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修领主骤然停下脚步。
不对。
怎么可能会有人愿意身先士卒，让自己处在域外邪魔最先攻击，甚至很可能会被同域外邪魔一起流放的位置，而将他们这些魔修放在安全的位置？
就算真的有这种人，恐怕也只是为数不多的几个傻子，绝不可能出现在这种场合。
先前同他叫嚣的那个什么宗宗主不就是吗？穿着身灰蒙蒙的袍子，满口的仁义道德，他一眼就看出对方只是自己怕死，根本不是口中说的什么心疼门下的弟子。
而这个计策一出，他居然立刻便同意了，想来定然有诈。
如果是他的话……
魔修领主径自揣摩起来。
如果他是那些仙修，他肯定会将要引域外邪魔入瓮的消息传播出去，能传多广便传多广。
那些仙修肯定会道貌岸然的宣称只是为了方便计划实施，让众人配合。
但域外邪魔是神出鬼没，不听人话，但又不是瞎了，聋了，只要听到这个传言，必然不会上当受骗，进入秘境之中。
那方秘境能够维持上万人的正常修炼与生活，那么那些仙修与灵兽族的真正目的，恐怕就是最开始的那个。
——让自己和一些优秀的子弟进入秘境，不受邪魔侵扰，安全而又舒适的隐居在秘境之中。
而他们魔修，则由于相对更易受邪魔的侵扰，被认为是不安定因素，当做弃子处理。
事情的发展居然也就顺着魔修领主设想的方向进展了下去。
散会不到半日，要将域外邪魔本体引入秘境，从而一举脱离邪魔危害的消息，就纷纷扬扬的传遍了整个大陆。
无论是身居乡野，侥幸存活下来的平民百姓，还是藏在深山老林中的避世修者，全都知晓并听说了这个消息。
走在街上，到处都能听到对这件事的激烈讨论，各个宗门也开启了对前往秘境抵抗邪魔的选拔试炼。
据说是运用了统一的阵法幻境来测试，但测试的最终结果却是由仙修高层来统一商讨给出，名额大多都给了或是长老之子，或是宗门新秀之类的修者。
凡是被选中的修者，要么拥有殷实的家世，要么具有绝伦的天资，要么便二者皆有。
偶有些世家子弟，天才修者落榜，又有些无名无姓，平平无奇的修者被选中，也大概只是为了掩人耳目搞出的幌子。
魔修领主高坐在主位之上，漫不经心的听着下属为他传报的消息，嘴角勾起些不屑的笑容。
看看，看看，他就说那些仙修肯定不可能那么好心，现在这个形式，简直就是完全按照他的推测在前进。
他自然也不可能会让事情按着那些仙修的想法，顺利发展下去。
很快又有一个身影进入门内，俯身向其汇报起了情况，
“领主，灵兽族内部起了争执，应当是裂成了两派，原因似乎是有灵兽不愿离开故土。”
“不过这个消息只传播了一小段时间，就被辟谣压下去了。”
那个身影垂首半跪在领主脚下，语气恭敬的询问道，
“属下可是要将这个消息翻出来，在修真界好好宣扬一番？”
魔修领主微微颔首，赞同了他的想法，对眼前这位心腹十分满意。
不愧是他唯一带去参与密会的属下，几乎不用他多言，便能理解他的想法，并给出相应举措。
不但实力强大，做事也格外令人放心，对他忠心耿耿。
魔修领主难得想起自己先前大发善心，将其从火海中拎出来的那段回忆。
……那真是他做的最划算的一笔买卖。
他随意挥了挥手，屏退众人，将那名心腹叫到了身前。
“你跟了我多久了？”
心腹听到传召，上前几步，嗓音略有些紧绷，
“领主，属下已经跟了您三十一年了。”
“三十一年了啊……”
魔修领主眯着眼，支起了身子，
“你觉得现在的局势怎么样？”
作为心腹的魔修并未开口，魔修领主便自顾自的说了下去，
“弱肉强食，适者生存。照我来看，现在不是很好吗？”
“心情好了就留下，看不惯就杀了，这不比看他们之前道貌岸然的演戏强多了？我看啊，这域外邪魔，当然是留下最好……”
魔修下属安静的站在一旁，眼睛一眨不眨的，听着自己视为家人的领主滔滔不绝的讲着话，讲着他的推测，讲着他的计划。
他让自己把那些仙修灵兽想转移的消息，也同灵兽族分裂的讯息一起隐秘的散布出去。
最好还能找到域外邪魔所在的位置，让那域外邪魔无意间将这个假意转移引诱邪魔的计划听到耳中。
听着魔修领主的念叨，下属连连点头，他看着领主的目光格外温和，还闪烁着些许怀念。
但很快，这平静的画面便发生了崩毁。
魔修领主不知被什么想法引动了心中的情绪，起身踹倒旁侧的置物架，不顾一地乒铃乓啷的声响，一把扯住身侧想要去捡拾物品的魔修衣领，将他拉到了眼前。
魔修领主的瞳孔带了些暗红，他用阴恻恻的目光死死盯了魔修一会儿，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过了半晌，魔修领主方才用力将其推了开来，也将魔修同那些物件一般狠狠甩在地上。
“不就是一堆破玩意儿吗？有什么好捡的。”
他似乎抬脚想踹地上的魔修心腹，又有些烦躁的停了下来，胡乱交代了句自己去死牢一趟，就消失在了黑暗的角落。
被留下的魔修缓慢从地上爬了起来，从满地碎片中摸索着整理尚还完好的物品。
领主他先前虽然经常疑神疑鬼，声称自己无恶不作，但明明也还算是个很好的人。
对忠心追随他的下属，他会压下自己不自觉的怀疑，待其宽厚。看到有人遇险，他也会偷偷的搭把手，事后却说什么都不承认。
但域外邪魔的出现，却让他彻底变成了另一个人。只有在极为短暂的时间内，才能从他身上依稀窥探到些原本的样子。
魔修心腹将一个裂成几半的物件仔细拼好，小心放入储物袋中，似乎还能记起领主尚不是领主时，将他捡回自己的住所，举着这个小玩意儿笑着逗他玩的模样。
他将置物架扶回原地，又将物品的碎片一个一个捡到自己的储物袋中，捧着漆黑的储物袋走向屋外的光明。
域外邪魔，他必须要除。
……
由仙盟确定的除魔方案很快传遍了整个大陆，任谁都能掺和上一句话。于此同时，各大仙门世家的选拔考核也纷纷得出了结果。
“剑宗考核通过的总人数为两百二十三人，下面宣读考核合格弟子名单。”
“主峰合格弟子为：见月、弘钰、关枫……丹峰合格弟子为：居从云、申浦、谢莺……”
“请上述弟子及时根据指引前往仙盟，进行封闭式除魔特训。”
被叫到的弟子依次出列，行入仙盟派来的仙舟之内。
在宣读声结束后，仙舟便在众人或是庆幸，或是钦佩的目光中缓缓起飞，载着合格弟子飞向远方。
这一幕在无数个大大小小的宗门、世家、城镇以及灵兽聚集地出现，无数仙舟走着不同的航道，最终又都汇集了仙盟所在的结界之中。
各宗各派的长老讲师也都经过一番选拔，除留下部分看守外，合格者也尽数集中在了这里。
转移引诱邪魔的时间定在十日后。
但在这十日的封闭特训中，外界的风向却悄无声息的发生了变化。
最开始还是信任居多，未能合格的修者皆心服口服，甚至对愿意直面邪魔的合格人选保有钦佩。
但随着时间推移，又有人在其中作祟，质疑的声音便如阴云带来的细小雨点，悄无声息浸润了整片土地。
而南部平原的潮湿，则更为严重些许。
混着黑雾的浑浊细雨沉默的下着，仿佛将天空上方的污浊也带了下来。
这样的天气会使遭受侵蚀的速度加快，显然不是出行的合适选择。
向北方迁徙的人群也被这场细雨阻碍了脚步，只能在通往北方的交通要道上，唯一一个张开结界的城镇停留下来。
人群聚在一起，自然就会有交谈。
大家又都有着类似的遭遇，相同的目的，谈起来自然也更有话题。
一位风尘仆仆的修者站在房檐下，望着淅淅沥沥的雨点叹了口气，
“唉，也不知道这雨什么时候能停，现在的南域太不安全了，我还想早点去北边投奔我弟弟。”
被人群挤在他旁边的修者回首望了眼旅舍中挤的密密麻麻的人，抓住他的胳膊，稳住自己即将被挤出结界，进到雨中的身子，也跟着叹了口气，
“是啊，之前邪魔不还在东边吗，结果前几天突然就来了咱们这边，灭了一个小型城镇，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出现。”
最开始叹气的修者被他的话带走，也忽略了自己被对方抓住的胳膊，垂头丧气道，
“对啊，不知道这种东奔西跑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啊，对，最近仙盟不是要有大动作吗，听说是要将这个邪魔引入到秘境中流放。”
“流放……？”
抓着对方胳膊的修者品咂了一下这个词，
“你这词用的还确实有点意思，我之前还参加了城镇组织的考核，可惜没能通过，不然我说什么也要去和那邪魔斗一斗。”
“是啊，我也没被选上，不过我们城主的孩子倒是合格了，邪魔在这边出现前就给带去仙盟了。”
雨点通过结界，散出些浅淡的黑雾，而后才又砸落在房檐之上。
正聊的一见如故，即将双手交握的两人背后，突然传来声嗤笑，
“你们是不可能被选上的。”
浅淡的黑雾在结界中弥散，两人的心中不约而同的燃起了些怒火，
“你说什么呢？你看不起我们？”
开口的修者感觉他这一句或许有些效果拔群，拔群到他可能会挨打。
以他身后的人群拥挤程度来说，他甚至动弹不了一点。
他急忙放下刚刚的架子补救到，
“我不是看不起你们的意思，而是这仙盟……”
他放低了声音，招呼两人低下头来，
“我偷偷和你们说啊，仙盟那边对这消息压的很死，被听到了可是要掉脑袋的。”
客栈内的声音顿时小了许多，一客栈的人都竖起了耳朵。
准备说话的修者沉默了片刻，环顾四周，对着众人看向他的目光，自觉应该打不过这么多人，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你们别到处说是我说的啊？”
“据说啊，这仙盟根本不想消灭域外邪魔，这假转移，其实是真的！”
众人一片哗然，有人却提出了疑惑，
“不能吧，仙盟还到处开设考核点，还教了我们抵抗侵蚀的方法，创造了现在的结界，应该不能做出这样的举动。”
自称知情人的修者摇了摇头，
“那你可就想多了，他倒是开考核点了，你看除了那些城主儿子，世家宗门子弟之外，还有谁合格了吗？”
“你合格了？还是你合格了？”
“这……”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还真都没合格。
合格的修者早在前几天便都被带去仙盟了，现在能挤在客栈的，自然不可能有合格的人。
不过众人此时皆是被挤的头脑发懵，甚至还有些热，一时竟也没人想到这层。
“还有啊，说是特训十天，但十天又能特训出个什么来？估计也就是做给我们看看。”
“诶，还有，”那修者变本加厉，“你们说引邪魔入瓮的传言传的这么广，那邪魔能不知道吗，但凡听到，肯定就不会去那秘境里了啊？咱就是弃子。”
“好像有点道理啊。”
“嘶……你别说，这话确实有点在理。”
黑雾缓慢弥漫，又被众人你一口我一口的吸进体内，半晌都没到达浓郁的程度，自然也没立即引发域外邪魔所期盼的混乱。
感受到食物聚集，游荡到此处，根据经验随意放出适量气息，准备等结界自己碎裂的域外邪魔一直等到结界外围客栈的修者将话说完，都没等到想要的结果。
它不顾结界对自己损耗，愤怒的朝结界撞去，将结界内的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被挤的水泄不通的客栈霎时炸了。
——物理意义上的炸了。
由于客栈的前门恰好在结界边缘，众人自然不能向前跑。
于是客栈的左右墙与后墙便惨遭轰炸，众人纷纷破墙而出，中央的人怕被砸到，也各自出手对房顶进行了一个灰飞烟灭的处理，而后亲自带着灰尘逃离。
客栈的原址上，一时只剩了个地基。
但一个客栈都挤到这种程度，街上的人自然也少不了。
只不过由原来的挤在房子里，变为了挤在街上淋雨。
“来人给结界输个灵力！结界破了咱都活不了！”
“还有，最近不是传出来什么除尘决吗，都给我用起来！”
化作实体的黑雾不断冲击着结界，但却并未像域外邪魔先前经历的那般，几下便裂成碎片。
它散出去的高浓度黑雾逐渐向结界内渗透，却似乎也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
原因无他。
只是因为聚集在这小小结界中的修士，实在是太多了。
作为南方通向北方的必经之路，又作为方圆数千里唯一具有结界的城镇，在这从南至北迁徙的局势中，显然在这雨天聚集了难以想象的人数。
以至向来无往不利的域外邪魔，短时间竟然都无法撼动。
域外邪魔沉默的怒了。
它难得看了眼结界内的状况，便对上了数也数不清的，密密匝匝的食物的头。