

    天蒙蒙亮的时候,李怡安被侍女推醒,她沉沉的又躺回去,随即又被拉起来。

    少女有些恹恹地坐在床上,被人拉着胳膊穿好衣服,直到坐上化妆台,她都没有睁开眼睛。

    粉扑不停的拍打她的脸颊,刷子是兽毛做的,带着独特的脂粉香味。

    少女甩甩手,在她身边忙碌的仆人就全都退到一边,相处几天,她们对这位新主人的生活习惯有着心照不宣的默契。

    比如晚上八点过后不许人进房,不许人触碰她脖子以下的部位,经常会叫不醒这位嗜睡的主子,等等。

    远处的天空忽明忽暗,光秃的枝丫上站着一只通身雪白的鸽子,它睁着自己那双血红色的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李怡安到餐厅的时候,桌边剩下的空位不多,见到她来,反而是坐在前桌的几个长辈和她招手。

    其他人埋着头,只盯着眼前的食物,一眼也不在乎门外的来人。

    空旷大方的空间里,餐具碰撞的声音起伏,却没人说话,安静的依稀可以听到窗外落叶窸窸窣窣的声音。

    少女左右看了一眼,提着裙子坐到唯一熟悉的面孔旁边。

    李怡安今天的裙摆颇大,深蓝色的裙边擦过旁座的大腿,对方也没有让步的意味,任由裙子挤压变形。

    不等她坐下,身旁便传来略懒散的声音,尾音上挑,有些玩世不恭的味道。

    “没睡醒吗?”

    那人没有抬头,他很早就吃完了,却也没离开,此刻正垂着头看书。

    男人今天没着正装,一件通体黑色的长褂绣着金莲,只添纨绔贵气。

    若不是对方抬起头,李怡安还不清楚这句话是对她说的。

    “哎,阿晟,说话要有分寸。”

    所有人顺着话音向主位看去,李怡安却逆着众人的目光回头,迎面撞上了那双和梦中一模一样的眼睛。

    那人挑眉,含糊了几句就继续低头看书。

    “怡安啊,昨天晚上…咳……”这嗓音低沉嘶哑如闷钟,要是不知道的人听见了,准认为就是一个八九十岁的老头儿。

    李怡安才看到主位上的中年男人,他穿着深蓝色的长衫,盘扣上挂着枚温润的玉佩。

    他咳得腰塌下去,扶着拐杖把头歪到一边。

    男人身旁站着一个年纪看起来很年迈的管家,站在他身旁不断拍打他的后背。

    等男人缓过来,他的脸颊已经因为缺氧而染上一阵绯红。

    “我叫…李长宏,从今天起,我…我就是你的父亲。”李长宏慈爱地笑着,数不尽的关切堆在脸上。

    男人朝她招了招手,那手停在半空中,轻轻地颤抖。

    “快过来,让我看看。”

    身旁的人随意地将手臂靠在两个凳子的扶手上,用手肘敲了敲她的小臂,少女回神,顺从的从座位上下来,在众目睽睽中走到中年人身边,接过李长宏的手。

    中年人满意的笑了笑,从身旁人端着的盘中拿起一支暗色的鸢尾花,牵着李怡安的手,将花枝别在少女耳后。

    几个坐在李京晟身边的人不约而同地握了握拳头。

    在这一刻,李怡安正式成为李氏的孩子,与李家生死与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是现任李氏家主承认的,李氏的三小姐。

    现下礼成,这个女儿的名分就此敲定,未到的命运也开始驶上正途。

    捧着一本书的男人轻笑一声,心情很好的勾了勾唇,嘘嘘索索的声音却从另一边传来。

    “这仪式....未免太过草率,古今礼鸢,不都是先祭了神灵祖先,再宴邀八方宾客,还需三扣九拜,敲花鼓,登通云梯。”坐在最边上的一个老人不满的开口,说着摸了摸胡子,对着前座的两个人满眼不屑,“不懂礼数的家伙,早晚,这偌大的李家也要栽到这些小人身上。”

    “程公,唠叨什么呢?”李京晟装作好奇的偏头,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老人身边,顺着程聚然的目光看去,却只看到了假笑的李怡安。

    “哎,哎哟,你个浑头,吓死老夫了,哎哟。”老人拍了拍心口,那厚重的胸口上下起伏的有些困难,言罢,又攥起拳头捶了捶男人的脑袋。

    “全是我的不是,您老顺口气儿。”李京晟挨过去,拍拍老人的后背。

    老人埋冤地递给青年一记眼刀,又突然抓住他的手,神神秘秘地悄声道:“阿凛,快赶走这个坏人,程公请你吃糖。”

    “程公,”男人拉长了音节间的间隙,听起来有点暧昧,“如今人是家主,要赶,也是他赶我呀。”青年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但未表现出来,“要不,我请您吃糖,您帮我赶。”

    “哦呦,去去去去去,你个浑头就知道框你程阿公,阿公老了,但阿公没有蠢,你要是赶不走那个混俅,你就把那个女娃娃赶走。”老人仿佛生气了,赌气似的背过李京晟。

    “阿凛可没这样的本事,那小娃娃,您看着乖,心思可多着呢,阿凛拿她没办法。”

    “我不管,坏阿凛,你小子,从前最听你程阿公的话了,如今,长大了,长大咯,不愿听阿公这个老头子讲话了,长大咯,臭阿凛,老夫去小蘅那狠狠告你小子一状,让她今晚把你的屁股蛋打开花!”

    老人愤愤地说道,没看到青年落寞的一瞬。

    “怎么受伤了?”李长宏的余光扫见李怡安那条长长的伤口,猛的抓来仔细查看。

    “咳…咳咳。都没有一个人告诉我,”话音之余,他朝下边看了一眼,却只看到了齐刷刷的黑色的发顶。

    “怡安哪,我叫人给你好好看看,好不好?”李长宏顺手的牵住她,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按到了她的伤口。

    “不碍事了,爸爸。”李怡安笑起来很好看,唇角有颗痣招人的漂亮,“是我怕您担心才叫她们瞒着您的,现在早就好多了。”

    这声爸爸叫的那是一个清脆响亮。

    这句话惹的几个人都咻咻的朝这看来。

    “真的?”

    “真的呀,爸爸。”

    李怡安笑起来和不笑的时候很像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她长了一脸的苦相,不笑的时候,给人的感觉太冷了,有点木木的。

    但她长了一双会笑的眼睛,每每笑起来,都灵动的让人爱怜,忍不住多施舍她一些目光。

    “下次要多注意一点。”

    李长宏好像真的信了,由她拉着手臂撒娇耍赖没有追问下去,反而对着她身后的仆人训斥个不停,倒真像是一对父女情深的父女。

    李怡安回到座位,李长宏因体力不支被搀扶着离开,场上,其他家族的,还有事情要做的和吃完的人都陆陆续续走了。

    不知不觉,饭桌上只剩下凉透的食物。

    李怡安拾起银制的勺子胡乱拨弄着面前那碗奶油汤,昨夜的梦境搅得她并无胃口。

    “蘑菇汤还是少喝一点,省的消化不良,闹肚子。”

    少女闻言抬起头,看到青年正好拖着椅子在她身旁坐下,桌下的黑袍翻飞,两人衣服的衣料交叠在一起。

    “这可别有一番滋味呢。”少女的声音闷闷的,听起来像在示弱。

    “在上面装的像那么回事儿,”李京晟关了书,那声音很响,“想再装小羊羔装到什么时候?”

    李怡安塞进嘴里一口沙拉,左右嚼嚼,始终没动盘子里的肉。

    “你一眼都没看我,怎么知道我在装。”

    “杀你的人尸体已经找到了。”男人翘起脚,身子靠在椅背上,盯着李怡安的后脑勺,小姑娘今天盘了头发,一头的鬈发堆的像块千层蛋糕。

    “找就找着了,”李怡安咽下嘴里的东西,感觉脸上那股黏腻的感觉又涌上来,“你要把他送进来吗?揭发李家待嫁的女儿其实是一个杀人魔。”

    少女纤细的手指握着刀叉,让李京晟想象到她握尖刀的样子。

    “我不说,他们也知道了。你想做什么?”青年的语气还是不咸不淡,好像只是在话聊家常。

    “我说真话,你就会相信吗?”女孩忽然将脸凑到他胸前,她微微仰起头,水盈盈的一双眼睛带有很大的迷惑性,让人忘记她附带的利齿和剧毒。

    “你说,信不信由我。”李京晟低下头,两人眼中都并无惧意。

    “你也说了,来杀我的人。”女孩笑着说道,省略掉男人眼中的凶恶。

    青年挑了挑眉,没接上这句话。

    “他要来杀我,我还要把脖子送给他吗?天底下应该还没有这个理儿,我这是正当防卫,”李怡安放下刀叉,用毛巾擦了擦嘴,“是不是?李京晟。”

    这是她第一次念出这个名字。

    少女刻意将他的名念的很轻,仿佛一片羽毛缓慢抚过,挠的人心肝都痒起来。

    有那么一刻,李京晟觉得比起假模假样的让她叫二哥哥,直呼名姓似乎更畅快一些。

    “如果只是那样,你大可以只是杀了他。”青年盯着她,雾色的眼睛里似有威胁之意。

    他亲自去看过那具尸体,除了心口的致命伤,后颈和右手腕处都有尖锐物塞进的伤口,还不包括其他断断续续的刀伤。

    军队里的法医验伤后,对凶手的侧写是个矮小的女人,他在一瞬间就锁定了他的这个三妹妹。

    李京晟看着女孩的眸光深了深,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人远不止于表面上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嗯,我也很害怕啊,二少爷。”李怡安学他的语气,但学的不像。

    李京晟始终觉得李怡安是带着一些特别的目的进入李家,她不像一般的姑娘,好像对什么都没有感觉,杀人也好,接受谄媚也好,接受厌憎也好,她都无动于衷,就好像吃饭一样,只是把饭塞进嘴里,而味道口感,心情,都无足轻重。

    可那个目的是什么,李京晟不知道,于是他只能四处防备这个人,以防节外生枝。

    餐厅门口有人推门进来,是一个白发飘逸的老者,穿着侍者的衣服。

    李怡安看着李京晟,这人在她身后站起来,好像比死掉的那人儿还高一些,也许有天花板那么高。

    想到这里,她无端笑起来。

    男人蹙眉,不明白她笑的缘由,他这个小妹妹,格外让人头疼。

    “别耍花招,无论你做什么……”他警告道,可想了想,最后省略掉了后面的话。

    李京晟大步离开,李怡安看着他们在门后交谈,男人皱着的眉在某些时刻舒展开一些,随后木门被啪嗒一声合上。

    她嗔怪地看那扇门一眼,忽然一阵晕眩,李怡安靠着桌子扶额,剧烈的膨胀感冲击着她的大脑,她扣着嗓子想要吐出来什么,最终只吐出来透明而黏稠的唾液。

    从餐厅出来,李怡安沉默地的走回客房,中途忽然被人用力从后面拉住,见挣脱不了,她回过头。

    一个人要怎样装作毫不知情一件事,少女不知道,因为人是有血有肉的东西,一个谎说的再像,也有破绽。

    她想起树林里汉子们的对话,想要她的命的人,此刻正在李家,刚才正和她聊天说话。

    可他好像很疑惑,他有什么好疑惑的?

    “你就是那个养在外面的私生女?”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尖锐的声音代替那个人的样子提前出现在她面前,李怡安的一颗心被强行压回肚子里。

    见到来者不善,她抬眼看去,十三四岁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小小少年正有些嘲讽地看着她。

    “你怎么不说话,回宅子那天不是很能叫唤吗?”

    说着,小少爷上下打量起她,李怡安今天换了一条深蓝色带暗纹的裙子,更衬那多妖艳的鸢尾花。

    落在小少爷眼里反倒成了别的意思。

    “别以为演的像只花孔雀,就哄的李长宏那个老不死的什么都依你,我告诉你,这里没有东西是属于你的,真不知道老太爷喜欢你什么。”

    李怡安看着他一点一点靠近自己,少年转了转眼珠子,自己想到了什么,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

    “你不会是卖给了老太爷做小媳妇吧?”

    他早听姨姨嫂嫂们说李家来的三小姐是送来嫁人的,却不知嫁哪户人家,说不定那老的就喜好小的?故意编个名头留在身边呢?

    小小的少年怀揣着恶劣的猜想。

    李怡安不咸不淡地看着他。

    李慕诚明显对少女脸上寡淡的表情不太满意,他背着手,想要说些更难听的话。

    忽然,一道富有中气的声音震天动地的传来。

    “李慕诚,你滚到这里干什么?”

    面前的少年身子一抖,还没回头,他父亲之类的角色快步踏过楼道,那步子踏的沉重,李怡安总觉得木地板快塌了。

    男人走到两人面前,揪起他的领子,急的老脸通红。

    “鄙人李宏良,代犬子给三小姐道歉。”

    他前后躬了三四次腰,扯着少年站到自己身后,颇有护犊子的意味。

    李宏良相貌平平,个子也不高,但总皱着眉,一连串的皱纹堆在眉上,看起来很不好惹。

    李怡安只好干笑道:“阿弟没见过我,想和我聊聊天亲近一下罢了,叔叔何必发那么大的脾气。”

    “犬子的脾气我这个做父亲的最了解不过,他不过是和二少爷投缘,想为二少爷争…”

    李宏良欲言又止,不敢对上李怡安的眼睛,他顿了顿,改口道:

    “三小姐下次有话直说便是,犬子…鄙人就带回去教养了,不继续叨扰三小姐清静。”

    李宏良的脸色仍旧满脸黑线,未说完的话却耐人寻味。

    李怡安想,她这个叔叔满口的谦卑,但一言一字可都是强硬的态度,生怕她吃了他儿子。

    可是谁吃谁,谁知道呢?

    “叔叔再见。”李怡安说,带着她标准的笑容。

    扯着儿子要走的男人疑惑的看了看少女,试探性地点了一下头,道:“三小姐再见。”

    李慕诚追跟在李宏良身后走了,忽然,在李怡安能见的目光尽头,少年停下了脚步,伸出手指着她的脸,口型一开一合,几个字的功夫,然后一大一小两个人在楼梯转角处消失不见。

    旁人看不清他说了什么,因为他是说给李怡安一个人听的,他说,她活该。

    李怡安孤零零地站在楼道里,廊道里的风很轻,缎面的裙摆小幅度的摆动。

    她感受到有人在看她,于是故意挺直了背。

    是啊,她是早该死的人。

    但是在她死之前,总有一些债得慢慢还清才好。

    过了几天,一张邀请帖快马加鞭的送到李家。

    叫青黛的侍女从当上管家后就事事亲力亲为,认真的让李怡安也不好责难什么。

    她将请帖毕恭毕敬地交少女的手上,李怡安扯着质感很好的一张纸仰躺在床中央,脚边都是刚刚送来的华贵衣裳。

    钟家点名道姓地要她参加这次马会,少女摩挲着纸上的那三个字,现在所有人都在观察李家的动向,连带着观察她这个忽然塞进来的女儿在李家下一轮洗牌的时候能拿到多少筹码。

    钟家很想做这个出头鸟啊。

    “钟家?”李怡安收起思绪,假装不解的朝旁边问道。

    “我记得,最末席坐了一个钟家的人。”少女坐起身,脑海里冒出一个穿绿色裙子的小姑娘。

    青黛站在床边答道:“回小姐,是有这么一号人,是钟家早年失踪的二小姐,这两年才找回来,叫钟青阑,上月才和二少爷订了亲呢。”

    “这样啊。”李怡安坐在床上,不知在思考什么,“既然是二小姐,那钟家的长子长女呢?”

    青黛犹豫了一下,低下了头,仿佛这是个不可言说的秘密,低声道:“钟家长女钟青逢,秀外慧中,听别人说,是个顶好的人,就是红颜多薄命。”

    言下之意就是死了,李怡安会意。

    青逢。

    李怡安曾在哪瞄到过这个名字,一时半会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青黛没看她的脸,而是接着说:“钟家大小姐也是大少爷的爱人,钟小姐薨逝后,大少爷执意抬她进门,曾经遭到许多族中长辈反对。”

    大小姐配大少爷,二小姐配二少爷。

    李怡安掰着手指,这是栽上钟家了啊?

    “之后大少爷就突然失踪了,没有人找得到他,大老爷力排众议,在族谱加上了钟小姐的名字,但即便是这样,大少爷也再也没有出现过。”

    一个死了,一个失踪。

    少女手中的请柬被揉出一个角。

    “二少爷呢,他会去吗?”

    青黛想了想,答道:“二少爷善马术,应当是会同去的。”

    下午的阳光很好,寒冬腊月里还能铺出这么一片绿油油的草坪,足见钟家功夫是下足了。

    李怡安走进庄园,只见马道边的流水席还未来多少人家,提前进来的大多是年级相仿的女孩。

    钟家这次的排场不大,只邀请了几家和自己交好的家族,但场面布置相当风雅,绝非如今的钟家可以承担得起的。

    李怡安只看几眼就撇开了头,又不能当饭吃。

    但钟家这样的安排又让人止不住的多想,一个买卖绸缎起家的家族,却能挤进栎阳四大户的末位,手段不能说完全没有。

    李怡安避开聚成一小团的小姐夫人,专门往草场深处挪动,终于在备马的厢房间找见一顶顶帐篷。

    “黄二少爷来啦?里边请!”

    少女掀开帐篷的一角,只见几个侍从游走在各个穿着华丽的男子身边,手里还捏着几卷画册。

    这些画册甚至还有专门的名字,起名偷香卷,记载着流水席上各家小姐的门第人际,样貌身材供人选择。

    李怡安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验证完自己的猜想后就沿着原路返回。

    也许马会是假,但相看挑选妻子儿媳才是真。

    可照理来说,她的婚事应该是由李家长辈亲自挑选的,再加上初雪那天略显狼狈的样子,和众说纷纭的身世。

    这些人要离她离得远远的才对。

    无缘无故的,邀请她来做什么?

    说来倒也奇怪,那天以后,没有人关注她回来时发生了什么,所有的一切好像都只停留在她回来的那天,那些惊诧的眼神,除了李长宏。

    大家都失忆了,对那天的事闭口不提。

    一层一层的疑云笼罩着帷幕后的人,让她觉得,也许那天不想她平安回来的人,不止一个。

    李怡安走过流水席,她提着孔雀绿色的裙摆,余光里有很多相像的脸,掉在身后却如背了千斤重的目光,一些分贝大一点的杂音掉进她的耳朵里。

    “那个就是李家捡回来的女儿啊?”

    “是啊是啊,青阑昨天见到她了,据说还和六少爷吵起来了。”

    “啊,六少爷?”

    “要叫三小姐吧…”

    “她算哪门子三小姐?”

    “哎,别说了,她过来了……”

    李怡安和所有人背道而驰,听青黛说,这儿的天池有名的很,冬日也不会结冰,要是春天,碧绿的湖水映着湛蓝的天,那才是美景一副。

    李怡安对壮阔的景象兴趣不多,只想着打发点时间,她今日要见的,可另有其人。

    远处的天池和入口的流水席隔着一大片马场沙地的距离,脚下走着,李怡安分了心里去想别的事。

    齐鲁反了,这还真是意料之中的事。

    毕竟人心是最容易摇摆不定的东西,他那样挑衅的表现,好像迫不及待要离开她身边。

    但齐鲁还不能死,起码不能死在她手上。

    李怡安没留意脚下,粗大的沙粒掉进她的鞋袜里,硌脚硌的发麻,李怡安忍了忍。

    她要留着齐鲁,等到他背后的人等不及了,杀了他,或早有一天利用他来杀了自己。

    要动手,总会露出一些破绽,就像那天一样,那个人让她很快看清了,哪只恶鬼趴伏在身边。

    只要知道这个想动手的人是谁。

    李长宏,李京晟?

    离婚期还有一段时间,她需要人,需要值得信任的人。

    她不害怕以命相博,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李怡安眼前一黑,头又开始昏起来,这次又是什么原因?

    她掐了掐手上勉强愈合的伤口,殷红色的血就迫不及待地涌出来,人也随之清醒不少。

    只有这样,她才有时间,找到过去的真相。

    她的处境太过被动,李鸿升病重的消息不是一天两天,何故这么急匆匆地把她送进来。

    这代表着,李家需要一个人来掩盖住一些掩盖不住的事情。

    那恰恰是她想要知道的事。

    李怡安忽然想起暗无天日的监牢里,那个佝偻的老人,她太需要一个明白局势的人。

    “吁——”

    一阵阴影如旋风般的遮住了呆在原地思考的人,惊亮的马的嘶鸣声比风声先传入她的耳朵。

    一匹毛色油光黑亮的马收到惊吓,高高的架起前蹄,溅起的泥土带着青草的味道,骑马的人用力拉紧拴绳,双腿紧夹马镫,马匹后退半步,前蹄稳当当地放下来。

    “没长眼睛吗?”这声音很干净,尾音有些习惯性地上挑,没什么情绪的话听着却更加吓人。

    李怡安皱了皱眉,她很清楚那对蹄子落下来可以很轻松的把自己的哪根肋骨踩断。

    “李怡安?”说话的人语气没有上一句冰冷,这声唤回了她的神智,少女愣愣的抬起头,马背上的人长着一双和她一模一样的眼睛。

    又见面了。

    阳光铺天盖地的落在两个人身上,李京晟一身深灰色的紧身马服,踩着一双骑士靴,面前的少女像是呆住了,正痴痴地张着嘴。

    李京晟今年二十一岁,体质个头却不同于其他兄长那样矮小羸弱,他继承了祖父英俊的外貌,傲人的身高常给仰望的人留下窒息的错觉。

    “又在想什么损人不利己的招儿呢?”李京晟牵着拴绳,□□的马不安分的左右摇头。

    “二少爷高看。”那马匹正朝她呼出热气,李怡安视力模糊,仍感受得到马上的人朝她打量而来的炽热目光。

    马上的人不以为意地抬了抬下巴,停顿道:

    “裙子,脏。”

    李怡安顺着他的话低下头,珠光料子的下摆,棕色的泥点糊着一滴滴血迹触目惊心。

    “多谢二少爷提醒。”李怡安的语气冰冷,一双手不知再提还是不提裙子的下摆。

    这个滑稽的动作惹得马背上的男人勾了勾唇。

    “别擦了,二少爷载你一程不要?”男人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在少女抬起头之前整理好了表情。

    李怡安看向旁边的篱笆,她刚刚绕了好远的路才走进来。

    “这个防不住它。”李京晟看出她的忧心。

    “谢二少爷好…”李怡安话说一半。

    “知道了。”对方言简意赅,不愿在多听下去。

    青年勒着马调转了马头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李怡安松开裙子,任由蓬松的下摆堆到地上。

    炙热的太阳烤的人窒息,在李怡安迷迷糊糊的脑子里,她只能看到他的背影,青年坐在马上,行姿端正,他的背挺得很直,好像禁得住所有的风雨。

    她忽然笑了笑。

    氏族嫡亲的二少爷,知道的东西,会不会多一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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