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岁

    一缕幽微的晚风夹缠着夜露从马蹄边悄悄溜过,青年翻身下马,下脚时踩住了气流的尾巴,溅起满地的泥沙。

    他停在高耸巍峨的青山脚下,神情毫无惧色,倒是身旁的马不安的踏着蹄子,惊起一树的鸟。

    事实上,李京晟自己对终岁山的印象并不深。

    在他成年以前,这座山头只有每年祭祖超度才要坐很久的车过来。

    祖祠建在终岁山顶,旁边的铜花镇上住满了世世代代的守墓人,因为山路难走不通车,几乎上了山就需要住一晚才回。

    成年以后,李京晟来的多一些,因为这座山上睡着他的故人,直到后面参军,军情复杂,他也不再有闲心月月来访。

    直到他开始着手调查母亲留下的东西,其中一份名为三树实验的报告夹在母亲为数不多的遗物之间。

    栎阳城内五年来不断有孩子失踪,五年前,李家内部开始衰败,白蘅也在那一年跳楼自杀。

    更巧的是,这项实验的启动时间,正是五年前。

    一张张复杂的财报,包括宅府里长辈的态度,都说明着这座山的背景并不简单。

    李京晟曾经让阳淞带人往下挖过,结果是,这座山底下什么也没有。

    终岁山靠栎阳城南,左右连接城墙,矗立在栎阳这块地皮最阴寒森冷的方位,白天来时不以为然,可入了夜,这种阴森的氛围似乎变成了厚厚的滤镜,伴随着一声声孤零零的鸦啼降落。

    钟青阑曾经也是失踪的孩子,润青口述有人亲眼看见钟家的二小姐走进山里就消失不见。

    如果事情不是出在钟家,那么就是这座山别有天地。

    李京晟挨个按响手上的骨节,把马拴在树下,独此一人大步朝山里走去,动作间一抹梨白影子飘落在地,那是一朵梨花,从男人的大氅中抖落。

    细嫩的花瓣沾上泥渍,守望着青年的背影,直到高大的身躯和青山融为一体。

    李京晟说到做到,李怡安一回到祖宅,就被李钱枫告知不再允许她随意离开,走到哪屁股后头都跟着一打人。

    起先李怡安还没什么表示,在房间里把那份关于实验的报告翻了又翻,实在看不出什么囫囵,报告上显示的不过都是一些树种杂交繁育的研究,何至于投入那么大的钱财精力。

    可她就是比这份报告显示的,多出一段破碎的记忆。

    如果那一天她没有听错,终岁山?

    似乎从谁的口中也提到过。

    少女在柔软的床垫上翻滚,脚掌忽然踩到一些毛茸茸的东西,吓得李怡安僵直着坐起身,只见那件绣着芍药的绒袍无辜的陷下床角。

    她从蒲昌书院出来后就一直没管过它的死活。

    花……钟青阑!

    那个满头铃兰花铃铛和茶色丝带的女孩蹦蹦跳跳地冲进李怡安脑海。

    李怡安想起那天忽然掀起的巨浪,连钟青阑自己的表现也很不寻常,一切都仿佛是在阻止她说出某件事。

    那件如同禁咒般的预想在脑中游过。

    如果钟青阑那一天不计代价都要带她前去,是不是反过来说明,她说出的话有一部分是可信的。

    西晒的阳光从窗外爬进来,闷热的感觉架着李怡安头脑无处可逃。

    她落水后,就不再住阴冷潮湿的默鹂院,而是被安排搬到了阳光充足的十三楼,离附近的厢房宫园都有一小段路的距离要走,唯独离李京晟居住的古闲宫只有几步的距离。

    倒的确是更方便他监视。

    只不过从那天以后,李怡安有意觉得青年的态度变化了一些,变得不再那么针锋相对的担心她做什么于家族利益相悖的事情,而是多了一些无奈之类的情绪。

    老实说,她血淋淋地走入所有人的视线,是为了延后婚期,让她有机会接触到更里层的东西,本质上来说,对待这样一个摇摇欲坠的李家,对待这样一个面对家族忠诚到偏执的人,她的确是个叛徒。

    可钟青阑出现的太奇怪了,她出现的时机太奇怪了,让李怡安不禁怀疑,在这些看起来和谐的家族底下,有着和她拥有相同记忆的“叛徒。”

    她前往钟家的马会定然会被视作亲近钟家,在这样的节骨眼,可以起码避免掉一部分厌恶钟家的家族。

    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舞会的时间仍然定在十天以后开春,和她来时被告知的一模一样。

    而到了那时,她就会亲手抛出绣球,接着嫁成人妇。

    “没有时间了。”

    少女仰躺在床上,看着夕阳一寸一寸掉落,喃喃自语道。

    “钱叔,我的脂粉没有了,你放我进城一会,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钱—叔—我头疼,恩实也诊断不出来,他说一定要出去认真看一看。”

    “钱叔,你就大发慈悲放我出去吧?二哥哥不会怪你的,他人那么好,肯定不会跟我们计较的……”

    李钱枫眯着眼,任由胳膊被少女牵着拽着。

    起先少女的计划还没有这么出人意料,不过是翻墙钻洞干出一些翻不出水花的事情,可李钱枫总是能找到她逃走的尾巴,顺道把小姑娘捞回来。

    一周三番五次的不成功,李怡安索性也没脸没皮起来,威胁卖乖的一套又一套。

    李钱枫露出标准温柔和顺的微笑,把小姑娘的话照单全收后再补充一句:

    “对不起,小姐,但这都是少爷的意思。”

    的确,从直接主次来说,李钱枫先是李京晟的贴身随侍,再是李家的起居总管,从他的角度来说,李京晟是正经主子,她是次要的。

    李钱枫沉着气,望到小姑娘失落的脸时破了功,对待这个身世可怜的孩子,他始终没办法狠下心来。

    “两日之后,是钟家二小姐的葬礼,采用二少爷未婚妻的礼仪下葬在李家祖祠,到时各家都会前来吊唁,小姐届时就可以出府了。”

    李怡安抬起头,只见老人仍旧微微笑着,只不过这个笑容比过去的多了几分真切。

    “你要软禁我。”

    “并不是我的意思。”

    匆忙间李怡安无意听到一句话,青年落寞的侧颜隔开了窗外浓浓的夜色,不让车厢内温暖的烛光溜走。

    这张脸忽然随着李钱枫的声音重合。

    那个人,希望她逃开。

    短短两日,对李怡安来说却过的极其缓慢,她不再去吵着李钱枫让她出去,但却发现了,李家的门客似乎断断续续的没有停过,尽管李家看上去即将大厦倾颓,从白天到黑夜来拜访的人还是不计其数。

    因为李长宏大多数时候都病着,一日能见的人一只手就数的过来,所以其他的大多数是李钱枫在招待。

    由于李怡安的居所远离人群,这样吵吵闹闹的事自从她不去招惹李钱枫后,反而被抛到九霄云外。

    她闲来无事的时候最爱走去李京晟的院子看花,尽管是早春,寒冷的天气也并不能阻止那些花朵盛开。

    古闲宫,名字起的正合适,的确是一个闲适的地方,宫里的人都认得她的面孔,随意她进出从不阻拦,只不过李京晟的房间上了锁。

    青年表面看上去不像是有这样习惯的人,可在她手边依偎着的娇艳花朵悄无声息地告诉她,它们被照顾的很好。

    李怡安温柔的点了点花瓣,自言自语道:“你们主人不要你们了哦。”

    李京晟消失了,和从前那种消失不一样,不知道为什么,她下意识的厌恶终岁山这个名字,那种不安的感觉一下下牵拉着李怡安的心绪,连带着,青年的消失后的不安似乎也有迹可循。

    两日后。

    钟青阑葬礼这天实在不算是一个好天气,从李怡安早上起来梳妆天空就一直阴沉着不愿意给好脸色。

    等到少女坐上车,马车在路上跑了一段路后,久积的雨才总算哗啦啦的自天空流下。

    祖祠那边留宿都带了随侍,当日往返却不需要。

    车座里淋不到雨,早上青黛还是在车厢里贴心的备了一把伞,眼下看来是要派上用场了。

    车窗外的风景模糊起来,马匹的嘶鸣声却愈加亮耳。

    起先有人陪着坐车时不觉得,李怡安一个人呆坐在沙发上,过去的记忆一段段涌上心头,她不是不害怕,而是不能。

    白色的袍摆在少女手中越揉越皱,直到马车正常驶入祖祠山脚,稳当当停在其他马车后面时李怡安才松了一口气。

    “三小姐,该下车了,前面的车都不愿挪,怕是要您走一段路了,雨天路滑,需要小的叫人跟着您吗。”

    车夫冒雨拉开车门,李怡安走下车,撑开伞,对车夫摇摇头。

    “不必了,我自己走过去就好。”少女微微一笑。

    “哎,哎,那您小心。”

    车夫搓了搓手,再看向李怡安的脸时却有些疑惑,三小姐的脸,为什么总觉得在那见过?

    男人边走边摸头,绞尽脑汁也没什么头绪。

    一定是眼花了,他怎么会见过三小姐这么尊贵的人儿呢?

    刚才偌大的雨势如今渐渐变小,李怡安伸出手,一两滴没什么重量的水滴砸落在那副纯白色的蕾丝手套上。

    李怡安顺着路朝前走了一段距离,紧赶慢赶来的居然还是算晚的,路边华贵的马车一辆接一辆的停了一排,一眼望过去竟看不到尽头,看上去倒不像来吊唁的。

    李家的祖祠包括祖宅都是延续的旧建筑,建在山头上,毕竟下了雨泥路不好走,也没有翻修过,李怡安慢悠悠地走着,走快了怕泥点溅上衣裙。

    “咕……咕咕……”

    路旁的草丛里突然传来几声哀嚎,李怡安原本想一走了之,落在草丛上纯白色的羽毛吸引了她。

    迟到一会应该也没关系。

    少女伸手脱掉精致的小皮鞋,码好摆在路上,只身赤脚走进草丛,终于在树林隔着的空地里发现了哀嚎声的来源。

    那是一只翅膀淋了雨意外跌落的鸽子。

    鸽子扑腾着,惊恐地想要飞起来,可是无奈只是把泥水沾的更加牢固。

    “你迷路了吗?”李怡安松开抓裙摆的手,边说边把身上的披肩摘下来,裹住地上正在奋力挣扎的鸽子站起来。

    披肩不长,刚好能够抱住一只体型中等的鸟儿,李怡安把布料往上挪了挪,遮住了鸽子的眼睛,像抱婴儿一样抱着它,鸟儿很通人性,大概也知道她不想伤害它,扑腾了两下又安分下来。

    “乖。”李怡安拍拍怀里的小鸟,准备往回走的时候,余光里模糊的一点灰实在抓眼。

    李怡安转过身,打着伞抱着鸽子走近,这是一块无名碑,石板被雨水冲刷的一尘不染,连同上面的一支百合花也受水晕开了花蕊上的芬芳,这会都有些蔫蔫的。

    李怡安听李钱枫提过一嘴,李家祖祠所在的终岁山从前是李家兵将的埋骨之地,不过孤零零的一个碑的确少见,少女环顾四周,还一个人睡在这样一个偏僻的地方。

    李怡安在碑前站定了一会,最终把伞留给了那块无名的石碑,连带着那朵被打的左摇右晃的百合花。

    雨忽然下大了,反复无常的天气最让人心烦意乱,李怡安抱紧怀里的鸟,另一只手尽量遮住下下来的雨滴,迈开腿一路小跑出这片由树林隔开的空地,脚下的风景变幻,大概要跑到正路上了,李怡安想着,她先把鸽子放到车上,借把伞再回去找鞋子。

    少女抬起眼,好像依稀看到一块飘荡的衣角,哪知出神一会,脚下踩到了一块表面尖锐的石子,没踩稳,少女痛的猛一个趔趄往前扑去,少女闭上眼,最后一个动作是护住身前的鸽子。

    李怡安咬了咬牙,可印象中的疼痛没有应约而来,甚至连头顶不断降下的雨点也一并消失。

    熟悉的怀抱,同样的温度,同样的气味,李怡安被一只宽大的手稳稳当当的接住,少女猛的抬起头,对上那双总是出现在她梦中的眼睛,像云雾一样寡淡,还带着一点不解。

    青年一身纯黑色的西装,那块随风飘荡的衣角也不是她的错觉。

    一颗硕大的蓝宝石被镶嵌在左胸前的胸针上,仔细看图案,是一朵含苞的鸢尾。

    李京晟就这样一只手打着伞,另一只手捞住了李怡安的腰,这样暧昧的姿势,近的李怡安可以清楚听到男人的心跳声。

    可惜雨太大了,除了杂乱的雨线声,她什么都听不到。

    “你去哪了?父亲在找你。”

    李怡安扶着男人的肩站稳,雨里只剩男人的手还停在那,李怡安揉了揉脚踝,莫名觉得腰腹被触碰过的地方有些发烫。

    青年语气里尝不出咸淡,李怡安不说话,而是悄悄掀开满是泥点的披风,露出怀里冻的瑟瑟发抖的小鸽子,神情雀跃着,像在炫耀。

    两个人占据了路边小小的一块地界,雨势大的伞外的人只能够看到青年宽阔的脊背,而看不到几乎是躲在男人怀中的小姑娘。

    “不带伞的吗?打算淋湿了继续病?这样可逃不了婚。”青年收回手,目光接着下移,停顿道:

    “鞋子也不要了?”

    虽然是刻薄的话,但青年责难时的语气也不强硬,让人觉得不痛不痒。

    李怡安注意到,李京晟似乎比上次脸色要更苍白一些。

    “我带了。”少女反驳,“鞋子…鞋子在后面。”

    “那伞呢?”青年不想在雨中争辩,转而把伞递给少女,接着抖了抖肩膀把西装外套脱下来,一手提一个袖子的给李怡安穿上。

    果不其然,和那件大氅一样,这件西装外套同样给李怡安穿大的离谱,不过带着一点点对方身上的余温,至少身上暖和了一点。

    李怡安今日一身白色的旗袍,修身的剪裁勾勒的她腰身纤细,线条利落,由雨点淋湿过后若隐若现的那种含苞待放的美丽使劲勾着人的心魂。

    李京晟低头看着她,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想法是穿的这么少一定会冷。

    虽说是开春了,但现下其实是年份里最冷的一段日子。

    有人说怕冷一些,看来是在说谎。

    “上来。”

    青年在少女面前蹲下,泥沙地里确实冰冷彻骨,李怡安没怎么想就抱着李京晟的脖子趴上去。

    李京晟站起身来掂了掂,两个臂环上的金属卡扣冰了一下李怡安的胳膊,少女识趣地收紧了手。

    “主子。”看着远处雨雾里的两人,阳淞单膝下跪,李京晟摆摆手,把背上的少女放到马车上,怀里还抱着那只摇头晃脑的鸽子。

    “三小姐。”阳淞低头又是一礼,却没拉住身后的少年,

    “小难!你在这!我找了你好半天。”阳雪冲到李怡安面前,小心翼翼接过惊恐不安的鸽子,“多谢三小姐,我替小难谢谢三小姐。”

    李京晟站在李怡安身边不说话,阳雪移眼才看到没什么表情的二少爷,连忙跪下去。

    “小难?这只鸟原来有主人。”李怡安披着宽大的外套,两只脚够不到地,只好左右翘着晃一晃。

    “舍弟豢养的一只鸽子,劳三小姐费心了。”粗旷的汉子有些腼腆的跪在地上。

    ”起来吧,阳淞,你现在赶去和父亲说一声,说我们一会就到,阳雪……”

    李怡安低着头荡脚,她坐的地方淋不到雨,女孩转过头,倒是李京晟站的地方把檐下落的雨一滴不落的照单全收。

    青年一个一个交代了事情,那些侍卫就头也不回的埋进雨雾里,直到那个彬彬有礼的侍卫也离开,最后居然就只剩下李京晟和她两个人。

    “脚,抬起来。”青年忽然蹲下身,抬着少女的脚踝踩到干净的西装裤上。

    李京晟想的没有错,小姑娘大概是被冻的知觉慢了一些,少女娇嫩的皮肤经不起一点摩擦,被刚刚那块石头划破了一个口子,血直到现在也没有止住。

    青年从车厢后面的箱子翻出一只医药箱和一件绣着黑色暗纹的深蓝旗袍。

    李京晟低下头,用毛巾把脚底的泥擦干净,接着上碘酒,包扎。

    直到涂碘酒时李怡安的痛觉才如梦初醒,小姑娘的脸巴巴地皱成了麻花,可就是一声呼痛都没有发出来。

    “痛就叫出来,不用忍。”李京晟手缠着纱布一层一层包的轻柔,少女注视着青年的发顶,痛的她想握紧拳头,李怡安伸出右手,掌心上如今愈合的只剩下一道细细的疤,已经完全看不出从前血肉模糊的惨状。

    女孩咬咬唇,不去折磨右手上的伤口。

    从前大概他也是这样,一层一层用柔软的棉纱,裹住那些疼痛的地方。

    等到两只脚都擦好了李京晟才松开手,不知道从哪里找出两双平底鞋,耐心的握着李怡安的脚腕穿进去。

    几滴杂雨顺着车的穹顶滑落,少女伸出手,挡在男人头顶,让雨花落在掌心绽放。

    李京晟抬起头,正好看见李怡安专注的目光,轻笑了一声。

    “挡什么呢?这点雨淋不着你二爷。”

    少女的目光下移,闯进那双满是笑意的眼睛。

    青年松开女孩白嫩的脚踝站起来,把怀里那件旗袍塞给李怡安。

    “车上只有这个,你将就穿着,外套不许脱。”

    李怡安仰着脸看他,怀里忽然被塞进一套干燥的衣物,再抬头时,略微粗糙的指腹忽然贴上她的脸颊,迅速的一瞬,温热的触感一触及离。

    李京晟鬼使神差的撇开了女孩被雨水沾湿的发丝,冰凉的触感唤醒了男人的神志,李京晟飞快地把手背过身去。

    “去换衣服。”李京晟沉声说。

    李怡安点点头,回头瞟了男人的背影,转头掀开车帘坐进去。

    雨势下过这一阵又渐渐小了,乌云掀开一点点缝隙,把阳光肆无忌惮地洒下来。

    李京晟站在马车旁边,那一滴自少女发间流下的水渍仍安详地躺在手心,男人望着自山间奔流而下的小溪,思绪飞到大雨滂沱里少女奔向他时翻飞的透白的衣裙,以及那张小脸上胆怯惊慌的神色。

    她才更像那只不慎沾湿羽毛的白鸽。

    “好了没。”青年轻叩窗板,车帘就被掀开了,少女悄悄探出半个脑袋。一朵雪白的花别在她耳边,其实是人比花娇。

    “李京晟,拉链拉不着了。”

    青年摸了摸眉头,抬脚跪上马车的底板。

    “过来。”

    李怡安乖乖的爬到车帘前转过身,她今日盘了头发,低下头就堪堪露出一小截脖颈,细小的青色筋脉顺着背部的骨节盘旋,让李京晟联想到儿时长辈桌上白玉制的茶盏,纯净的没有一丝杂色。

    青年不放烦躁的心绪吵闹,抬手迅速拉上拉链,遮盖住那曼妙的风景。

    李怡安摸摸脖子,牵着男人递来的手走下马车。

    上山的路途泥泞,青年搀扶的手始终没有松开,两个人一步一步走上一节节阶梯,少女几次想要挣脱,立马就换来李京晟疑问的目光。

    一段冗长的山路磕磕绊绊地走完,站在空地门口的仆人恭敬的低头,转过身扯着嗓子干嚎:

    “李家氏族二少爷,三小姐到——”

    这一嗓子叫来了许多人的目光,李怡安摸了摸鼻子,身边的男人面不改色。

    “这就是殁了的钟家二小姐的那个未婚夫?一个男子,怎么倒像是长了张女人的脸?旁边站着的,是他妹妹?”

    “妹个头啊,名分而已,她也不掂量一下自己几斤几两。”

    “都听传闻说二少爷和三小姐不对付,怎么看传闻全是假的了。”

    “装和气谁不会啊?”

    “二少爷?李家大少爷呢?”

    “你消息闭塞成这样就别出来丢人了。”

    “要是我,为了这张脸我也要从棺材里翻出来嫁了。”

    “收敛点行不行?你要真想嫁他,如今倒赶上了个好时机。”

    “他是不是克妻啊,传说这钟二就是溺水死的。”

    “有那么多人赶着让他克呢,可惜他参军了,若满了而立,家主的位子哪让宗族里的老家伙霸占着。”

    李怡安抬起头,这座祠堂是远近最显眼的建筑,金光熠熠的牌匾仔细写着“祖祠”二字。

    祠堂旁边接着供人短暂休憩的厢房,厢房够大,尽管一时间塞下了大多人,仍然有一小簇人堆在祠堂外。

    “在看什么?”青年不咸不淡的开口。

    “没什么。”李怡安另一只手提裙子,走上来的地平整了一些,可砖缝里还坑坑洼洼的埋着水洼。

    “撒谎。”

    李怡安撇头,刚好撞进男人的眼睛。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盯着她看的?

    “李家氏族二少爷,三小姐,敬香。”

    葬礼主持人眼尖,嗓门洪亮的嚎了一嗓子,嚎的周围的人纷纷为二人让开一条道,顿时唢呐声声入耳,悲戚的哀乐响彻天际。

    是氏族,而非宗族。

    偌大的李家上下,场上的名分唯有他们两个人可堪匹配这两个字,就连李长宏也不过是被胡乱推上来衔接权柄的“套壳”家主。

    李怡安着一身暗蓝色的旗袍,肩上披着件不合身的西装外套,行走时后脚的衩摆左右摇曳,让人没有一刻敢把目光移开。

    青年冷着脸,一身墨色衬衫,眸子里的那抹灰任凭风雨都吹不散。

    “一——鞠——躬——”

    两人走上祠堂,李京晟也没有松开搀扶的手,最终两个人齐头并进的迈过门槛。

    李怡安上前接过侍女手中的香,把香贴过额头,紧接着推出去。

    钟青阑的脸隔了层纱出现在李怡安眼前,如果她不是李怡安,而是她口中的那个人,此刻应该会感到无比的悲切吧?

    李京晟斜眼看了一眼少女的脸,热烈的阳光下,一片纯净的白挣扎着割裂开少女原本棕灰色的虹膜。

    “二——鞠——躬——”

    青年眼中闪过一丝讶然,注意到男人的表情,李怡安疑问的转过头,那抹雪白就又跳脱着消失了。

    “你不是李怡安。”

    青年用口型一字一顿地说着,换来了少女一个疑问的眼神。

    “三——鞠——躬———敬——香。”

    李怡安先一步起身,把香插在面前的香炉上,男人紧跟其后。

    “李…李老爷子!”

    人群中不知道是谁先大喊了一声,紧接着所有人的目光都被源头所吸引,纷纷回头看去。

    一个老态龙钟的男人坐在轮椅上,被侍女缓缓推过来,脸上挂着闲淡的笑意,却让人不自禁感到窒息。

    他摆了摆手,又假惺惺地咳嗽了一两声,豺开口道:

    “怎么都忙着看老夫?今日可不是老夫的主场。”

    李鸿升一身深灰色的长袍,袍角长的刚好盖过脚板,让人看不出腿脚上的残疾,一串紫檀木磨制的手串被握在老人手中把玩,那发白的眉峰下是一双和李京晟同色的眼珠。

    青年自然的转过身,目光边缘却注意到身旁的小姑娘忽然僵住了。

    李怡安的手还维持着刚刚插香的动作,一阵凉风夹杂着雨滴的湿润吹进祠堂,吹的人们左摇右晃,尽管身上那件西服外套挡住了大概,可李怡安还是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这是祖父,李…”李京晟叫不出眼前这个人的名字,他不会错认,那样颜色的瞳孔,除非她不是李怡安。

    男人小声提醒着,却看到了出神的人。

    “怡安。”

    男人低下头,把少女身上敞开一点口子的外套扣好,清润温和的语气就像是有魔力,女孩一顿一顿地抬起头,所有人都被她丢在身后,守在面前的只有那双似云似雾的双眼。

    李京晟看到了这双眼睛里名为恐惧的那部分,他曾经在一场很深的夜里也看到过这双眼睛倾泻出相同的感情。

    少女的眼尾红的像能滴出血来。

    男人伸出手,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思考合不合适,随后落在女孩肩上,直至平稳的热度相融,试图停止她的颤抖。

    “别害怕……别抖。”

    李京晟对着场内的所有人微笑着,细小的气声只够两个人听见。

    “带我走,李京晟。”

    女孩抓住男人的手臂,就好像抓住一块浮木,她仰着头,目光在说着祈求。

    男人落在女孩背上的手轻轻拍着,看起来就像是兄长在安慰胡闹的姊妹。

    “祖父,三妹妹来的路上身体淋了雨,这会有点发烧了,我先带她去找医生。”

    青年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女孩的肩,似乎想把她那脱离正轨的心跳拉回来。

    李鸿升上下打量了一下躲在李京晟身边的少女,沉默把气氛降到了冰点。

    “去吧。”老人的语气听不清好坏。

    李京晟点头,拉着少女大步走出祠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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