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昌

    “这就到了?”

    “就到了。”

    少女望着一面面高墙,从溜出李宅,再到坐上马车,直到现在,她都觉得不甚真实。

    李怡安在学府大门前站定,身后的马夫牵着嘶鸣的马拉车走了,掀起的尘沙扬起她的发丝。

    抬头直直的望着那块牌匾,菖蒲。

    不止是谁笔锋苍劲的写下了这两个字。

    穿堂风有些刺骨,打在她身上却有种古朴的香味,是书卷的味道,认真听,仿佛还能听到稚嫩的读书声。

    一颗颗松竹仿佛要越过她面前的墙壁,在冬日里,它们的苍翠也不减半分。

    “别傻站在这啦,我们从那走肯定要被先生发现的,来这,哎哟快来呀。”范舒颜从下了车就连忙躲在一边,见她迟迟不肯走,快步走到李怡安身边,拽着她的手就跑。

    书院坐落在热闹的栎阳福街旁,周遭开设的小摊小贩不少,下午正是开摊的时候,因此叫卖声不绝于耳,和院内那种清新典雅的感觉很不一样。

    两个人拉拉扯扯的走到侧边偏僻的角落,范舒颜眼睛一亮,冲着少女展示自己的珍藏。

    李怡安顺着她激动的眼神看去,那是两个用麻袋捆扎好的干柴袋子,干柴易碎,地上还有些许木屑。

    李怡安看着她从堆好的干柴袋子上熟练的爬到另一边,就知道范舒颜肯定是惯犯。

    女孩的裙摆如同一阵揉杂着粉色花瓣的风,轻松的翻飞上了墙,李怡安呆在墙根儿处瞧着她,范舒颜叉着腿坐在墙上朝少女伸手。

    “快来呀,春华在外面给我们把风,都到这了,我可不想被先生抓住。”

    李怡安看着她,抻了抻腿,爬的时候才发现她的左手使不上劲,爬这样高的干柴袋子十分费劲,李怡安手脚并用的把自己摔上来,抓住对方的手,借着范舒颜的力气,谁知一个不小心,两个姑娘齐刷刷的摔在了书院的草坪上。

    得亏是地上是柔软的草丛,否则两人多少要摔成肉泥,李怡安拍拍身上的泥巴,好歹是进来了。

    “哎呀,你没摔疼吧?下次还是得叫春华搬两个米袋子过来,万一摔出毛病了可不划算。”范舒颜站起来,一瘸一拐的,样子看来是右腿有些踩不下去。

    “没有,你的腿没事吗?”李怡安的腰摔狠了,站起来疼的厉害,于是踉踉跄跄的问。

    “老毛病,不碍事,来都来了,带你感受一下书卷气,沾沾墨水,我这脑袋是塞不进去一点了,我瞧你倒是脑袋灵光的很,以前读过什么书吗?”范舒颜走到她前头,很自然地问。

    “不曾…读过,我很小的时候就……”李怡安跟在她后头,顺嘴的说出了记忆中的所见所闻,有一瞬间的卡壳。

    两人齐头并进地迈进走廊。

    “就什么?”范舒颜停下来,一声尖叫忽然把她的魂给喊回来。

    一个女孩摔跪在地上,她怀里的纸张散落满地,有些还被风吹到远处,她的眼镜碎了,镜框掉在李怡安脚边。

    “你没事吧?”范舒颜赶忙蹲下来帮她捡,一摞摞纸张被对方慌乱的抢着抱进怀里。

    “嗯…嗯嗯!”李怡安把镜框放到女孩手边,女孩摸到了,怯生生的扶着眼镜戴上。

    李怡安和范舒颜对视一眼。

    “你叫什么名字?哪个先生教你的?我带你去找他呀。”范舒颜抓不住女孩的手,也听不懂她在啊啊的说什么,于是也学着她的样子比划。

    李怡安去后头追被风吹跑的其他书页,有几张掉在装饰用的人工湖边,纸上墨水都被洇湿了。

    李怡安用衣服随意擦擦,叠好收在一起,有一张飘的格外远,她找来一根枝条,用手撑着身子,艰难的把它划拉回岸边。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李怡安总觉得哪里有人在看她,少女警惕的回头,身后却只有一颗光秃秃的柳树,正随着风摆荡它干枯的枝条。

    她站起身,头晕的让李怡安有点站不稳,少女抱起剩下的稿纸准备离开,有一张稿纸顽皮的露出了半个角儿,她拽出来一看,是一张青年的画像,用铅笔画的,不似肖像那般正式,画中青年靠在办公桌上,正在闭目小憩。

    左右也不是她的东西,李怡安把画夹进纸张间,回到廊下时,走廊间多了一个男人。

    “钟先生,我真不是故意迟到的,她可以作证的呀,我在帮她捡东西。”范舒颜讪讪地笑,那个奇怪的女孩仍跪坐在地上。

    男人不置一词,左右看了两眼,而后看见了二人身后姗姗来迟的李怡安。

    “她是谁?”男人一身西装,银制的单片眼镜框为他添了点书生的气息。

    李怡安看着这张脸,总觉得刚刚在哪见过?

    男人问的漫不经心,却把范舒颜吓狠了。

    “她…她是我表亲家的妹妹,最近刚来栎阳,在家里闲着无聊,我带她来听听先生教书。”

    李怡安看她满嘴流利的胡诌,或许早就想好了说辞。

    “什么时候书院变成闲人收容所了,私带外人进院,范舒颜,你的违例又添一条。”

    钟宁意说话的语气温和,和他的外表十分割裂。

    就在范舒颜以为又要挨顿训诫的时候,跪在一边一直沉默不语的女孩忽然拉住了男人的衣角。

    男人没什么表情的把脸歪向她,范舒颜在心里拉响十二级防线,她回过头看李怡安,这傻姑娘还愣在原地,她收回说她脑袋灵光的话,天啊,这也是个傻的。

    “你想说什么?蔡延今,我还没有算你的帐。”

    “嗯…啊……啊呀嗯…”女孩有些着急,掰开了男人的手掌,耐心着一笔一画的在写什么。

    等等,蔡延今?

    范舒颜不知从什么时候主动后退挪到了李怡安身边,听到这个名字时吓得虎躯一震。

    她就说栎阳城里怎么会有她不认识的人。

    “天,她怎么来上学堂了?”李怡安刚刚捡东西时趴的太远,裙子沾了湖里的水,风一吹正冻的她瑟瑟发抖,身旁却突然传来一句嘀咕。

    “你认识她?”少女转过头,被范舒颜惨白的小脸吓了一跳,李怡安摸摸她的额头,摸了一手的汗,“这位先生有这么吓人吗,竟给你吓成这样?”

    “吓死人!你是没见到,他真要对付起人来,这寒冬腊月里,那冻湖里边也是要你站得的。”范舒颜笑她,装出一副吓唬人的样子。

    “他旁边那个,是蔡家的小女儿,小时候生大病,之后就成哑巴了,蔡家嘛,他们家长子叫蔡延年,和你二哥哥倒是玩的投缘,可和钟家就…总之你就记得,这两个人的爷爷的爷爷辈就不太对付。”

    “还有这层关系?”李怡安应付道,她左右脑子都快冻成冰块了,也顾不得什么是是非非,满心就想找个暖炉窝一会。

    “是啊,钟宁意这个木疙瘩,那是蒲昌书院里头最爱规矩的家伙,被谁抓着不好,被他逮着了,小怡安哪,姐姐我今天舍不了这条命陪君子了,不对,蔡延今?她不是……”

    范舒颜光顾着和李怡安发牢骚,才看到这么震撼的画面,一瞬间像是被呛住了。

    钟宁意由着自己的手被女孩掰开,脸上还没有厌烦的表情,说实话,其实是什么情绪都没有。

    没表情的钟先生好像比有表情的吓人多了,总给范舒颜一种下一秒就要拎着蔡延今丢进冻湖里的感觉,阿弥陀佛,这是蔡家的大小姐啊。

    “我刚才给吓蒙了,早知道就把她也拉回来了。”范舒颜委屈的说。

    “不怪你…”

    李怡安还想再说什么,却被站在远处的青年一记眼刀打断。

    “再嘀咕,就去清规堂,抄二十遍规矩再回来。”

    女孩一字一顿写了多久,三个人就在风里陪她站了多久,终于,女孩撒开手,用还是有些茫然的眼神看了看钟宁意,再看了看剩下两个姑娘。

    “你和我撒谎,我也会罚你去清规堂抄戒条。”钟宁意挑了挑眉,好像还不是很生气的样子。

    “嗯…嗯嗯……嗯。”蔡延今摇摇头,指了指旁边的两个人,又点了点头。

    李怡安意外的看懂了她的意思,拍了拍躲在她身上不敢看这种画面的范舒颜。

    “下不为例。”钟宁意看了李怡安一眼,转身准备走了,范舒颜松了口气,谁知男人又转过身。

    “去找郭先生道歉,这个月,他的课你迟到了五回,再有,课就不必来上了,我亲自叫范叔叔打断你的腿。”钟宁意的眼睛是褐色的,说话时会有细小的颤动,“然后叫辆车,送你的这位…表妹,还是什么的,回宅子里呆着,有没有事做是她的事情,和你无关。”

    男人简单交代几句,范舒颜都积极的点着头,好哇好哇,手板不打,戒条不抄,什么都好哇。

    “你,跟我过来。”

    “不是吧…有什么办法可以解救这个马上要任人宰割的小姑娘吗?”范舒颜仿佛成了李怡安的身体挂件,李怡安偏了偏头,她还不是很习惯这种过分亲昵的接触。

    “家族世仇,在书院里人家毕竟还是正经聘来的先生,不会对小姑娘怎么样的,倒是你,我怎么听他说的很严重的样子?”

    范舒颜嘿嘿笑了两声,打算就这么糊弄过去。

    “等一等,你的东西。”李怡安叫住钟宁意身后的人。

    男人先回过头,蔡延今才像是反应过来再叫她似的转身。

    走廊里,四个人一前一后站的分明。

    蔡延今没有穿夸张的裙子,一身浅蓝色的大襟袄配深色半身裙,编着乖巧的麻花辫,一眼看来还真是乖巧的模样。

    她起先犹豫了一下,先抬头看了一眼钟宁意的脸。

    后者沉默的看着她,没有准许,也没有阻止。

    蔡延今径直走过去,接过李怡安手里剩下湿的不能辨认的稿纸,回头对着两个姑娘笑了笑。

    “小姐!”

    几乎是钟宁意一行人前脚刚走进一间厢房,后脚春华的声音就从二人身后传来。

    春华从前门跑来好一段路,跑的她上气不接下气。

    “外面……外面来车了。”

    “这么快?我不是叫你用过晚饭再叫车夫来接吗?”范舒颜诧异道,刚要抬起的脚也识趣的放下来。

    “是…是李家的车……”春华摆摆手,好不容易顺了口气把下半段话给说完。

    “来接人的?这脚程也忒快了,全怪我,本来还能好好逛上一逛呢,这是旧王府改的,园子里边的景还是可气派的。”范舒颜闷闷地跺了跺脚。

    春华左右看了看,心里边明白是怎么一回事,行了一礼,道:“那奴婢先去前面等着,二位小姐速度快些。”

    范舒颜点点头,手里却拽着李怡安的衣袖不肯撒手。

    “还会有机会的,你肯与我说这么多,今天我玩的很开心。”李怡安笑着摸了摸范舒颜的头。

    明明嘴上说着自己是姐姐,但又总是表现的像一个需要照顾的小孩子。

    李怡安暗自苦涩的想,要是她知道了她的身份,只怕也会和其他人一样,避她不及,可会不会也有那么万分之一的几率,她和其他人不一样的几率。

    “我要去找郭先生赔罪,原本想着你在外头逛着,晚上我们一同游遍栎阳福街,听李家那边说你幼时都住在穗沿?那肯定没有栎阳热闹。眼下出来怕是又一场训,你回去要是被问起了,就只管说是我贪玩,非要拉着你出来,他们肯定不敢说你什么。”

    范舒颜边说,头低的越矮。

    “这么管用?”李怡安的语气里有些怀疑,强忍住满脸的笑意。

    “你不相信我?也罢也罢,不信就不信,挨骂了也是你,横竖我都逃不掉,逃一顿还是一顿呢。”范舒颜好像生气了,背过身去。

    “我哪敢不信啊?好姐姐,好舒颜?”李怡安把头歪到范舒颜脸前,女孩又赌气似的转到另一边。

    “别生气了,等你回家,找个医生好好看看腿,依我看,李六他这样的行迹不用你抓也会自投罗网,不用担心了。”范舒颜没忍住笑起来,李怡安就知道她是装的。

    “说真的,”范舒颜还拽着她的袖子,“这么多世家小姐,就你我一见到就喜欢的不得了,她们都嫌弃我没有世家尊贵的样儿,我爹都买通了那么多家报社,把我吹的天花乱坠,可我就是这样的性子,天爷来了也改不掉。你可别嫌弃我,我范舒颜认人很准的,我觉得你好,你就一定是真的好。”

    李怡安想要开口,还没说话,”热汽儿却比话先跑出来,于是两个姑娘都笑了。

    “我知道,我都知道。”

    李怡安反手抓过范舒颜的手,她来到这,还没试过主动抓住谁的肢体,可在这一刻她就相信,范舒颜好像就是有点子不一样。

    至于是哪,她不清楚。

    两个姑娘的手在寒风里像两块偶遇的冰疙瘩。

    “快去吧,等会先生等急了。”李怡安说。

    “一路平安啊。”范舒颜知道先生等不得,于是迈步朝反方向走了,女孩走一步回一步头,走远了就笑着喊到:“下次见啊!小怡安!”

    “下次见。”少女站在原地,小幅度的挥手。

    等范舒颜也消失在走廊尽头,李怡安收起灿烂的笑容,面无表情重新爬上少女的脸。

    她勉强抬起被冻得僵硬的双腿,挪走到春华身边。

    春华原本坐在廊下休息,见她来了,急急忙忙的站起来。

    “姑娘,这边跟我走。”

    春华似乎正应了范舒颜说的——“性格沉稳,就是太闷了。”

    两个人前后走在铺设好的石子路中间,除了李怡安的腿实在痛的发麻会叫春华停一停,一路上两个人不曾说过几句。

    范舒颜说的没错,书院虽不大,但景中的一山一水似乎都是拼图中的一块,紧凑的构成了整间宅子的雍容大方,皆是王府的规格。

    天空不知什么时候一层层暗淡了,周围的灯被下人们一盏一盏地点起来,荷塘里见不到一只鱼蛙,周围倒是有树枝被厚雪压折的声音。

    越过一层层楼,直到那种鸡声鹅斗的声响又冲进李怡安耳边。

    “再往前走一点就到了,那三小姐,奴就不多送了。”春华毕恭毕敬地对她行了一礼,李怡安朝她微微点头。

    侍女急匆匆的往回走,夜里即使点了灯李怡安也看不太清,春华像是一瞬间就消失在夜色里。

    她试探着往前走了几步,盈盈的月光下,仿佛有淡淡的梨花香味扑面而来。

    李怡安抬起头,那是一颗枯死的梨花树。

    “你叫什么名字?”少年挂在梨花树上,动作间扰了一树梨花香。

    “你在和我说话吗?”粉团子一样的小女孩坐在石凳上,她刚才打翻了茶水,洇湿了父亲的书,正被罚着抄经。

    “这里没有别人,少年随便折了一枝梨花,对着女孩比划。

    “阿爹说不能随便告诉别人自己叫什么,你阿爹没有教过你吗?”

    “我没有名字。”少年沐浴着阳光,接着从树上翻下来,“我娘说我出生那天下了好大的一场雪,于是大家都叫我阿凛,别人都有名字,就我没有,你难道也没有吗?”

    “我的名字……不好听。”女孩糯糯的说着,把头埋到纸上,好像不是很想理会这个问题。

    “送你。”少年松手,将那枝梨花留在女孩书案前,他坐在桌上,低眉看着小姑娘写的歪歪斜斜的字,嘴角似有笑意。

    “不许看!”小姑娘被惹怒了,趴在桌子上,一副防御的姿态。

    “花也送你了,真的不打算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少年转过头,是真的忍不住笑出来,因为她趴在了未干的墨水上。

    “是你硬要知道的,我祖父为我拟了个字,取的可都是特别特别好的意思!叫—————”

    一阵风突然从远方吹来,吹的整树梨花翻飞,花瓣尽数扑向大地,吹的姑娘发丝凌乱,连带着句末的几个字飞向天空。

    少年温柔的伸出手,指腹的梨花抹上女孩的脸颊。

    “———————。”

    “阿凛。”

    李怡安站在原地,口中无意识的吐出两个字。

    大段的记忆涌入她的脑海,又像起伏的海浪,浪潮退去后的无限空虚替代了那些画面。

    最终留下来的,只有这个无所谓的称谓。

    阿凛。

    是谁呢?

    李怡安迈步走出门槛,那种冷冰冰的气息片刻从身体尽数剥离。

    书院外的栎阳福街已经灯火通明,远处聚集了一小波人群。

    少女抬眼,瞬间注意到靠在马车边高大的青年,周围小摊的灯都支起来,一幢一幢的房子仿佛一只只巨大的灯笼,打在他脸上暖意融融。

    四处车水马龙堵的水泄不通,唯独他寻的到一处空闲。

    华贵的马车不稀奇,稀奇的是李家的标识,那朵鸢尾花形的徽章几乎很少出现在栎阳城里,却又控制着栎阳城中的所有。

    蓝紫色的花,花形摇曳,花蕊含着点点白晕,周围由镏金过渡,雕刻着一条吐着芯子的蛇。

    李怡安看到了他,自然而然地,青年也看到了她自己。

    男人熟视无睹周围的目光,径直走到她身边。

    少女站在台阶上,却没比男人高多少,李京晟垂眸,耐心的系着披风的绳结,那种消失太久的温暖又重新包裹住了李怡安,而对方安静的系着漂亮的蝴蝶结,一副熟练的样子。

    李怡安摸了摸披风的绒边,那朵殷红色的芍药绽放在她手边。

    “下午……我忘记…”少女愣愣的开口解释,半途却有些说不出口,说什么?说她和范舒颜溜出去玩,把披风忘在了依栏上?

    李怡安偷偷瞄了一眼李京晟的脸,青年仍保持着手上的动作,那双灰色的眼睛专注地盯着一个方向,精巧的蝴蝶结系好了,他又理起披风上的兜帽。

    “哥哥…”

    “父亲叫我来接你回家,问你时候不早了,要不要回去吃饭,他说,你要是想来念书,和他说一声就是了,用不着偷跑出来挨骂。”

    青年的目光下移,他的手还虚虚环在女孩肩上,像私自豢养住了什么。

    少女仰视他的眼睛灰的发黑,男人将自己的语速放缓放慢,似乎是确保自己的每一个字都精准的被李怡安的耳朵收听。

    “哦…”李怡安的表情有些落寞。

    “怎么了吗?”

    李京晟站在那,他今天穿了一身军装,来接她前不知去干了什么,扔在人堆里也格外扎眼。

    “我想吃那边买的梨花糖糕。”少女指着那边的摊子,摊主是一个老公公。

    “吃了就回家?”男人转过身,走了几步又回过头问她。

    李怡安不说话,笑着点点头。

    青年应了,朝小摊走去,少女沉默地注视着男人的背影。

    “这位客官,哎,啊……官儿爷!要来点什么?桃花,梨花,杏花饼,都是春后就酿好的蜜,煎进这酥饼里啊美容养颜,好看还好吃,最适合送亲戚婆娘了!”

    “梨花糖糕来两斤,多少钱?”青年低头从口袋里翻出皮夹。

    “买给婆娘哒?听阿公说哎,女儿家最爱吃这甜甜酥酥的东西了,你买给她,她准高兴。”老人一边称一边装,闲下来还不忘和客人闲聊。

    “不是,给我妹子。”

    李京晟只反驳这一句,不打扰阿公的好兴致。

    “十八元三,你们兄妹感情真好啊,”老公公对着称笑嘻嘻地念到,“今天赶上我婆娘过生辰,我这马上就收摊了,给您赶个整,收您十八元。”

    青年索性抽出一张百元钞递过去,一边接过老人手里的袋子。

    “哎…哎!官爷,你拿多了,没有这么多。”老人拱手就要把钱还回去,可男人已经把皮夹收起来了。

    李京晟提着糖饼,灰色的眼睛好像一点点升起了温度,“婆娘过生辰多喜庆的事,您就收着吧。”

    老人拽着票子,脸上有些局促,李京晟多瞧了他一眼,低眉,将摊上剩下的几盒鲜花饼装进袋子,又翻出皮夹,把钱塞进老人手里。

    “这些我都买了,您早收摊回去吧。”

    “这……”老爷爷在寒风中无措的像个孩子。

    李京晟不知道多说什么,愣了愣,拎着袋子走了。

    “买个糖饼把自己卖掉了?买了这样久。”

    青年掀开帘子,打眼瞧见车上的少女坐姿乖巧还有些惊讶。

    “以为我跑了?眼睛睁那么大。”李怡安似笑非笑,手里盘弄着一条枯枝。

    “你跑了也是情理之中。”男人吃瘪,他的确这样设想。

    “怎么先上来了,外面很冷吗?”李京晟卷着冷意跨步迈进车厢,把重重一袋东西丢进少女怀中。

    李怡安被这一大袋糖饼给砸晕了,有钱也不是这个花法啊。

    “还好,就是我格外怕冷一点。”少女从袋子里翻出五六盒糕点,就差找到想要的东西。

    “既然这样,就不要再这样出门了。”青年的目光从车窗外拉回来,看着少女正埋头苦找,长长的发丝垂下来,遮住了侧边照明来的烛光。

    李京晟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将柔顺细软的发握在掌间。

    他常年练剑,手上浮起的薄茧却像是忽然被一根羽毛轻柔擦过,没有重量,却难以忽视这样的感觉。

    “你想软禁我。”少女嗲毛似的瞪他,终于在袋子最低下找着了梨花糖饼,她掰开一块丢进嘴里,一点也不想和身边的人分享。

    青年松开了手,那缕发丝就轻飘飘地贴回到少女脸边。

    李京晟像是触碰到了什么滚烫的物件,默默将手藏在衣袖里摩挲。

    “这不是我的决定。”男人松了口气。

    李怡安腮帮子一鼓一鼓地嚼着花饼,属于梨花的那种清香在咽喉里弥漫。

    两个人适时的沉默,车厢里,只有烛光飘摇,那截长长的红蜡烛,一滴一滴蜡油流动凝固。

    “老陈,回家。”男人轻叩门板,牵车的马就听话地跑起来,车轱辘碾着地,发出嘶嘶的声音。

    李怡安把最后一块梨花饼塞进嘴里,那种清甜已经变成了腻味,李京晟仍然正襟危坐的坐在她身边。

    窗外的风景从繁华一帧帧坠落成虚无,那些熟悉的高大的树木重新闯进李怡安眼中。

    “少爷。”

    李怡安转头,车子猛一个刹车,后头有人骑着快马冲过来,掀开帘子,那是一张苍白发青的脸。

    少女下意识拽住旁边的布料,撒手才看到李京晟有些疑惑的脸。

    “不……不好意思啊……都怪这车,乱…乱停。”李怡安撒开了手,想再找一块梨花糖饼塞进嘴里,才发现吃完了。

    青年低下头扯了扯被揉皱的衣服,面无表情的转过头,和那张“死人脸”说话。

    “少爷……”润青的声音刻意压低,一边对着少女的方向使眼色,“钟二小姐的事情,有消息了。”

    李京晟回头看了李怡安一眼,确保少女什么都没有听到,表面神色平静。

    车停了,少女百无聊赖的踢踢脚边吃剩的花饼盒子,那条枯枝就突突地跳出来,掉在地上发出闷闷的一声。

    尽管“死人脸”的声音放得很小,“钟二”这两个字还是浑水摸鱼漏进了李怡安耳朵。

    “终岁山……”李怡安喃喃自语道。

    “什么?”青年偏头看她,眼神警醒,脱口接了下句。

    “阿凛。”李怡安抬头,看着这双灰白色的眼睛,无端让她联想到这个没有意义的名字。

    李怡安看着青年拧了拧眉,想要说什么,半途却住了口。

    “老陈。”青年拉开车门走下去,冬夜寒凉的风就疯狗似的闯进来,李怡安忍不住裹紧了衣服。

    “哎,哎,老奴在。”

    李怡安顺着话音,把头伸出门外看去,那是一个矮个的男人,右耳肥大的耳垂裹着一枚金色的耳环,可中间是镂空的。

    看到这个人的瞬间,李怡安就明白这里都不是李家的人,而是李京晟的亲卫。

    “送三小姐回宅,无故不得出。”

    李京晟的面色冷峻,仿佛某两个字触动了他的逆鳞。

    “少爷,钟青阑回府之前,的确失踪了一阵子,但和钟家无关,而是和……“那”有关。”

    润青一身黑衣,瘦瘦高高的身材在黑夜里如同鬼魅。

    “终岁山。”

    青年把这三个字含在嘴里,却吞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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